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拉佐拉,寓意黎明,象征希望。她確實本該像個天使一樣,像那初升的朝陽一般,好好生活,好好長大的。”


    “閉嘴!”


    布蘭德突然厲聲喝止了蘇維,在煙霧中緩緩抬起頭顱,與蘇維對視,“你,還不配提她。”


    聞言,蘇維卻隻是輕笑了一聲。


    她還是無法擺脫對周遭火光的恐懼,但眼下,一個不爭的事實擺在了她的眼前,讓她的心鈍痛不止,竟意外地超過了那自發的恐懼。


    “佐拉七歲的時候,不幸被人拐走。”


    蘇維抬手揩去了臉上不知是淚水或是汗水的液體,“不知是出了什麽樣的變故,被人販子丟在了垃圾桶當中。她被發現的那一天,正發著高燒,高溫將她的意識燒糊塗了。但是在昏迷的夢境當中,佐拉仍是呢喃著爸爸二字。”


    “本來佐拉就會這樣,埋沒在垃圾桶中,在高燒中因病而死。可她的運氣還算不差,遇見了一個拾荒的老爺爺。爺爺當時正在給自己家中的小孫女外出找吃的,就這樣,剛好在垃圾桶中遇見了高燒不退的佐拉。”


    “爺爺見她可憐,便將佐拉抱迴了自己與孫女蝸居的小帳篷中,給了她悉心的照料,佐拉才得以康複,隻是有一點不好,高燒帶走了佐拉過去的所有記憶,所以她就幹脆留了下來。”


    蘇維頓了頓,瞥見了布蘭德有些僵硬的神情,接著說,


    “小帳篷冬寒夏熱,既耐不住冬日裏雪天的酷寒,也抵不住夏夜磨人的蚊蟲,確實算不上是一個好去處。但盡管是如此貧寒艱辛的日子,佐拉和妹妹生活在一起,也覺得很開心。因為爺爺非常非常疼愛她們,對於兩個孩子的欲求,總是盡量滿足。所以哪怕窮,佐拉也從未感到不知足。”


    蘇維黑亮的瞳孔染上了淚光,聲音哽咽,“這就是你口中衣不飽食的流浪生活,也是你多看一眼都嫌晦氣的貧苦生活,是你妄加揣測,認為這樣人家的孩子被你拐走以後,會過得更幸福的生活!”


    按理而言,蘇維分明不知道佐拉被拐走的時候究竟多少歲,但眼下她的字字句句卻仿若當年親眼所見,讓布蘭德頓時不寒而栗。


    他瞪大了雙眼,厲聲斥道,“你到底在胡說什麽!”


    布蘭德的氣急敗壞與恐懼,早已遠超蘇維。


    但蘇維卻沒有理會他變化的情緒,而是調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站得更穩一些,繼續敘說那遙遠過去的故事,“爺爺年紀大了,所以扛不住病痛與辛勞離開了人世,兩個孩子也就此失去了庇護。佐拉作為年紀稍長一些的姐姐,自然而然地就擔任起了大家長的職責,照顧那年幼無用的妹妹。”


    “妹妹不知道爺爺走後的生活,佐拉過得開心與否。但是妹妹知道,和姐姐相依為命的日子,彌足珍貴。”


    蘇維越說,哽咽的聲音越大,她的眼眶也因為不斷流淚而通紅腫脹,“直到那一天,佐拉讓妹妹乖乖留在家中,等著自己拾荒歸來,就給妹妹帶迴她一直想要的娃娃與糕點。若是放在平常,不懂事的妹妹肯定會央求姐姐帶她出門,就那一天,她難得懂事了一迴。”


    “可姐姐,卻再也沒有迴來。”


    “那一夜,是聖費爾市曆年來最大的暴雨。瓢潑而下的雨水,衝刷了街道,也將兩人相依為命的小家衝倒,積水湧進了她們賴以生存的空間,但佐拉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現在妹妹的身邊,陪她度過難關。”


    蘇維說著,垂下了眼眸,默默收緊了垂在身側的拳頭。


    “然後呢?”布蘭德怔怔地望著蘇維,他因為錯愕,而緩緩睜大的雙眼,將他眼周的皺紋都撐開了不少。


    蘇維這樣細致的描述,讓一種本不該出現的念頭油然而生,但他卻並不願意相信。


    “然後?”蘇維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讓自己倚靠著門板的姿勢變成直立。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布蘭德,步履緩慢,卻在此刻顯得格外有分量。


    蘇維在布蘭德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步子,輕聲道,


    “爸爸,你是在問然後嗎?”


    說罷,蘇維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她沉默著,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設想著蓓姬與她分開後可能遭受的苦難,但隻要一想,那胸口處便會傳來鑽心的疼痛,讓她不得不停止。


    “我不知道。”


    蘇維咧嘴笑道,給了布蘭德一個虛弱的微笑。她眼含熱淚,聳了聳肩,又往布蘭德的方向靠近了兩步,“爸爸,你難道不知道嗎?”


    蘇維輕飄飄的聲音,在這陰暗的閣樓當中,顯得低沉又可怖,


    “爸爸,一個尚且年幼的女孩兒,被送進杜格爾以後,她的一生,你會不知道嗎?”


    “被馴養著長大,長到了可以接客的年紀後,就像一盤菜一樣被端上了“貴客”的餐桌。當她們被各種各樣的方法吃幹抹淨以後,失去了利用價值,就被關在杜格爾地下一層那暗無天日的地牢中,惶惶不可終日。”


    蘇維咬著下唇,竭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但牙齒早因過於用力,而狠狠地嵌在了唇上,留下了深色的紅痕,“等到長年累月的黑暗,將她們僅存的清明摧殘殆盡,就會再度被轉送到斯港嘉市的無名島上,最後,長眠於那片深海。”


    蘇維看向布蘭德的眼神中滿是恨意,“是這麽個流程吧?父親?”


    父親二字,遠比爸爸來得更加正式,也更加疏離。


    一開始遊刃有餘的布蘭德,在聽見蘇維這一字一句後,連連往後退去,踉蹌的步伐讓他退至了窗邊的書桌。


    蘇維順著布蘭德連連後退的身子,一眼就看見了那擺在桌上的艾莉諾相片。


    “佐拉,就這樣被囚禁在杜格爾,度過了將近十年的歲月。你這樣愛著她,想著她,念著她,這麽多年,你過了這麽久隻手遮天的日子,你可曾一日……”


    蘇維忽地哽咽,她隻覺得那些字句仿佛黏在了她的喉間,變得愈發難以開口。


    但眼下,她卻不能選擇退縮,


    “你可曾一日,想過再去探聽佐拉的消息,讓他們再去找一找佐拉的蹤跡?究竟是真的找不到佐拉,還是說,其實你對佐拉的愛,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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