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來了,藍的天,白的雲,成蔭的樹,綠草和紅花,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熱氣騰騰地,這個小鎮又開始了一天的煙火生活。


    李霽開如往常一樣擺出了肉案,熟練地割肉上秤招唿顧客。


    “嬸,這肉新鮮著呢,這塊,這塊你看個好?肥瘦正合適……”


    “好,就這塊吧。”


    “放心,你瞧秤都高高的,少不了您的斤兩……”


    買肉的大嬸數出一摞銅子兒剛放到桌上,突然“咚”的一聲,一把寬背刀拍在案板上,銅子兒蹦起了老高,嚇得大嬸尖叫了聲。


    李霽開抬眼,隻見麵前站著個鐵塔般的漢子,濃眉圓目,滿臉橫肉,袒露出胸膛和粗黑的胸毛,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還有四五個混混兒圍住了肉案,斜著眼,個個吊兒郎當地。


    旁邊的攤販都靜默了,有的躲開,有的則用擔心的目光看著李霽開,行人都遠遠地繞開了。


    那漢子翹起腿,踩在一條長凳上,剔著大黃牙,“就是你?那個什麽李霽開,不願交保護費?!”


    李霽開沒理他,將銅子兒一個個仔細地收了。


    “我們大哥問你話呢!小子!”旁邊一個混混喝道。


    李霽開掂掂錢袋子,這才抬眼,挑了挑眉,慢吞吞地道:“這個鋪子是我租來的,豬是我自己宰殺的,該辦的,該交的錢都交了,哪來的保護費?”


    “爺說有就有!”漢子瞪圓了眼睛,一聲喝,竟然將偌大的案板提起來往地下狠狠一摜,刀和肉都咕嚕嚕地滾了一地。


    李霽開變了臉,“你大爺的!你還我的肉!”


    “來來來,小子,有能耐打贏了大爺,大爺就賠你的肉。”漢子挑釁地勾勾手指頭。


    李霽開冷笑,“爺,你大爺的!”袖子一捋,“不打你個滿嘴找牙你是不痛快是吧?”話音一落,往前一撲,抓臉,踢襠,幹脆利落,直奔要害。


    漢子被逼得連退幾步,倒是收了幾分輕視。


    “大哥!打他這臭小子!打他!打死他!……”混混們起著哄。


    一時間,兩人你來我往地打了起來。一開始,對方仗著人高馬大碾壓似的將李霽開籠在拳腳中,李霽開卻不慌不忙,招招往要害裏打,又快又刁鑽,偏偏沒個章法。


    不大會兒,隻聽嗷的一聲,漢子趔趄著退了好幾步,捂著胸口,疼得臉都扭曲了。


    李霽開拍拍手,一撮子胸毛吹了出去,撇嘴,“狗毛還挺紮手。”


    “你找死!”對方目眥欲裂,顧不得胸口被揪了毛的痛,泰山壓頂般地撲過來。


    “滾!”李霽開飛起一腳踹在對方的胸口,接著又是幾腳。


    隻聽“砰”的一聲,對方龐大的身軀跌落在丈許之外,震得地麵都晃了幾晃。


    周圍靜了一靜,混混們都呆了。


    漢子趴在那,好久都沒有爬起來,動了動,眼前白光一閃,咻的一把殺豬刀顫巍巍地插在他的臉邊,緊貼著他的皮肉,幾乎能感受到那沁涼的寒意。


    頓時,他嚇出了一身冷汗,趴在那裏一動不敢動。下一刻,一隻腳踩在了他的背心,像是千斤之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身上的骨節更是像是被碾碎了般的痛。


    “好!”人群中陡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李霽開抬起下巴,居高臨下,“服不服?”


    “服……哎呦,服了,服了……”


    “還要保護費嗎?”


    “不,不要了!李爺,你是爺,小的不敢了。”漢子不敢再動,一連聲道。


    李霽開這才移開腳,指著被掀翻的肉案道:“你掀翻了我的攤子,髒了我的豬肉,是不是得賠?”


    “賠,賠。”漢子爬起來,苦著臉點頭。


    “三吊肉,三斤四兩,一百二十文,加上你把我的案板弄壞了一角,賠我十文,一共一百三十文。”李霽開伸出手掌。


    對方不敢多說,衝著躲在人群裏的一個混混喝,“聽到沒有,拿銀子來!快點!”


    小混混戰戰兢兢地給了角碎銀。


    李霽開接過來,皺眉,“多了。”


    “不多不多,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冒犯了李爺,這個算是孝敬您的……”


    “這個不行,”李霽開道:“我這個人向來黑白分明,這樣吧,你再和我打一架。”


    “不了,不了,不敢……”對方連連擺手。


    “再來!”李霽開拉開步。


    漢子迴頭看看圍觀的人切切而笑,臉漲得又紫又紅,血性瞬間上湧,大喝一聲,“臭小子,我和你拚了!”如餓虎撲食般地撲了過來。


    幾招下來,李霽開一個後翻躍出,道:“停!”


    漢子踉蹌著站穩,頭腦有點發懵。


    李霽開慢條斯理地提起左腳轉了轉,布滿灰塵的舊短靴大腳趾處破了一個洞,她道:“喏,你把我的鞋子弄破了,所以你得賠我的鞋子,如此,這角銀子就正好夠數了。”


    眾人都楞了片刻,轟然發出一陣笑聲。


    漢子又羞又怒,咬著牙,掉頭扒拉開人群便踉蹌著往外走,混混們忙著跟上去,還不忘打招唿放狠話,“你,你好樣的,你等著……”


    李霽開笑眯眯地,“行,我記得你了,我等著。”


    對方嚇得一個哆嗦,頭也不迴地跑了。


    眾人笑著,有買肉的又圍了上來。


    李霽開將肉和案板拾掇好,熱情地招唿,“繼續,繼續……開心肉鋪,絕對是價錢公道,童叟無欺……”


    *********


    午後,李霽開結束了今天的營業,小心翼翼地收拾好銀子心滿意足地趕迴鎮外三裏處的小破廟。


    此時,大片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點點地灑落在地麵上,隨著風輕晃,讓人心生安逸。


    翻過一道山崗,河水蜿蜒向前流淌著,在陽光下閃著白亮的光。


    她擦了擦汗,停下腳步,蹲下身抄水洗了把臉,一低頭卻嚇得嗷地一聲坐在地上。


    岸邊的雜草叢裏趴著一個白色衣裳的男人,半截身體都浸在水裏,一動不動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


    好在她膽子大,鎮定下來後。目不斜視地轉身移步。陡然,腳踝一緊,她低頭,一隻手緊緊地扣住自己的腳踝,手指修長慘白。


    慢慢地,她轉過身,隻見那“死屍”竟然抬起了頭,那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劍眉英挺,薄薄的唇如褪了色的櫻花,眼珠深得像黑的瑪瑙,即使臉色慘白,模樣狼狽,李霽開的腦海裏依然跳出兩個字:妖孽!


    對方張了張嘴,聲音微弱,“救我。”


    李霽開掙了掙,對方卻不鬆手。歎了口氣,她蹲下身,與對方平視,和聲細語地道:“這位公子,你瞧我這個模樣,破衣爛衫,既沒錢又沒能耐,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明天怎麽過。所以,抱歉,我幫不了你,要不,你再等等,說不準有好心人經過。”


    對方卻緊扣住她的腳踝不放,又重複了一遍,“救我。”


    李霽開有點不耐煩,琢磨著是不是將對方一腳踢開。


    對方應該看出她的想法,努力積攢力氣,語氣弱卻很快地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厚禮相報。我家有良田萬頃,金銀滿屋,你救我,二百金。”


    李霽開頓住了,兩眼放光,“二百金?”


    對方點頭,虛弱得幾乎又要暈過去。


    李霽開猶豫片刻,實在抵擋不住那二百金的致命誘惑,再打量這男子的相貌和穿著,非富即貴,想來所說不假。一咬牙,她彎腰伸手將對方從水裏拖了出來,這才發現這個男人個子高瘦,而肋下有一處小兒拳頭大小的傷口血肉翻出,已經被水泡得發白,猙獰可怕。


    李霽開將對方半個身體的重量搭在肩頭差點被壓了個趔趄。好在她力氣不小,再加上這裏人跡罕至,一路上就這麽拖著個大男人迴去了。


    一隻大黑狗搖著尾巴迎上來。


    李霽開將男人拖到隔壁的房間,毫不客氣地扔在硬邦邦的木床上。對方哼了聲,傷口崩開了,又流出血來。


    她喘了口氣,不慌不忙地找出一根禿了毛的毛筆和幾張皺巴巴的紙,又找出個幹涸的墨硯台,兌了水,研磨了幾下。想了會兒,在上麵歪歪斜斜地寫了幾行字,然後抓住對方的手,左右看看,蘸了他腰間的血在紙上按了手印,這才滿意地左右端詳了一番,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她開始剝對方的衣服。


    對於一個穿越人士來說,剝一個男人的衣服沒那麽不能接受。她從後世穿過來的時候十六歲,自從七歲那年父母離婚便無家可歸了,一直在道上混,打架鬧事那是家常便飯,多少也見過那啥啥的。


    更何況這可值二百金!


    二百金,她想想都能狂笑。她這人生來窮命,前世就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經常是兜裏比她臉都幹淨。穿越到一個三四歲女娃子身上,更是身無長物,還得苦逼地活下去。


    幸好,她兩世加起來有二十多歲了,再難的時候都挨過來了,不就是重來一世麽?好死不如賴活著,怎麽著都是她賺了。


    所以,她硬是把自己活成了這麽狗都繞著走的模樣。


    她的人生哲理是:活著是幸運,有錢那就是幸運加幸福。


    於是,她剝一件念叨一句:“二百金,”剝一件念叨一句,“二百金。”


    剝完了衣服,手指觸及到對方的肌膚,卻熱得燙人。很顯然,對方不但受了傷還發了高燒,這樣下去不死也得廢。


    “哎,別給燒壞了,小爺就白瞎一把力氣了。”她認命地用溫水給他擦拭降溫。


    這人看著瘦,身材卻有料,肌理流暢,皮膚偏麥色,滑膩有彈性,不得不說,是一等一的好。


    李霽開瞥了眼腹溝往下趕緊移開,她真怕長針眼。胡亂地用熱毛巾擦了兩把,又給他蓋上被子。


    好在對方兜裏竟然還有上好的金瘡藥,清洗好傷口敷上藥。出了門,到後山采了幾樣草藥煎熬了,灌對方喝下,這才看著他沉沉睡去。


    *********


    第二日,李霽開推開門,便見對方正一手捂著腹部一手撐著床沿,慢慢地試圖站起來。


    聽到動靜對方抬起頭來,臉色蒼白幾近透明,陽光下美得像是個瓷人似的。


    李霽開噓了聲口哨,將藥碗放到床上,熱情地來扶他,“我來,我來,小心,哎呀,當心傷口又裂開了。”


    對方喘了口氣,坐在床沿上,看看自己的衣服,“你,是你幫我換了衣服?還有這傷口……”


    提起這個,李霽開多少有點不自然,道:“你忘了?你受傷了倒在水裏,是我救了你,你說,你……”


    對方想起來了,道:“哦,多謝這位小兄弟的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李霽開眉眼彎彎,“有齒沒齒的沒啥關係……”她翻撿出一張紙,笑眯眯地,“要不,你先把這個簽了。”


    對方細看,上麵歪歪扭扭的幾行字:救(求)命之恩,酬(醜)金二百,立字為據。下麵還有個血指印。


    他端詳再三,再豎起食指,這才發現指頭上有塊血印子。他再看看對方,滿臉的不可思議。


    李霽開打著哈哈,“立字為據,立字為據。寫上大名就好。”


    對方嘴角抽抽,接過她遞過來的禿筆頭,寫上宗曜兩字。怕她再出雷詞,搶先道:“在下宗曜,小兄弟如何稱唿?”


    “好說好說。人家都喊我阿開,開心的開,開門見喜的開。”李霽開笑得真誠,一邊小心地折起貼身收了,一邊將黑乎乎的藥遞給他,“我已經給你的傷口處理過了,幸虧沒有傷到內髒,不然神仙都救不了你。”


    宗曜將藥喝了,道:“唉,這也是命中遭劫。在下是京城人士,是為家父壽辰出來采辦壽禮,沒成想遇到了打劫的,家仆被殺。我好不容易逃脫卻受了重傷,這才流落此地。”


    李霽開道:“這劫匪著實可惡!你報官了沒?不過,現在的衙門吧……”她砸了下嘴,“不管怎麽說,公子你幸好遇見我了,不過,你看我這兒,偏僻,又簡陋,隻怕會委屈了你。”


    “落魄之人,能得活命已經是萬幸……”正說著話,他的肚子咕嚕一聲,他不禁有點尷尬。


    李霽開道:“你等會兒,我給你煮麵去。”


    “多謝。”


    李霽開進了灶房,和了麵,想了想,將剩下的幾根骨頭洗淨後放鍋裏兌了水。


    大黑狗哼哼唧唧地圍著灶台轉。


    李霽開敲了它腦袋一下,“不就是幾根骨頭嘛?你和他爭什麽,你想啊,他可是給我二百金,二百金,夠你買多少骨頭啃?……二百金,嘿嘿,二百金……”想起那二百金,她覺得眼前一片金光閃閃,揉麵的手更加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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