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宇宙的熵減趨勢得不到改變，那麽迎接我們的隻有越來越壓抑的未來，畢竟，作為文明之基的自由思想與作為希望之源的不確定性，都是因為''無序''而來，也會因為''有序''而去呢。”此刻，站在星際聯邦最高評議會發言席上的理論物理學家吳傑，是這樣再次提醒著在場所有評議員們的。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吳傑停了下來，此刻的他看著麵前一張張比上次見到之時更增幾分冷漠的臉，覺得自己這次的努力可能又是徒勞了。
不過，會有此結果也在這位理論物理學家的預見之中，因為，在一個越來越缺乏變數的世界裏麵，保守似乎才是無可爭議的主旋律呢。
“那麽，你想要建議的應對之策是什麽呢？”就在吳傑準備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已經陷入一片寂靜的地方之時，評議長亞曆山大突然打破了沉默。
其實，亞曆山大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他手邊的文件夾之中，這是因為，在每次站上最高評議會的發言席之前，吳傑都會把自己的建議方案打印出來並且放在文件夾之中分發給每個評議員，即使當時的他對於這些思想已經固化太久的官僚們是否會真的打開這些文件夾已經越來越沒有信心。
但是，吳傑很明白現在肯定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在他看來，亞曆山大這次能夠提問就已經是個不錯的開端了，要知道，在自己前幾十次來到最高評議會為同一件事情高聲唿籲的時候，後者也是毫無反應，就如其在場的同僚們一樣。
於是，吳傑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針對這種情況的應對之策可能隻有一種，那就是通過引入適度的係統性無序讓我們這個宇宙進入到熵平衡的狀態...”
“你的意思是我們需要製造一些表現結果為熵增的事件？”還沒有等吳傑全部說完，亞曆山大就突然追問道。
雖然亞曆山大不是像吳傑這樣的理論物理學家，但是，幾乎可以認為是“永存”的生命給了這個世界之中每個人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在深耕自己專業領域的同時也能夠對其他領域有所涉獵，所以，這位評議長在基礎科學方麵應該還是有一定了解的，或許，這也是他現在能夠在問答之中使用那些專業術語的原因吧。
“隻是一些表現結果為熵增的事件可能並不足夠呢，即使這些事件可以在一定時間之內、在一定範圍之內存在我們這個宇宙，但是對於改變後者的整體熵減趨勢還是不會有根本性幫助，因為，從理論上來看，想要改變一個係統的熵變趨勢，必須打破這個係統的封閉和引入外部擾動才行。”吳傑糾正道。
在聽到吳傑的這個解析之後，亞曆山大先是沉吟了好幾秒鍾，然後，他才用緩慢而有力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迴應道：“你說的沒錯。”
這個時候，或許是被亞曆山大不同尋常的語氣吸引了注意力，不少評議員的眼神開始聚焦在了他和吳傑身上。
“那麽，我們的正確選擇是什麽呢？”亞曆山大這時也看到了自己同僚們的反應，不過，與之相比，他似乎對於來自吳傑的答案更有興趣。
而在聽到“我們”這個詞語的時候，或許是因此多了幾分代入感，更多眼睛看向了亞曆山大和吳傑。
“簡單來說，就是連接一個熵增宇宙。”吳傑是這麽迴答的，想了想之後，他又補充道：“更準確的說，我們隻要找到它就可以了，而不需要考慮字麵意思上的''連接''問題，因為，發現即存在。”
“熵增宇宙？會有這種熵變趨勢與我們這個宇宙截然相反的宇宙麽？”亞曆山大追問道。
雖然星際聯邦已經通過超光速飛行將人類帶到了這個宇宙的各個角落，雖然大家也相信還有其他宇宙的存在，但是，在大部分人的理解之中，那些世界應該就像自己所在這個世界的複製品一樣，即便在那些更有想象力的科幻小說作家筆下，也大都如此。
“應該會有。”吳傑給出了一個很肯定的迴答，在頓了頓之後，他又繼續解釋道：“眾所周知，我們的這個宇宙處於熵減狀態，不過，這是因為它初始狀態的熵大到極致，所以熵變方向唯有減少這個選擇，可是，如果有個宇宙初始狀態的熵小到極致，那麽熵增就是它的必然趨勢了。”
亞曆山大點了點頭，就在他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出現了。
“熵增宇宙，那是時間倒流、運動倒放的世界麽？真的會存在這麽詭異的地方嗎？”或許是被亞曆山大和吳傑之間越來越有意思的問答挑起了興趣，有個評議員此刻終於也不再沉默了。
順著聲音望去，吳傑看到了對方，就第一印象而言，這個評議員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應該沒有其同僚們那麽長，因為，此時身體組織有序程度還不是特別高的他，在肌體方麵特別是皮膚方麵看起來就要比別人鬆弛許多，或許，在思想方麵也是如此呢。
“從科學的角度來看，熵增宇宙裏麵應該不至於出現時間倒流、運動倒放這些完全違背基本物理規則的情況，即使是以我們這個宇宙的標準來評價那裏發生的一切，應該也是如此。”說完這句話之後，吳傑先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然後接著說道：“不過，那樣的宇宙確實會有很多事物與我們這裏不同，可是，對於從來就是身處其中的人們來說，想來也不會感覺到有什麽詭異的，因為從認知的角度來看，存在即合理呢。”
“嗯，我明白了。”在得到這樣一個頗有趣味的答案之後，那個發問的評議員滿意的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吳傑發現似乎有更多的評議員開始關注現在討論著的這個越來越有意思的話題了呢，他們之中的有些人甚至已經在輕聲的互相討論了。
“那麽，星際聯邦需要為此做些什麽呢？”在一片竊竊私語之中，亞曆山大又一次開口了。
“組織探測整個極界，找到時空奇異點，從而連接位於另一邊的熵增宇宙。”吳傑立即做出了迴答，在想了想之後，他又補充道：“我想那裏的人們並不會拒絕我們這樣做，甚至，他們可能也會為了自己世界的平衡，而在尋找我們這個熵減宇宙呢。”
“必須探測整個極界？”亞曆山大知道極界是指這個宇宙誕生之初的廣闊邊界，它既是人們能夠到達的最遠處，也是最早從完全無序走向完全有序的地方。
“是的，必須探測整個極界，因為我們無法預估時空奇異點會在哪個地方，好在，我們也就需要探測整個極界，因為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奇異點，也隻會在這個地方。”吳傑的聲音很是肯定。
事實上，如果要探測時空奇異點，極界確實是唯一的選擇，因為，在極界的範圍之內，是這個宇宙之中有序程度最高的地方，所以，如果存在異常，這裏是最容易發現它的地方，這個跟在清潔的桌麵上更加容易發現不起眼的汙漬是一個道理。
“可是，你知道這個方案意味著什麽嗎？”亞曆山大問道，此時的他，眼中開始閃出奇怪的光芒。
“我知道，實現這個方案的基礎是不計其數的物資，所以不僅需要使用現在由最高評議會統一管理著的物資，還需要征募數量更多的、由私人自行管理著的物資。”吳傑平靜的迴答。
“那麽，你知道如果這個方案出現問題的話，又意味著什麽嗎？”亞曆山大繼續問道。
雖然熵減的趨勢讓這個世界之中各種材料都變的越來越不易朽壞和損耗，進而使得由最高評議會統一管理著的和由私人自行管理著的物資儲備都處於十分充沛的狀態，但是，用來浪費肯定是不可容忍的。
“我大概會成為曆史上最大的罪人吧。”此刻，吳傑的聲音裏麵聽不出有任何退縮。
“好的，既然你都已經想清楚了，我也就沒有其他問題了。”說完這句話，亞曆山大轉頭看向自己的同僚們，接著問道：“你們呢，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評議員們都有了反應，此刻的他們同時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什麽異議了，而在後麵的閉門投票環節之中，最終結果也再次證明了他們對於極界探測計劃的這個最新態度。
當坐在等候室裏麵的吳傑得知自己建議的方案被通過之後，他長久以來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就放鬆了很多，而在他腳步輕快的走出最高評議會辦公大樓之時，即使是外麵那些源於越來越大溫差的不舒適感，此刻都沒有影響到這位理論物理學家的好情緒呢。
不過，吳傑的愉悅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這是因為，隨著最高評議會啟動物資征募工作，極界探測計劃進入了正式實施階段，可就在這個本該意氣風發的時候，一股莫名的焦慮感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更讓吳傑覺得困擾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擔心的到底什麽，隻是隱約的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有著疏忽。
“是不是這個方案之中還有什麽變數沒有考慮到呢？”已是極界探測計劃負責人的吳傑，經常這樣問著自己，然而，他並沒有找到答案。
於是，就在這份糾結的伴隨之下，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而就在為了找到奇異點、找到熵增宇宙的持續忙碌之中，吳傑也告別了一個又一個千年。
在這些日子裏麵，極界探測計劃進行的還算順利，在橫跨整個宇宙的星際聯邦全麵動員之下，一批又一批的跨時空探針被製造了出來，然後又被一批又一批的發射到了極界。
隨著已就位跨時空探針總量的不斷提升，其在極界的布置密度越來越高，可是，同樣越來越高的還有大家積累的頹廢情緒，畢竟，此時的人們已經漸漸失去了極界探測計劃啟動之時的新奇感，卻因為工作內容隻是重複操作而困擾不已。
“或許，我們可以考慮一下調增超時空探針的信號強度，這樣的話應該能夠更快找到你說的奇異點，同時更早結束這項單調和乏味的工作呢。”在又一個千年之初，因為消極氛圍的持續影響，就連吳傑的助手也開始有了盡快擺脫這件事情的想法。
“我們不能這麽做，因為，這些超時空探針發出的信號，對另一邊的熵增世界而言也是奇異點，如果其強度過高可能會對他們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吳傑說明了自己無法接受這個建議的理由。
“可是，感覺我們正在被時間煎熬著呢。”因為與吳傑比較熟悉，所以那個助手說話比較直白。
“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比較枯燥和無趣，但是隻要我們堅持，隻要超時空探針的密度超過臨界值，其探測範圍就能覆蓋整個極界區域，並且因此與隱藏於其中的時空奇異點發生碰撞，而後，我們的這個宇宙就能進入平衡態了，想想這個結果就會覺得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了。”吳傑是這樣迴答的，此時的他，一邊對著自己助手舉起了佩戴在手上的個人終端，一邊接著說道：“隻要繼續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在這個上麵看到一直等待著的那個溫度監測結果，就如這個計劃開始之時我們就堅信的那樣。”
吳傑所說的溫度監測結果，其實就是他們用來判斷是否找到熵增宇宙的標誌，因為，各處溫度有平衡的跡象，就是他們所在這個熵減宇宙整體熵變趨勢出現調整的最好證明。
此刻，聽到吳傑所說的“這個計劃開始之時”，看著麵前的個人終端，那個助手沒有立即迴應，而是陷入沉思了，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突然問道：“你說，那個世界會不會也有人通過探索極界來尋找我們，並且因此而被時間煎熬著？”
“我覺得，他們也會尋找我們。”吳傑很肯定的迴答，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習慣性的糾正道：“當然了，因為熵變趨勢不同，那個世界應該沒有像我們這裏一樣的極界，他們那裏存在奇異點的地方應該是最早從完全有序走向完全無序的地方，或許，他們會稱唿其為''奇點''吧。”
那個助手笑了笑，雖然這位極界探測計劃的負責人有點喜歡絮叨，但是，這才是她熟悉的吳傑呢。
“如此想來，我們並不是孤單的呢，好吧，我也會為此而盡全力的！”那個助手此刻決定也找迴熟悉的自己，所以，她的聲音又變的像這個計劃開始之時一樣堅定了。
雖然自己助手終於走出了低落情緒的困擾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吳傑的心情卻並沒有由此而覺得輕鬆多少，這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之中，星際聯邦裏麵正在出現更多需要自己說服的對象。
即使有著最高評議會的支持，即使大部分的民眾對此還是支持的態度，可是，極界探測計劃以及作為這個計劃負責人的吳傑，最近一段時間之中正在承受著不斷的直接質疑，特別是那個在反對聲最盛之時突然出現在大家視線當中的、名為服部賢次的社會學家，他發動的連續攻訐簡直可以用如影隨形來形容了。
“在我看來，尋找熵增世界就是一種無事生非的行為呢！”當服部賢次首次在公開場合對吳傑發難的時候，他是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的。
“然而，這種''無事生非''的行為，卻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更有意義的未來，難道不是麽？”即使沒有其他人的提醒，吳傑也知道自己必須在這種情況之下積極應戰，因為極界探測計劃想要順利推進而不是半途而廢，民眾的持續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而輿論戰場上的勝負又會決定著後續支持率的增減。
“更有意義的未來？”誰都聽得出來服部賢次現在的聲音很是冰冷。
“是的，因為到時候，這個世界會出現更多的可能。”吳傑迴答道。
“更多的可能？這個世界還會有什麽新的可能，我倒想聽聽呢。”服部賢次追問道，他那種咄咄逼人的語氣，不僅讓吳傑感覺不舒服，而且也開始讓作為觀眾的其他人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比如生命本身。”說出這個答案之後，吳傑停了下來，在再次整理了一下這個已經盤桓在自己心中很久的內容之後，然後才繼續說道：“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除非遭受意外傷害，否則生命幾乎是永存的，這是因為我們的肌體因為越來越有序而越來越穩定，而在熵增宇宙就未必會是這樣，他們的肌體會越來越不穩定，甚至，組成他們肌體的細胞都會因為無序的增加而出現斷裂，這樣的生命或許更像是曆史長河之中的匆匆過客。”
“就此看來，尋找熵增宇宙相當於放棄永生，這不是很愚蠢麽？”服部賢次應該是以為自己發現了對方的破綻，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似乎想明白什麽的他開始就這點發起了攻擊。
“可是，永生未必是件好事，因為它用看起無盡的時間讓現在的人們懈怠和不思進取，我們的文明存在了百億年，可是發展速度卻是越來越慢，現在甚至已近停滯，將來大概還會倒退，其源頭就在這裏，而那些熵增宇宙的人們，生命應該不會這麽長，或許隻有幾百年？或許隻有幾十年？但是他們文明發展速度卻很可能因為這種緊迫感而變的越來越快，最終，除非有特別的情況發生，我們的人生將越來越如純水般無味，而他們的人生卻會越來越如彩虹般精彩。”吳傑當時就是這麽迴擊的，而後，服部賢次就停止了反駁，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雖然首戰就告失利，但是似乎服部賢次並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呢，因為，從那之後，這種由服部賢次挑起的辯論，每過幾十年就會發生一次，即使不勝其煩，好在吳傑每次都會成為勝利者，而且他還能因此而收到作為勝利者的獎品呢，那就是民眾們給予極界探測計劃的更多支持。
不過，即便有著以結果來看是有違服部賢次初心的不斷''助力''，又過了幾個世紀之後，隨著被征募物資的總量越來越多，質疑這種行為合理性的民眾還是越來越多了，畢竟，人們的忍耐終歸還是有限度的。
終於，在一個霧蒙蒙的清晨，一隊特勤警察敲開極界探測計劃指揮中心的大門，這時，根據吳傑的預估來看極界探測計劃方才進行到半途。
“你因為浪費星際聯邦的物資而被批準逮捕了。”帶隊的特勤警察一邊出示著逮捕證，一邊向吳傑宣布道。
聽到這個消息的吳傑，既沒有憤怒的抗議，也沒有激動的辯解，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毫無用處，這些特勤警察隻是執行者，隻是那個無比龐大、無比保守的體係之中最無話語權一環。
於是，在平靜的交代自己助手繼續跟進極界探測計劃之後，吳傑坦然的跟著這些特勤警察向外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一下評議長。”就在即將走出大門的時候，吳傑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此時的他想起了幾千年之前那次最高評議會上的首個支持者，或許，現在的亞曆山大還會願意聽自己的解釋並且提供支持呢。
在聽到這個要求之後，帶隊的特勤警察明顯是猶豫了一下，不過，他最後還是接通亞曆山大辦公室的電話，而在詢問對方的意見之後，他答應了吳傑的要求。
當吳傑被帶到了亞曆山大的辦公室之時，他覺得後者似乎已經等了好久，而在向這位評議長致意之後，那些特勤警察們留下了帶著手銬的極界探測計劃負責人，然後步伐整齊的離開了辦公室，就如一隊木偶一般。
“謝謝你...”吳傑說道。
“不用謝我，因為我不會幫助你的，即使你有足夠的理由。”亞曆山大此刻是用莫測的語氣迴應著。
“啊，為什麽？”吳傑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麽，你因為浪費星際聯邦的物資而被批準逮捕了，這個已經是定論了。”坐在舒適辦公椅裏麵的亞曆山大，此時用比堅冰更加寒冷的語氣說道，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補充道：“忘記說了，是我提議逮捕你的。”
吳傑一下子就呆住了，當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看來，我是踏入陷阱了呢。”
“你說的沒錯，我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是要找機會為自己辯白，不過，民眾對物資征募行為的忍耐已經到頭了，而你描繪許久的結果還沒有出現，這個時候，無論對你怎樣為自己解釋都不會被他們接受的。”此時，亞曆山的眼中再次閃出了吳傑在最高評議會上曾經見過奇怪的光芒。
“那麽，極界探測計劃呢？”與自己即將麵對的遭遇相比，吳傑更加關心這個問題。
“當然是立即暫停了，在你等會兒走出我辦公室大門之後，這個決定就會發送到我們這個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亞曆山大淡然的迴答。
“你知道這意味著我們沒法找到熵增世界、沒法引入可以讓這個世界走向平衡的無序麽？”吳傑的聲音裏麵包含了越來越多的憤怒。
“引入無序真的那麽必要麽？事、物都有序和可控不是更好麽？”亞曆山大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漠然。
亞曆山大當然更加喜歡有序和可控，畢竟，與他相伴太久的集中式權力本身就是有序和可控的產物。
“適度的無序對我們這個一直處於熵減趨勢的宇宙肯定是有益的，其它先不論，至少它將消除我們這個世界累積已久的思想固化、帶來可以讓人振奮的新希望，隻是這樣的結果就值得我們去為之而努力啊！”這個一直以來都是吳傑的真實想法。
“我也有自己的努力方向呢，借助你建議的極界探測計劃，我讓這個宇宙之中原本散落在民眾手裏的物資集中了起來，並且在可控物資總量的增加趨勢即將變為減少趨勢的現在按下了暫停鍵，接下來，這些物資就會因為待用而未用而處於我的''有序''管理之下。”亞曆山大帶著勝利者們常用的微笑表情說道。
“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難道...”說到這裏，吳傑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什麽。
“你果然也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呢，沒錯，在那次決定實施極界探測計劃的最高評議會之前，我就看過你放在文件夾裏麵的建議方案了，雖然隻是因為無意之舉才會有這個結果，但是看到內容之後，我突然受到了啟發。”亞曆山大說道。
“那麽，現場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你的布局了？”吳傑現在迴想起來，當時亞曆山大那些刻意的發問和語氣確實是有故意引導其他評議員言行的成分在內呢。
“是的，畢竟我在成為評議員甚至評議長之前，曾經也是一個不錯的心理學家。”亞曆山大一邊說著，一邊笑了笑，然後他又提醒道：“不僅如此呢，服部賢次這個名字你應該熟悉吧？”
“他也是你布局的一環？”吳傑問道，此刻的他也想起了在與服部賢次首次交鋒之時，後者在發現自己“破綻”之後的那份猶豫和恰到好處的收聲。
“是的，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與你''配合''提醒民眾極界探測計劃的必要性，''幫助''這個計劃在被我按下暫停鍵之前獲得更多民眾的支持，畢竟，他們所擁有的物資可是被征集的對象呢。”亞曆山大仍然保持著微笑。
“居然會是這樣...”聽到這一切的吳傑不由得喃喃而語，此刻的他似乎也已經提前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結局。
可是，吳傑看到的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結局，就在他逐漸被絕望的情緒包圍的時候，就當他準備接受自己失敗的現實之時，意料之外的變數出現了。
隨著一聲蜂鳴，吳傑的個人終端上突然收到了最新監測結果，看起來，留在控製中心的那個曾經重返堅定的助手並沒有辜負自己的囑托，她真的還在繼續跟進著極界探測計劃。
而在仔細的看過最新監測結果之後，吳傑驚喜的發現這個世界上各個角落的溫度正在趨向平衡，於是，這位極界探測計劃的負責人發自內心的笑了，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看來並沒有如你所願呢。”吳傑一邊如釋重負的說著話，一邊向亞曆山大展示著自己個人終端上的顯示內容。
作為陷阱的設計者，亞曆山大當然會大概了解一下自己用作搭建陷阱的材料是什麽，所以，他知道吳傑展示的這個結果，意味著這個世界正在慢慢的走向平衡，熵減宇宙與熵增宇宙連接了！
“啊...為什麽會這樣？”亞曆山大現在滿臉都是驚訝與不解。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都在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沒有考慮周詳了，原來是忽略了一個變數，那就是我們無法把控的、熵增世界裏麵人們的選擇。”吳傑說道，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給出了最後的答案：“就如我之前在最高評議會上說的，那裏的人們可能也會為了自己世界的平衡而在尋找我們，而當他們真的這麽做了之後，兩個世界發生碰撞所需的時間就隻要我們單方麵努力的一半了。”
“居然會是這樣，想不到我這麽長時間的精心算計和巧妙布局，竟然因為一個誰都無法把控的因素而落空...真是太讓人失望了！”這次，換成亞曆山大在那裏喃喃而語了。
“然則，對於我們這些對於未來有著更多期待的人而言，則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呢，或許，適度無序的世界就是因為這樣才特別有魅力，不是麽？”吳傑微笑著說道。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吳傑停了下來，此刻的他看著麵前一張張比上次見到之時更增幾分冷漠的臉，覺得自己這次的努力可能又是徒勞了。
不過，會有此結果也在這位理論物理學家的預見之中，因為，在一個越來越缺乏變數的世界裏麵，保守似乎才是無可爭議的主旋律呢。
“那麽，你想要建議的應對之策是什麽呢？”就在吳傑準備收拾東西離開這個已經陷入一片寂靜的地方之時，評議長亞曆山大突然打破了沉默。
其實，亞曆山大這個問題的答案就在他手邊的文件夾之中，這是因為，在每次站上最高評議會的發言席之前，吳傑都會把自己的建議方案打印出來並且放在文件夾之中分發給每個評議員，即使當時的他對於這些思想已經固化太久的官僚們是否會真的打開這些文件夾已經越來越沒有信心。
但是，吳傑很明白現在肯定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在他看來，亞曆山大這次能夠提問就已經是個不錯的開端了，要知道，在自己前幾十次來到最高評議會為同一件事情高聲唿籲的時候，後者也是毫無反應，就如其在場的同僚們一樣。
於是，吳傑直接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針對這種情況的應對之策可能隻有一種，那就是通過引入適度的係統性無序讓我們這個宇宙進入到熵平衡的狀態...”
“你的意思是我們需要製造一些表現結果為熵增的事件？”還沒有等吳傑全部說完，亞曆山大就突然追問道。
雖然亞曆山大不是像吳傑這樣的理論物理學家，但是，幾乎可以認為是“永存”的生命給了這個世界之中每個人足夠的時間，讓他們在深耕自己專業領域的同時也能夠對其他領域有所涉獵，所以，這位評議長在基礎科學方麵應該還是有一定了解的，或許，這也是他現在能夠在問答之中使用那些專業術語的原因吧。
“隻是一些表現結果為熵增的事件可能並不足夠呢，即使這些事件可以在一定時間之內、在一定範圍之內存在我們這個宇宙，但是對於改變後者的整體熵減趨勢還是不會有根本性幫助，因為，從理論上來看，想要改變一個係統的熵變趨勢，必須打破這個係統的封閉和引入外部擾動才行。”吳傑糾正道。
在聽到吳傑的這個解析之後，亞曆山大先是沉吟了好幾秒鍾，然後，他才用緩慢而有力的聲音，一字一頓的迴應道：“你說的沒錯。”
這個時候，或許是被亞曆山大不同尋常的語氣吸引了注意力，不少評議員的眼神開始聚焦在了他和吳傑身上。
“那麽，我們的正確選擇是什麽呢？”亞曆山大這時也看到了自己同僚們的反應，不過，與之相比，他似乎對於來自吳傑的答案更有興趣。
而在聽到“我們”這個詞語的時候，或許是因此多了幾分代入感，更多眼睛看向了亞曆山大和吳傑。
“簡單來說，就是連接一個熵增宇宙。”吳傑是這麽迴答的，想了想之後，他又補充道：“更準確的說，我們隻要找到它就可以了，而不需要考慮字麵意思上的''連接''問題，因為，發現即存在。”
“熵增宇宙？會有這種熵變趨勢與我們這個宇宙截然相反的宇宙麽？”亞曆山大追問道。
雖然星際聯邦已經通過超光速飛行將人類帶到了這個宇宙的各個角落，雖然大家也相信還有其他宇宙的存在，但是，在大部分人的理解之中，那些世界應該就像自己所在這個世界的複製品一樣，即便在那些更有想象力的科幻小說作家筆下，也大都如此。
“應該會有。”吳傑給出了一個很肯定的迴答，在頓了頓之後，他又繼續解釋道：“眾所周知，我們的這個宇宙處於熵減狀態，不過，這是因為它初始狀態的熵大到極致，所以熵變方向唯有減少這個選擇，可是，如果有個宇宙初始狀態的熵小到極致，那麽熵增就是它的必然趨勢了。”
亞曆山大點了點頭，就在他準備繼續說話的時候，另一個聲音出現了。
“熵增宇宙，那是時間倒流、運動倒放的世界麽？真的會存在這麽詭異的地方嗎？”或許是被亞曆山大和吳傑之間越來越有意思的問答挑起了興趣，有個評議員此刻終於也不再沉默了。
順著聲音望去，吳傑看到了對方，就第一印象而言，這個評議員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應該沒有其同僚們那麽長，因為，此時身體組織有序程度還不是特別高的他，在肌體方麵特別是皮膚方麵看起來就要比別人鬆弛許多，或許，在思想方麵也是如此呢。
“從科學的角度來看，熵增宇宙裏麵應該不至於出現時間倒流、運動倒放這些完全違背基本物理規則的情況，即使是以我們這個宇宙的標準來評價那裏發生的一切，應該也是如此。”說完這句話之後，吳傑先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喉嚨，然後接著說道：“不過，那樣的宇宙確實會有很多事物與我們這裏不同，可是，對於從來就是身處其中的人們來說，想來也不會感覺到有什麽詭異的，因為從認知的角度來看，存在即合理呢。”
“嗯，我明白了。”在得到這樣一個頗有趣味的答案之後，那個發問的評議員滿意的點了點頭。
與此同時，吳傑發現似乎有更多的評議員開始關注現在討論著的這個越來越有意思的話題了呢，他們之中的有些人甚至已經在輕聲的互相討論了。
“那麽，星際聯邦需要為此做些什麽呢？”在一片竊竊私語之中，亞曆山大又一次開口了。
“組織探測整個極界，找到時空奇異點，從而連接位於另一邊的熵增宇宙。”吳傑立即做出了迴答，在想了想之後，他又補充道：“我想那裏的人們並不會拒絕我們這樣做，甚至，他們可能也會為了自己世界的平衡，而在尋找我們這個熵減宇宙呢。”
“必須探測整個極界？”亞曆山大知道極界是指這個宇宙誕生之初的廣闊邊界，它既是人們能夠到達的最遠處，也是最早從完全無序走向完全有序的地方。
“是的，必須探測整個極界，因為我們無法預估時空奇異點會在哪個地方，好在，我們也就需要探測整個極界，因為如果我們能夠找到奇異點，也隻會在這個地方。”吳傑的聲音很是肯定。
事實上，如果要探測時空奇異點，極界確實是唯一的選擇，因為，在極界的範圍之內，是這個宇宙之中有序程度最高的地方，所以，如果存在異常，這裏是最容易發現它的地方，這個跟在清潔的桌麵上更加容易發現不起眼的汙漬是一個道理。
“可是，你知道這個方案意味著什麽嗎？”亞曆山大問道，此時的他，眼中開始閃出奇怪的光芒。
“我知道，實現這個方案的基礎是不計其數的物資，所以不僅需要使用現在由最高評議會統一管理著的物資，還需要征募數量更多的、由私人自行管理著的物資。”吳傑平靜的迴答。
“那麽，你知道如果這個方案出現問題的話，又意味著什麽嗎？”亞曆山大繼續問道。
雖然熵減的趨勢讓這個世界之中各種材料都變的越來越不易朽壞和損耗，進而使得由最高評議會統一管理著的和由私人自行管理著的物資儲備都處於十分充沛的狀態，但是，用來浪費肯定是不可容忍的。
“我大概會成為曆史上最大的罪人吧。”此刻，吳傑的聲音裏麵聽不出有任何退縮。
“好的，既然你都已經想清楚了，我也就沒有其他問題了。”說完這句話，亞曆山大轉頭看向自己的同僚們，接著問道：“你們呢，還有什麽想問的麽？”
到了這個時候，幾乎所有的評議員們都有了反應，此刻的他們同時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什麽異議了，而在後麵的閉門投票環節之中，最終結果也再次證明了他們對於極界探測計劃的這個最新態度。
當坐在等候室裏麵的吳傑得知自己建議的方案被通過之後，他長久以來一直緊繃的神經瞬間就放鬆了很多，而在他腳步輕快的走出最高評議會辦公大樓之時，即使是外麵那些源於越來越大溫差的不舒適感，此刻都沒有影響到這位理論物理學家的好情緒呢。
不過，吳傑的愉悅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這是因為，隨著最高評議會啟動物資征募工作，極界探測計劃進入了正式實施階段，可就在這個本該意氣風發的時候，一股莫名的焦慮感卻突然出現在了他的心中。
更讓吳傑覺得困擾的是，他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擔心的到底什麽，隻是隱約的覺得自己似乎在什麽地方有著疏忽。
“是不是這個方案之中還有什麽變數沒有考慮到呢？”已是極界探測計劃負責人的吳傑，經常這樣問著自己，然而，他並沒有找到答案。
於是，就在這份糾結的伴隨之下，時間不知不覺過去了，而就在為了找到奇異點、找到熵增宇宙的持續忙碌之中，吳傑也告別了一個又一個千年。
在這些日子裏麵，極界探測計劃進行的還算順利，在橫跨整個宇宙的星際聯邦全麵動員之下，一批又一批的跨時空探針被製造了出來，然後又被一批又一批的發射到了極界。
隨著已就位跨時空探針總量的不斷提升，其在極界的布置密度越來越高，可是，同樣越來越高的還有大家積累的頹廢情緒，畢竟，此時的人們已經漸漸失去了極界探測計劃啟動之時的新奇感，卻因為工作內容隻是重複操作而困擾不已。
“或許，我們可以考慮一下調增超時空探針的信號強度，這樣的話應該能夠更快找到你說的奇異點，同時更早結束這項單調和乏味的工作呢。”在又一個千年之初，因為消極氛圍的持續影響，就連吳傑的助手也開始有了盡快擺脫這件事情的想法。
“我們不能這麽做，因為，這些超時空探針發出的信號，對另一邊的熵增世界而言也是奇異點，如果其強度過高可能會對他們造成不可預料的後果。”吳傑說明了自己無法接受這個建議的理由。
“可是，感覺我們正在被時間煎熬著呢。”因為與吳傑比較熟悉，所以那個助手說話比較直白。
“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比較枯燥和無趣，但是隻要我們堅持，隻要超時空探針的密度超過臨界值，其探測範圍就能覆蓋整個極界區域，並且因此與隱藏於其中的時空奇異點發生碰撞，而後，我們的這個宇宙就能進入平衡態了，想想這個結果就會覺得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了。”吳傑是這樣迴答的，此時的他，一邊對著自己助手舉起了佩戴在手上的個人終端，一邊接著說道：“隻要繼續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在這個上麵看到一直等待著的那個溫度監測結果，就如這個計劃開始之時我們就堅信的那樣。”
吳傑所說的溫度監測結果，其實就是他們用來判斷是否找到熵增宇宙的標誌，因為，各處溫度有平衡的跡象，就是他們所在這個熵減宇宙整體熵變趨勢出現調整的最好證明。
此刻，聽到吳傑所說的“這個計劃開始之時”，看著麵前的個人終端，那個助手沒有立即迴應，而是陷入沉思了，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突然問道：“你說，那個世界會不會也有人通過探索極界來尋找我們，並且因此而被時間煎熬著？”
“我覺得，他們也會尋找我們。”吳傑很肯定的迴答，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習慣性的糾正道：“當然了，因為熵變趨勢不同，那個世界應該沒有像我們這裏一樣的極界，他們那裏存在奇異點的地方應該是最早從完全有序走向完全無序的地方，或許，他們會稱唿其為''奇點''吧。”
那個助手笑了笑，雖然這位極界探測計劃的負責人有點喜歡絮叨，但是，這才是她熟悉的吳傑呢。
“如此想來，我們並不是孤單的呢，好吧，我也會為此而盡全力的！”那個助手此刻決定也找迴熟悉的自己，所以，她的聲音又變的像這個計劃開始之時一樣堅定了。
雖然自己助手終於走出了低落情緒的困擾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是，吳傑的心情卻並沒有由此而覺得輕鬆多少，這是因為，最近一段時間之中，星際聯邦裏麵正在出現更多需要自己說服的對象。
即使有著最高評議會的支持，即使大部分的民眾對此還是支持的態度，可是，極界探測計劃以及作為這個計劃負責人的吳傑，最近一段時間之中正在承受著不斷的直接質疑，特別是那個在反對聲最盛之時突然出現在大家視線當中的、名為服部賢次的社會學家，他發動的連續攻訐簡直可以用如影隨形來形容了。
“在我看來，尋找熵增世界就是一種無事生非的行為呢！”當服部賢次首次在公開場合對吳傑發難的時候，他是以這句話作為開場白的。
“然而，這種''無事生非''的行為，卻能夠給這個世界帶來更有意義的未來，難道不是麽？”即使沒有其他人的提醒，吳傑也知道自己必須在這種情況之下積極應戰，因為極界探測計劃想要順利推進而不是半途而廢，民眾的持續支持是不可或缺的，而輿論戰場上的勝負又會決定著後續支持率的增減。
“更有意義的未來？”誰都聽得出來服部賢次現在的聲音很是冰冷。
“是的，因為到時候，這個世界會出現更多的可能。”吳傑迴答道。
“更多的可能？這個世界還會有什麽新的可能，我倒想聽聽呢。”服部賢次追問道，他那種咄咄逼人的語氣，不僅讓吳傑感覺不舒服，而且也開始讓作為觀眾的其他人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比如生命本身。”說出這個答案之後，吳傑停了下來，在再次整理了一下這個已經盤桓在自己心中很久的內容之後，然後才繼續說道：“對於現在的我們而言，除非遭受意外傷害，否則生命幾乎是永存的，這是因為我們的肌體因為越來越有序而越來越穩定，而在熵增宇宙就未必會是這樣，他們的肌體會越來越不穩定，甚至，組成他們肌體的細胞都會因為無序的增加而出現斷裂，這樣的生命或許更像是曆史長河之中的匆匆過客。”
“就此看來，尋找熵增宇宙相當於放棄永生，這不是很愚蠢麽？”服部賢次應該是以為自己發現了對方的破綻，在猶豫了一下之後，似乎想明白什麽的他開始就這點發起了攻擊。
“可是，永生未必是件好事，因為它用看起無盡的時間讓現在的人們懈怠和不思進取，我們的文明存在了百億年，可是發展速度卻是越來越慢，現在甚至已近停滯，將來大概還會倒退，其源頭就在這裏，而那些熵增宇宙的人們，生命應該不會這麽長，或許隻有幾百年？或許隻有幾十年？但是他們文明發展速度卻很可能因為這種緊迫感而變的越來越快，最終，除非有特別的情況發生，我們的人生將越來越如純水般無味，而他們的人生卻會越來越如彩虹般精彩。”吳傑當時就是這麽迴擊的，而後，服部賢次就停止了反駁，他仿佛陷入了沉思。
雖然首戰就告失利，但是似乎服部賢次並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呢，因為，從那之後，這種由服部賢次挑起的辯論，每過幾十年就會發生一次，即使不勝其煩，好在吳傑每次都會成為勝利者，而且他還能因此而收到作為勝利者的獎品呢，那就是民眾們給予極界探測計劃的更多支持。
不過，即便有著以結果來看是有違服部賢次初心的不斷''助力''，又過了幾個世紀之後，隨著被征募物資的總量越來越多，質疑這種行為合理性的民眾還是越來越多了，畢竟，人們的忍耐終歸還是有限度的。
終於，在一個霧蒙蒙的清晨，一隊特勤警察敲開極界探測計劃指揮中心的大門，這時，根據吳傑的預估來看極界探測計劃方才進行到半途。
“你因為浪費星際聯邦的物資而被批準逮捕了。”帶隊的特勤警察一邊出示著逮捕證，一邊向吳傑宣布道。
聽到這個消息的吳傑，既沒有憤怒的抗議，也沒有激動的辯解，因為他知道這些都毫無用處，這些特勤警察隻是執行者，隻是那個無比龐大、無比保守的體係之中最無話語權一環。
於是，在平靜的交代自己助手繼續跟進極界探測計劃之後，吳傑坦然的跟著這些特勤警察向外走去。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一下評議長。”就在即將走出大門的時候，吳傑突然停住了腳步，因為，此時的他想起了幾千年之前那次最高評議會上的首個支持者，或許，現在的亞曆山大還會願意聽自己的解釋並且提供支持呢。
在聽到這個要求之後，帶隊的特勤警察明顯是猶豫了一下，不過，他最後還是接通亞曆山大辦公室的電話，而在詢問對方的意見之後，他答應了吳傑的要求。
當吳傑被帶到了亞曆山大的辦公室之時，他覺得後者似乎已經等了好久，而在向這位評議長致意之後，那些特勤警察們留下了帶著手銬的極界探測計劃負責人，然後步伐整齊的離開了辦公室，就如一隊木偶一般。
“謝謝你...”吳傑說道。
“不用謝我，因為我不會幫助你的，即使你有足夠的理由。”亞曆山大此刻是用莫測的語氣迴應著。
“啊，為什麽？”吳傑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
“沒什麽，你因為浪費星際聯邦的物資而被批準逮捕了，這個已經是定論了。”坐在舒適辦公椅裏麵的亞曆山大，此時用比堅冰更加寒冷的語氣說道，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又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補充道：“忘記說了，是我提議逮捕你的。”
吳傑一下子就呆住了，當再次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看來，我是踏入陷阱了呢。”
“你說的沒錯，我知道你現在的想法是要找機會為自己辯白，不過，民眾對物資征募行為的忍耐已經到頭了，而你描繪許久的結果還沒有出現，這個時候，無論對你怎樣為自己解釋都不會被他們接受的。”此時，亞曆山的眼中再次閃出了吳傑在最高評議會上曾經見過奇怪的光芒。
“那麽，極界探測計劃呢？”與自己即將麵對的遭遇相比，吳傑更加關心這個問題。
“當然是立即暫停了，在你等會兒走出我辦公室大門之後，這個決定就會發送到我們這個宇宙的每一個角落。”亞曆山大淡然的迴答。
“你知道這意味著我們沒法找到熵增世界、沒法引入可以讓這個世界走向平衡的無序麽？”吳傑的聲音裏麵包含了越來越多的憤怒。
“引入無序真的那麽必要麽？事、物都有序和可控不是更好麽？”亞曆山大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漠然。
亞曆山大當然更加喜歡有序和可控，畢竟，與他相伴太久的集中式權力本身就是有序和可控的產物。
“適度的無序對我們這個一直處於熵減趨勢的宇宙肯定是有益的，其它先不論，至少它將消除我們這個世界累積已久的思想固化、帶來可以讓人振奮的新希望，隻是這樣的結果就值得我們去為之而努力啊！”這個一直以來都是吳傑的真實想法。
“我也有自己的努力方向呢，借助你建議的極界探測計劃，我讓這個宇宙之中原本散落在民眾手裏的物資集中了起來，並且在可控物資總量的增加趨勢即將變為減少趨勢的現在按下了暫停鍵，接下來，這些物資就會因為待用而未用而處於我的''有序''管理之下。”亞曆山大帶著勝利者們常用的微笑表情說道。
“原來你一直在利用我，難道...”說到這裏，吳傑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什麽。
“你果然也是一個很聰明的人呢，沒錯，在那次決定實施極界探測計劃的最高評議會之前，我就看過你放在文件夾裏麵的建議方案了，雖然隻是因為無意之舉才會有這個結果，但是看到內容之後，我突然受到了啟發。”亞曆山大說道。
“那麽，現場發生的一切應該都是你的布局了？”吳傑現在迴想起來，當時亞曆山大那些刻意的發問和語氣確實是有故意引導其他評議員言行的成分在內呢。
“是的，畢竟我在成為評議員甚至評議長之前，曾經也是一個不錯的心理學家。”亞曆山大一邊說著，一邊笑了笑，然後他又提醒道：“不僅如此呢，服部賢次這個名字你應該熟悉吧？”
“他也是你布局的一環？”吳傑問道，此刻的他也想起了在與服部賢次首次交鋒之時，後者在發現自己“破綻”之後的那份猶豫和恰到好處的收聲。
“是的，他的存在就是為了與你''配合''提醒民眾極界探測計劃的必要性，''幫助''這個計劃在被我按下暫停鍵之前獲得更多民眾的支持，畢竟，他們所擁有的物資可是被征集的對象呢。”亞曆山大仍然保持著微笑。
“居然會是這樣...”聽到這一切的吳傑不由得喃喃而語，此刻的他似乎也已經提前看到了這個世界的結局。
可是，吳傑看到的應該不是這個世界的真正結局，就在他逐漸被絕望的情緒包圍的時候，就當他準備接受自己失敗的現實之時，意料之外的變數出現了。
隨著一聲蜂鳴，吳傑的個人終端上突然收到了最新監測結果，看起來，留在控製中心的那個曾經重返堅定的助手並沒有辜負自己的囑托，她真的還在繼續跟進著極界探測計劃。
而在仔細的看過最新監測結果之後，吳傑驚喜的發現這個世界上各個角落的溫度正在趨向平衡，於是，這位極界探測計劃的負責人發自內心的笑了，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看來並沒有如你所願呢。”吳傑一邊如釋重負的說著話，一邊向亞曆山大展示著自己個人終端上的顯示內容。
作為陷阱的設計者，亞曆山大當然會大概了解一下自己用作搭建陷阱的材料是什麽，所以，他知道吳傑展示的這個結果，意味著這個世界正在慢慢的走向平衡，熵減宇宙與熵增宇宙連接了！
“啊...為什麽會這樣？”亞曆山大現在滿臉都是驚訝與不解。
“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都在覺得自己有什麽地方沒有考慮周詳了，原來是忽略了一個變數，那就是我們無法把控的、熵增世界裏麵人們的選擇。”吳傑說道，在停頓了一下之後，他給出了最後的答案：“就如我之前在最高評議會上說的，那裏的人們可能也會為了自己世界的平衡而在尋找我們，而當他們真的這麽做了之後，兩個世界發生碰撞所需的時間就隻要我們單方麵努力的一半了。”
“居然會是這樣，想不到我這麽長時間的精心算計和巧妙布局，竟然因為一個誰都無法把控的因素而落空...真是太讓人失望了！”這次，換成亞曆山大在那裏喃喃而語了。
“然則，對於我們這些對於未來有著更多期待的人而言，則是一個意外的驚喜呢，或許，適度無序的世界就是因為這樣才特別有魅力，不是麽？”吳傑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