破廟裏一時寂靜得可怕,一陣風從破陋的窗戶貫入,高朗打了個噴嚏,對上兩人的目光頗有些尷尬。又瞧著那屍體死相猙獰打了個哆嗦,不自禁地往李霽開身邊靠了靠,看向那年輕公子的眼神滿是驚懼和戒備。


    年輕公子收了劍,認認真真地拱手行禮,道:“在下秦時風,方才的事是不得已為之,驚擾了這位公子,實在抱歉。”頓了下,“實不相瞞,這人背叛同門,罪大惡極,秦某一路追到這裏方才讓他伏誅,算是給枉死之人一個交代了。”


    高朗哦了聲,見他姿態風流,彬彬有禮,心裏有了幾分好感,道:“一場誤會而已。幸好我出門算了一卦,說我前路兇險,必有大難。果然是這樣,半仙不欺我也。”


    秦時風笑了,“小兄弟真性情也。”


    李霽開卻默不作聲坐迴了角落裏,黑寶偎在她的身邊警惕地看著兩人。


    秦時風看向她皺了皺眉,“這位小兄弟,好像我們在哪見過?”


    李霽開早就認出他是那日自己去白蕪城時歇腳的茶鋪上的那個年輕人。她茫然搖頭。


    對方也不糾結,道:“總而言之,今日是秦某的不是,改日秦某一定備酒相邀,以表誠意。隻是不知兩位可否留個名諱,將來秦某也好去尋訪。”


    高朗大氣地道:“無妨,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秦時風頷首道:“說得是。”挾起那屍體便出了廟門,夜風送來他清朗的聲音,“兩位,青山綠水不改,後會有期。”


    高朗看向黑寶的眼神無比地親切,一股勁地將包裹裏的肉餅和其他都掏摸出來,豪氣地,“來,分你一半。今天真是多虧你了!我要請你吃大餐。”


    黑寶友好地擺擺尾巴。


    李霽開嫌棄地踹了它一腳,“你這是有奶便是娘啊!白眼狗!”翻過身靠牆睡了。


    ********


    第二日一早,李霽開收拾好帶著黑寶剛出了廟門,高朗便跟了上來,“李兄弟,嘿嘿,我看你走的是上京的路,正好我也是上京,同路,嘿嘿,同路。”對方笑得狗腿。


    李霽開看他一眼,頭也不迴地走了,黑寶搖著尾巴蹦蹦跳跳地跟著。


    “哎,哎,等等我,等等我……”高朗跟著一路小跑。


    幾天下來,對方亦步亦趨,緊跟不舍,嘴裏也不閑著,“……李兄弟,那天晚上的事多謝你了,還有你那狗……咳咳,”


    “哎,我和你說,李兄弟,人家都說了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多兩個朋友總是不錯的……”


    “其實我這個人很好說話的,特別容易和人投緣……”


    哇,“綠樹村邊合,依依墟裏煙。李兄弟,你看這景色多美……”


    “哎,李兄弟……”


    近了晌午,天氣熱了起來,李霽開在路邊一個茶鋪坐了下來,要了碗白開水咕咚咕咚喝了個飽。放下碗,隻見對方汗涔涔地坐在自己對麵,衝自己齜牙一笑。


    李霽開不禁頭疼,正色道:“高公子,咱倆真的不熟,我也不想和你熟。”


    高朗見他終於和自己說話,開心得兩眼眯起,道:“沒關係,沒關係,我和你熟就行。”


    李霽開無語。


    高朗道:“我和你說實話,我離家的時候,半仙給我算了一卦說我命中會有一劫,遇貴人方能逢兇化吉,將來一路青雲直上。這青雲上不上的倒沒多大關係,可這是緣分啊!你看,在破廟裏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焉有小命在?古人言救命之恩應該湧泉相報以身相許……”


    李霽開一個哆嗦,伸手,“以身相許就算了,要是真的要謝,給黃白之物就好。”


    高朗躊躇了下,左右看看,伸手到懷裏掏啊掏,掏摸出一疊子銀票,往她手裏豪氣地一拍,“都給你。”


    李霽開睜大眼睛,翻開看,竟然都是百兩一張,她震驚了,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確定,這都是你的?”


    高朗點頭,湊近前,小聲道:“臨行的時候,我二娘怕我弄丟了,在我的腰帶上還縫了幾百兩,四娘給我的鞋底……”


    李霽開扶額,這人怎麽能活著出來蹦躂的?他家裏人又是怎樣的奇葩?


    她道:“你不怕人打劫?不怕人謀財害命?”


    高朗道:“怕是怕的,不過半仙說了,我這個人是有福運的,遇事無論大小都會化解,而且從小到大果然都是這樣,所以啦……哈哈……”


    李霽開看了他半晌,一拍桌子,“需要保鏢麽?”


    對方楞了一瞬,擺手道:“我……”


    李霽開截住他的話,笑得無比真誠可愛,“您這樣金尊玉貴的公子出門怎麽沒有書童沒有侍衛呢?您看您得吃飯得住宿得和人打交道不是?這個哪能讓您親自上陣,有我啊,我啥啥都能給你搞定!”


    “啊,哦……”高朗連連點頭,非常上路,“我就是這樣想的,如蒙不棄……”


    李霽開幹脆利落,“成交!”順手將銀票揣進了荷包裏,再對上他眉開眼笑,熱情又諂媚。


    高朗有點懵。


    ********


    於是,兩人一狗非常友好地結伴了,相處一路還算和諧。


    距離盛京還有三兩天的時間。這一天進了吳城,城內酒樓商鋪林立,人馬往來,十分繁鬧。


    高朗左看右看,興趣盎然,嘴裏碎碎叨,“阿開,你看這個,這個好玩,這個這個……這個好吃,你嚐嚐……”


    “這個是小孩子玩的,你不合適,……這個,你也不合適……那個,嚐兩顆可以,大丈夫怎麽可以貪嘴?人家會笑話的……呃,這個不行……”


    實在拗不過,李霽開給他買了個糖人兒,分了一條腿給黑寶。


    高朗轉著糖人兒,挺鬱悶,“阿開,我有銀子。”


    李霽開斜眼看他,“你這一路跟散財童子似的。看人家乞丐可憐,好酒好菜供著,還分銀子。住個店也被人家盯上,要不是我機靈,你早就被人劫財劫色了。”


    高朗蔫了,訕訕道:“這不是有你麽?你是我命中貴人呐。”一掃眼,遠遠看到一群人圍著看什麽,他拉著李霽開硬擠了進去,“讓讓,讓讓……”


    黑寶在人群外急得嗚嗚直轉悠。


    隻見圈子裏放著張破蘆席,露出一雙烏漆漆髒兮兮的男人腳,一動不動。旁邊跪著個七八歲的女孩兒,穿著破爛,亂蓬蓬的頭發上插著根草簽,臉上黑一道灰一道,一雙眼睛黑白分明。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砸著嘴,“……這小丫頭好可憐,她爹死了,就剩她一個,隻能賣身葬父了……”


    “唉,哪個好心人就幫一把……”


    “這小丫頭看著挺精靈的,就是太瘦了,不知道可能幹活……”


    “就是呢……”有人上前挑剔地看著小丫頭,搖搖頭還是走了,也有的歎著氣丟下幾個銅子便離開了。


    高朗滿臉的不忍,“太可憐了,太可憐了!……”說著,手便往懷裏掏,掏到一半想起了什麽,迴頭,“阿開,你看她好可憐,給她點銀子葬了她爹吧。”


    李霽開知道他善心又泛濫了,頗是無奈地掏出錢袋。


    高朗一把奪了過去,在李霽開哎哎的叫喚中掏摸出一塊碎銀子遞給對方。


    小丫頭瞪大眼睛,剛要伸手來接,眼前一花,銀子已經到了李霽開的手裏。


    李霽開瞥了眼破蘆席,居高臨下地道:“小姑娘,你爹死了多久了?”


    “三,三天……”


    “哦,”李霽開皺了皺眉,往那邊走了兩步。


    小丫頭忙爬了幾步,擋在她的麵前眼巴巴地看著那白花花的銀子,“一看公子就是大善人,小小謝謝大善人,來世必然結草攜環感念兩位公子的大恩大德……”


    高朗道:“阿開……”


    李霽開轉頭笑道:“我這不是擔心她麽?這麽個小孩子,你若是給了這麽多銀子會給她找來橫禍的。”


    高朗一拍腦袋,“對哦,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到。那你說怎麽辦?”


    “我們幫她葬父啊。”李霽開捋起袖子,便去拖那屍體,還招唿高朗,“來,幫忙啊。”


    “哦,哦。”高朗走過去。


    不小心地,李霽開打個趔趄,一腳踩中了屍體的手指,微不可聞地聽到一聲輕嘶。她一頓,低頭去看。


    “爹啊,爹啊,你死得好慘啊!”小丫頭撲上來抱住屍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嚎啕大哭。


    “真是太可憐了……”圍觀的人歎息。


    高朗唏噓著,安慰小丫頭,“死者為大,還是入土為安吧。”雙腿突然一軟,一下子跪坐了下去,雙膝實實在在地砸在那屍體的肚子上。


    嗷地一聲,那屍體頭腳翹起,翻著白眼,舌頭直伸了老長,掐著脖子幹嘔。


    眾人恍然:“竟然是裝的?!是騙子!”


    高朗爬起來,氣憤填膺,“原來你是個騙子!”


    那裝死的人緩過神,氣急敗壞指著李霽開,“混賬小子,竟然壞我好事,你,你等著……”


    李霽開抱臂而立,笑盈盈地,“來,來,我等著。”


    對方瞧瞧四周不善的目光,再看她氣定神閑的模樣,瑟縮了下,爬起來一邊跑,一邊喊,“等著小子!你別跑!”


    小丫頭退了幾步扭身也跟著跑了。


    李霽開掂了掂錢袋,“哼,跟老子裝死,老子裝的時候你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呢!”敲了下發愣的高朗,“傻冒,走了。”


    高朗摸了摸頭,急忙跟上去,“阿開,你怎麽,怎麽知道他是裝的?”


    李霽開,“眼不瞎的人都能看出來,也就哄哄你這錢多人傻的公子哥兒……”猛然停住了腳步,急轉身,“快跑!”


    高朗本能地跟著她轉身就跑,偷空迴頭看了眼,卻見一大群人持著棒械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抓住那小子!那小子敢壞老子的營生!抓住他!……”


    一路上你追我跑,雞飛狗跳。李霽開和黑寶跑得輕鬆自如,高朗卻是氣喘籲籲,“跑,跑,跑什麽……這裝死撞騙的倒是有理了,衙門呢?衙門人呢?”


    “整隊呢!”


    “啥?”


    “整隊出場,你沒瞧過每次該打的打了,該死的死了,然後才是衙門列隊出行?”


    “哦,還真是……”高朗深以為然,越發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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