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是尋常的問答,可沈嘉聽後不知道為什麽,心頭有些堵得慌,他賭氣般的說道:「沒想過,也不想娶。」


    「你知道了吧。」皇帝終於坦白,「我今生不會有子嗣。」


    沈嘉愣了愣,心中更堵了。


    皇帝又道:「可你不一樣,你還年輕,將來定會兒孫繞膝。」


    「陛下。」沈嘉看到皇帝眼裏的落寞,「有孩子也不一定就好。有些孩子很氣人,還不如不要。」


    「你呀。」皇帝用看待後輩的目光溫和的看著他,「淨說傻話。」


    可沈嘉知道,自己不是一時衝動說的傻話。他感覺自己的心很痛,在知道蕭翌的病情後,他感覺自己的心也碎了。


    是同情嗎?是也不是。他不知道自己對蕭翌是什麽感覺,以前他將他視為君主,現在卻突然迷茫了。


    第15章 青玉案(六)


    天色漸晚,沈嘉見陛下躺在床上,卻雙眉緊蹙,無法入睡。他細心替皇帝擦擦汗,「痛得厲害?」


    「……還好。」皇帝有氣無力的說道。


    「陛下睡吧,臣替您守夜。」沈嘉打算像上迴那樣,徹夜陪伴在蕭翌身邊。


    「不用,你上來睡吧。」皇帝拍拍床鋪,這張床很大,雙人躺著綽綽有餘。


    上一次,因他昏了過去,才讓沈嘉熬了一晚上。


    沈嘉大驚,「這……於禮不合。」


    「是嗎?」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得好像脫他衣服,和他爭吵,騙他看醫的人不是沈嘉似的。


    沈嘉被皇帝看得臉微微一紅,他也知道之前自己做過太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皇帝要是真的計較,早就不知道把他拉出去砍幾迴頭了。


    於是沈嘉小心翼翼的上床,平緩的躺在皇帝身邊。


    沈嘉發現,就算房內燒了兩個火盆,但被窩依舊很冷。可見皇帝身中寒毒,身體一直是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火氣。


    「陛下。」沈嘉看著房頂也睡不著,他問道,「您怎麽……中的毒?」


    一說起這事,皇帝難得的沉默了,周遭的氣溫仿佛又低了。


    「臣……多嘴了。」沈嘉暗暗後悔,想必又是宮廷的那些醃臢。敢給當時身為秦王的蕭翌下毒之人,不用多想,必是永文帝。


    「不關你事,是我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皇帝說道,「當年我太過天真,想著自家兄弟,絕不會重蹈覆轍,像大伯和父親那樣兄弟鬩牆。可惜,權力這種東西,一沾上人就變了,變得冷情,變得殘酷。」


    果然是永文帝幹的。雖然早就猜到了真相,但沈嘉卻還是心痛萬分。蕭翌被兄弟猜忌、打壓、下毒,肯定很難受吧。


    他看向皇帝的側臉,堅定道:「陛下沒有變。」


    「你怎知朕沒變?」皇帝覺得好笑,「朕不也為了權力,起兵造反,殺了自家兄弟嗎?」


    沈嘉卻依舊堅定道:「陛下不是為了權力。」


    若為了權力,為何不就醫,不求長命百歲?沈嘉雖然和蕭翌接觸不久,但他能看出,蕭翌無欲無求。


    世人都道他為了權力造反兩次,隻有沈嘉是第一個說他「沒有變」的人。他笑了笑,「那我為了什麽?」


    「我不知道。」沈嘉的眼神亮晶晶的看著陛下,「但我相信陛下永遠不會變。」


    或許是沈嘉的目光太過真誠,或許是寂寞太久想找人傾訴,皇帝看著頭頂帷幔,緩緩說起以前的舊事。


    「父親他是一個溫和之人,沒有什麽野心,隻求一家人平平安安。」蕭翌的聲音在黑夜中響起,「可父親是嫡子,而大伯是庶長,註定水火不容。弘武朝時,奪嫡之爭多麽激烈,想必你也是聽說過的。」


    「我知道。」沈嘉當然聽說過,蕭翌說的是他的祖父弘武帝在位之時,大皇子和二皇子奪嫡之爭。最後,大皇子被弘武帝立為太子,登基為帝。


    可好景不長,大皇子當皇帝不過短短一年,蕭翌便起兵謀反,推翻了他的大伯,擁護自己的父親登基。


    「大伯當上了皇帝,父親俯首稱臣,沒有怨言。可大伯卻猜忌多疑,給父親下了……寒毒。」


    沈嘉聞言,睜大了眼睛,「寒毒?」


    「是。」蕭翌苦笑道,「父親年紀大,中毒後身體一下子垮了,受不得寒,腿腳不便。我們兄弟求醫問藥許久,才知是中了毒。但不知道是什麽毒,更無法解毒。我起兵謀反,隻不過想逼大伯交出解藥。可是,他死也沒有交出來,隻說這種毒藥叫寒毒。」


    原來如此,果然……如此。沈嘉突然想抱一抱蕭翌,他突然不想讓蕭翌再迴憶下去了。


    可蕭翌繼續說道:「四年後,父皇駕崩,大哥卻成了另一個大伯。而我,卻成了父親。隻不過我是庶出,大哥是嫡長子。按說我對他並沒有什麽威脅,可他還是用寒毒逼我。」


    「所以,你造反了?」沈嘉問道。


    蕭翌突然說道:「太晚了,睡吧。」


    沈嘉卻更睡不著了,他腦海中總迴想著陛下剛才說過的話。上一輩的恩怨,這一輩的恩怨,仿佛是一個輪迴。他們皇室兄弟,永遠逃不出權力這個魔咒嗎?


    可是,沈嘉卻覺得,陛下似乎並沒有講完這個故事。還有誰在推波助瀾,還有什麽隱情沒有道出?


    時光匆匆,寒冷的冬天終於過去了,蕭翌的針灸也可以告一段落了。範大夫最後一次替蕭翌診脈時,終於露出了一點笑容,「這個冬天算是安安穩穩的過去了,寒毒沒有再擴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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