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三舅舅指了指城門側門處一個開了個門縫,卻顯然是重兵把守的地方。


    大家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剛剛那個大頭兵說,那裏能進人,還能給重辦棠城縣的戶籍,但要求上繳銀兩。”


    孫家三舅孫大錢伸出了三根手指。


    “入城銀一人三兩銀,不論大小。”


    此話一出,圍在他身邊等消息的眾人瞬間嘩然。


    一人三兩,還不如去搶。


    要知道一兩銀子在好年景的時候,就可買半旦(1石≈120斤)的糧食。


    便是如今災年最貴的時期,鬥米(現約12.5斤)千錢,也能買三鬥,節省著吃,也夠一家三口在這個災年吃好幾個月的了。


    這是官逼民反啊!


    許多人都氣紅了眼。


    可迴頭看看那些裝備精良的官兵,眾人又泄了氣。


    去了就等於送死,可不去隻能等死。


    許多人的腦袋裏都想到了這句話。臉色灰敗的不像個活人。


    那個年輕時當過馬夫的村裏老丈欲言又止。


    趙秋娘知道這一路上都是這個老丈人在指路,或許他有什麽活路可走。


    於是她開口說:“老丈,若是有什麽辦法您盡管說出來!這一路都拖了您才能找準方向,現在恐怕還要勞煩您給大家指條活路了。”


    那老丈年歲不小了,白胡子 滿臉的溝壑,聞言抬眼看了一眼趙秋娘。


    見此刻眾人都被趙秋娘的話引得看向他,眼裏似乎又燃起了希望。


    老丈歎了口氣,才將心裏想的話說了出來。


    “我當年趕路的時候,路上下起了大雨傾盆,我又舍不得那幾個入城的銅板,於是隻能就近跟著一個剛從城裏賣完野味的獵戶,趕車去了附近的的村子借住。


    那村子離這裏約摸有個二十裏左右,現在走是來不及的。


    這附近的山裏有狼,如今莊稼歉收,恐怕這些狼也難捕獵,現在走過去太危險了……”


    他的話音剛落,其他人眼睛都亮了。


    有官兵的城牆進不去,也買不來糧,但他們可以去村裏找找活路啊!


    那村戶頂多家裏有幾條狗,哪裏來的村牆?


    隻要能進村安生落下戶來,開點荒地,現在剛過夏糧收糧的時節。


    哪怕是隻能跟人家換點大豆之類的,省著點兒吃,吃到秋收。


    這也是活路啊!


    哪怕人家村子不收留他們能換點東西,也是好的。


    至於要拿什麽換,是各家的兒女還是力氣,那就看各家的想法了。


    雖然這個想法很理想化。可現在進城的幻想已經破滅了,不給自己點新的盼頭他們快要撐不住了。


    這邊旱情不重,要是能換到一些韭菜菘菜(白菜)的種子,二三十天就能吃。


    中間這段時間,就挖挖野菜,實在不行就吃樹根樹皮。


    怎樣都是能活下來的。


    生命的韌性,在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那就明天!明天早上我們就趕過去!


    我們也不在這裏等什麽見鬼的施粥了,這些沒良心的官府,能想起我們的死活才怪呢!


    喪良心的東西!”


    一個身量強壯的男人開口說,他身後是抱著娃娃的妻子和拄著樹枝的老母親。


    這男人之前是村裏的獵戶。


    原本沒有田地的獵戶是他們村裏最被瞧不起的存在。


    可自從莊稼旱了,人鬧饑荒。


    這離村子近的山林連樹皮都被扒了個精光。


    而深山多猛獸,他們也不敢去,也就隻有這個獵戶敢進去。


    雖然也不見他家開火燉肉,但他家和其他同樣遭了災逃荒的人比,可就好太多了。


    至少他們家那個快到花甲之年的老太太看著都比一般人家的青年人還硬朗。


    他說的也是一些人的心裏話。


    他們這個流民隊伍百分之八十的人都同意明天一起去那個村子看看,找找活路。


    不過還有那麽一些人並不打算走了。


    “就這麽一段路又一段路的,什麽時候是個頭?


    我反正不走了,大不了就餓死在這裏,我就不信了,他們官府還能真不管人死活,叫著城門外餓死一片又一片的人?”


    這人翻著白眼,往土地上一躺,一副耍無賴的樣子。


    他也不敢躺的離官兵太近。


    他怕那官兵不講道理,一刀砍過來,他就真廢了。


    孫舅舅瞟了這人一眼,也沒再說話。


    各人的選擇罷了。


    趙秋娘他們和孫家舅舅一家找了個相對寬敞附近沒有其他流民隊伍的地方坐了下來,準備休息。


    孫家倒也不是出不起進城的銀兩。


    這麽多年幹屠戶的積累,加上最後賣的那匹馬肉換到的銀釵銅板啥的,掏空了家底,到也能進城。


    隻不過進去後怎麽活?


    連進生豬的錢恐怕都出不起,難不成去要飯?


    進去了也是居無定所,不如說再看看。


    趙秋娘手裏也有她娘留給她的嫁妝,但這對她來說是保命的本錢,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拿出來。


    若是她自己帶著幾個娃娃,就是怎麽著她也得進這個城。


    不為別的,孤兒寡母的,得找個最起碼不會被人殺了吃肉的庇護所。


    可如今跟著娘家的人,她心裏多少也是有些底氣的。


    所以她和孫舅舅想法一樣,先觀察觀察再說。


    幾人說話也不忘了幹活,孫阿蓮突然拍了拍趙秋娘,指著那扇開了個小縫的側門說:


    “阿姐,你看,那不是章家人嗎!?”


    趙秋娘順著她指的視線看了過去,正好看到章家所有人給那安排登記的人跪下的一幕。


    “還真是。”


    趙秋娘定睛看去,隻見那章家人跪完,便交了一包銀子上前,最後留下了幾個女娃娃,就匆匆進了城。


    也不管那些女娃娃如何扒著幾人的褲腿兒哭鬧哀求,他們推開人就往城裏跑,連頭都不帶迴一下的。


    章家人進城之後沒一會的功夫,一個穿著清涼的女人,邁著風騷的步伐走到幾個女娃娃身邊,掐著幾人的小臉蛋來迴打量。


    滿意的點了點頭,迴頭甩著個絹紗手帕笑吟吟的和幾位官差迴話。


    然後從身後的下人手裏要了個藕荷色的荷包遞給了兩位官爺。


    趙秋娘蹙眉看了一會,他們距離城門不算太近,所以具體什麽情況也看不太真切,就收迴了視線。


    那幾個女娃娃倒也眼熟,便是章家其他房裏的女兒。


    當初在章家,仗著她趙秋娘不受老太太待見,也沒少將活計扔給趙秋娘和安欣。


    就連小安甜也被她們推搡著幾次摔破了膝蓋。


    那會趾高氣昂的幾個姑娘,怕是也沒想到自己的爹娘會這麽狠心。


    為了進城就把他們給賣了吧……


    還記得當初老太太提及賣人換糧時,這幾個娃娃不遺餘力的“推薦”賣安欣安甜。


    趙秋娘便沒有了多事的欲望。


    反正在離開章家那一日,便打算好了要與章家做個了斷,這章家是賣誰,都與她無關。


    趙秋娘淡然的迴身繼續幹活,權當沒看見這場鬧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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