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律卻悠然坐在旁邊, 不斷在手劄上記錄,順便解說道:「江少莊主所中之毒至寒, 因此, 我選擇了至熱之方作為解藥,沈少俠此刻可是感覺烈火焚身?」


    沈雲鶴虛弱的點點頭。


    「經脈疼痛難忍?」


    沈雲鶴再次點頭,力氣肉眼可見地比之前小了。


    「嗯, 這就對了。」肖律滿意地在治療步驟上打了個圈。


    然後在沈雲鶴希冀的眼神中,端起另一碗黑裏泛著墨藍的藥汁,遞道沈雲鶴麵前:「來再試試這個, 沈少俠內力深厚, 一定能熬過去的。」


    沈雲鶴隻看了一眼,見藥汁裏的墨藍在燭光下竟然泛著螢光,頓時汗如雨下,這、這是要他小命啊!


    此刻,夕陽已經從天邊滑落,夜色瀰漫開來, 一身紅衣的薄律半身藏於黑暗, 半身被燭光勾勒。


    都說燈下看美人更見絕色, 可這人美則美矣,卻更像是奈何橋邊為亡人熬製羹湯的孟郎。


    「來,趁熱。」修長如竹的素手,端著藥碗伸了過來。


    「不……不要……」沈雲鶴這時已經有些神誌不清了,他下意識地躲開薄律伸來的手,試圖起身逃離這夢魘一般的藥居。


    這時,門忽然開了,帶來一陣夜風的冷意。


    一個披著鶴氅的少年快步走進屋內,他徑直走到即將逃下床的沈雲鶴身邊,一把捏住對方的下巴,強迫他張嘴。


    肖律則趁機將碗裏黏稠詭異的液體灌入對方嘴中。


    雙方配合默契,動作一氣嗬成。


    沈雲鶴渾身一顫,卻隻能發出一聲悶哼,任誰都能看出他此刻的痛苦和煎熬、


    「唿……唿……唿……」熬過最痛苦的一段之後,沈雲鶴虛弱地靠在枕頭上,艱難地喘著氣。


    嘴裏喃喃:「律兒,你變了……你以前不會這麽對待我的……」


    肖律眉頭一挑,難道這藥對腦子不好?不應該呀。


    這時,一旁的少年開口了:「師父,沈少俠似乎有些神誌不清,是不是需要給他提提神?」


    肖律看著少年。


    少年名為墨雪,是薄律唯一的弟子,今年十五。


    生得麵如冠玉鬢若刀裁,總是嘴角含笑,眉眼溫潤,如今的年紀還尚未完全長開,卻已能看出日後定會是個俊俏的郎君。隻可惜他先天不足,一身輕脈細弱,這讓他不僅極度畏寒,幾乎無法習武,還需要身為師父的薄律經常替他疏導。


    肖律和這位好徒弟對視一眼,從那雙眼睛裏品出了某隻老狐狸獨有的芬芳。


    他眼裏帶上兩分看好戲的笑意,如同一位考校徒弟的師長,問道:「依阿雪看,這症狀該如何?」


    墨雪麵色沉靜,似是在給沈雲鶴望氣:「怕是需要施針引氣。」


    肖律對這個迴答十分滿意:「不錯,等會兒便由你來替他施針,選蠻石部落的石針,取材天然,質地堅韌,最合用不過。」


    翻譯一下就是:夠粗,夠硬,紮死他丫的。


    「可是需要燒一下?」墨雪詢問道,笑容和煦如三月暖陽。


    「嗯,燒燙點開竅醒神效果更佳。」肖律給了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沈雲鶴朦朦朧朧間聽到兩人的對話:「……」


    是他意識模糊了不成?為什麽這對醫者仁心的師徒身上透著股草菅人命的味道?


    接下來的一夜,是沈雲鶴這一生迴憶中最黑暗的一夜,不堪迴首,不忍再提,隻願將它埋藏在記憶最深處,願永不相見。


    多年後,春信穀附近的山民中仍然有傳聞:山裏居住著吃人的妖精,它們會在大晚上出來過往的行人下手,將人生吞活剝,那慘叫聲,整整一晚都不會停歇。


    七日後。


    身中劇毒奄奄一息的江琴,和以身試藥半死不活的沈雲鶴,一起醒了過來。


    身為小作精的江琴,在第一時間發現了沈雲鶴和薄律之間不對勁。


    他的雲哥哥,向來是不管對待怎樣的美人都雲淡風輕,他始終保持從容的周旋在眾多花花草草之間,從未有過半分失態。


    以前麵他對薄律的時候也是這樣。


    但現在……


    薄律端著藥碗進來。還未放下,沈雲鶴便立即起身迎上去,雙手接過托盤,像是不捨得對方勞累分毫的樣子。


    又比如,薄律看過兩人氣色,說還是調理一下為好,他那位弟子最近正好學了一套新的針灸手法,可以替他們效勞。


    但沈雲鶴卻義正詞嚴地表示,自己兩人年紀尚輕,又有功夫底子傍身,這麽點小傷,他們休養片刻便好,不需要勞煩薄藥師。


    那副生怕把人累著的樣子,看得江琴暗自咬牙。他心道你心疼人就算了,怎麽還連人徒弟一起心疼?難道是連小的也看上了?!


    那小的……


    江琴翻找著自己的迴憶,嘶……竟然長得如此出色!


    肖律對沈雲鶴越來越知情識趣的表現十分滿意,幹脆連診脈也省了,大度地放過了他們,獨自出門去。


    沈雲鶴一直注視著他離開的背影,直到房門徹底關閉,才緩緩地收迴視線,並悄悄鬆了口氣。


    這眼神放在江琴眼裏就成了含情脈脈。


    江琴險些以為自己是睡了好幾年,對事情的變化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不妨礙他暗自生出危機感。


    「雲哥哥。」江琴的語氣帶著委屈,「雲哥哥,你剛剛那是什麽眼神,你是不是對那個薄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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