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維離開後,蓓姬又在病床上呆坐了片刻,才緩緩起身,理了理身上有些淩亂的睡衣。


    她將睡衣都整理到最得體的狀態後,踩上床底的拖鞋——她要在希斯卡迴來之前,離開這間病房。


    蓓姬將腦袋探出房門,觀察了好一會兒四周的情況,確認萬無一失後,才躡手躡腳地推開了門。


    但她剛從病房內走出沒兩步,迎麵就撞上了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


    男人臉上帶著金絲邊框的眼鏡,燦金的發絲有些淩亂地塌軟在額前,儼然一副乖巧青年的模樣。


    蓓姬看著男人,沒有露出一絲的詫異或受驚的表情,相反,她顯得前所未有的冷靜。


    蓓姬冷冷地瞥了一眼對方,輕聲道,


    “好久不見。”


    聞言,男人挑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的錯愕,但他很快恢複了鎮定,勾唇譏笑道,


    “蓓姬小姐,我想這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麵。”


    蓓姬卻不理會男人的說辭,隻是往不遠處掛在角落的探頭瞧了瞧,


    “雖然不知道你究竟是誰,但我想你和我一塊兒出現在監控錄像下,怕是不太合適吧?”


    她輕輕瞥了一眼男人,補充道,“換個地方再聊吧。”


    說著,蓓姬便自顧自地扭頭,朝著另一端沒有探頭的樓道走去,而見狀,男人眯縫起了雙眼,思忖了片刻,邁開長腿,沉默著跟上了蓓姬的步子。


    兩人前後腳,先後繞過了醫院裏顯眼的幾處探頭,走到了住院部的天台上。


    涼爽的秋風在高樓層的加持下,更顯蕭瑟,吹得衣衫單薄的蓓姬冷不丁地瑟縮了一下。


    蓓姬緩步走到了天台正中央,享受了一會兒凜冽的秋風,才緩緩地迴過身,麵向身後的男人。


    她一頭深棕色的發絲迎風起舞,臉上殘留的可怖傷痕,在逆著光的環境下,幾乎看不太見。


    蓓姬的一顰一笑,五官眉眼,在日光下倒映進了男人的眼眸。


    男人站在蓓姬幾步之外,看著她淡漠又疏離的神情,瞬間像是聯想到了什麽,瞳孔猛地一縮。


    蓓姬抬手理了理被風吹得淩亂的發絲,偏過頭去,從她的方位,可以正好看見熟悉的車輛正在駛出醫院的大門。


    她滿意地笑了笑,才重新將視線落迴男人的身上,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好久不見,這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了。”


    男人聞言,輕蹙起了眉頭,但還沒來得及做出迴應,蓓姬就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了,


    “並且,我還不止一次見過你。在無名島的時候,你到過那間牢房裏看我,對嗎?”


    “你和泰德他們有合作,雖然具體的合作是什麽,我不知道。”蓓姬一麵說著,一麵用手壓住了被風吹起的衣角。


    男人眼底的眸色暗了暗,他冷冷地開口,“我以為那個時候你神智並不清醒。”


    “在醫院裏我也見過你很多次了。”


    蓓姬的聲音輕飄飄的,溶在風聲中,傳到了男人的耳邊,竟意外得清晰,


    “在蘇維昏迷的時候,你有好幾次都是偷偷地站在她的病房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她頓了頓,粉嫩的唇瓣微微一笑,


    “你應該就是蘇維經常說起的那個哥哥,杜恩·莫裏斯吧?”


    蓓姬話音剛落,兩人的周圍似乎隻剩下了秋風過境的嚎叫,頭頂盤旋著幾隻低鳴的飛鳥。


    杜恩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他目光凜凜地看著蓓姬,良久才輕啟唇瓣,


    “你想做什麽?”


    他頓了頓,聲音明顯低沉了幾分,“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和那些人有關聯,為什麽不告訴她?你不會不知道她從無名島迴來以後,一直在為了這些事情奔波吧?”


    這個她,雖沒明說,對於他們彼此,卻是心知肚明。


    蓓姬搖搖頭,眼神望向了頭頂上方鳴叫不停的飛鳥,柔聲道,


    “她要是知道,你們和這一切有關係,會難過的。”


    “她一定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聞言,杜恩從鼻間輕哼了一聲,卻並沒有對蓓姬的言辭進行任何的反對。


    他雙手插進風衣兜內,步履散漫地踱步來到蓓姬的身旁。


    蓓姬的目光正癡癡地望向湛藍色的天際,一時之間竟然分不清,她是在瞧那無邊無際的藍海,還是那自由自在的飛鳥。


    兩人互相沉默著,誰都沒有主動打破眼前的這份靜謐。


    良久,蓓姬才輕聲開口,


    “謝謝你們,願意領養我的妹妹,將她撫養長大,她才能夠出落成了這樣一個優秀的人。”


    杜恩有些不解地望向蓓姬的側臉,蕭瑟的秋風吹動著他的長風衣,烏拉作響。


    他沒忍住嗤笑了一聲,譏諷道,


    “你也很有意思。”


    “按你說的,我和那些害你變成這樣的人有所勾結,你不論在杜格爾或是在無名島,都沒有受到什麽好待遇。自己遭受了這些傷害,卻反而想著來感謝兇手?”


    蓓姬唇角微微勾起,溫柔的聲音也變了個味道,


    “彼此彼此,你不也一樣嗎?站在這裏,和一個被你們隨意蹂躪的棄子,說些沒有意義的廢話。”


    杜恩不可置否地聳了聳肩,


    “不恨嗎?”


    話音剛落,蓓姬就冷冷地瞥了一眼杜恩,杜恩接著說,


    “照理,你們這些被監禁起來、被虐待的人,應該會恨我們恨得牙癢癢才是,不管是不是罪魁禍首,隻要有關聯的,應該都會恨得想將我們碎屍萬段。這樣……才符合邏輯,不是嗎?”


    杜恩的雙眼藏在金絲鏡框後麵,笑起來帶著一絲譏諷與冒犯。


    蓓姬定定地與他對視了片刻,忽地爽朗地大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迴蕩在空曠的天台,融進了周遭的秋意當中。


    這是她獲救以來,頭一次笑得這樣痛快,淚水順著眼尾滑落,竟分不清究竟是苦還是甜。


    她扶著自己的肚子,笑了許久,一直笑到大腦發懵,一片空白後,才緩緩地蹲下身,喘著粗氣說,


    “恨,當然恨了。我怎麽可能不恨,但我恨你們,有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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