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元年的夏天已在一片悲風血雨中行將走過,全完了。


    江淮垮了,浙西危在旦夕,江東不在了,京湖不在了,我們還剩什麽?


    這一戰,士氣極為低落,累年積恨,本就文貴武賤壓了三百年的武人最終又被打算法一撞,文臣再被清洗精光,死貶流罷,頂著昏君奸臣徹底壓垮了脊梁。


    結果,蒙古大軍一至,大批投降,大量絕望,不戰而降。


    托賈似道大德!家國打的窮困潦倒,處處捉襟見肘!現在,軍中絕餉,一度絕糧!無錢可補,無糧可充!


    我在南國的小鎮裏已經絕糧了,現在正跟個要飯的一樣四處湊集糧餉,我寸步難行半步難進,府庫早已打光能進的早都進了軍糧,隻能找鄉紳借錢借糧!


    昏暗的廳堂裏我兩眼血紅含淚不落,倒他媽八輩子血黴了!


    這時候已經徹底嘩啦了,文武對立,雙方互相坑殺從幕後走到了明麵,文官一度不敢輕易出城,生怕武將外麵埋伏了人直接半路給他滅掉!


    自己窩裏都亂成這樣,你說還打什麽?剛開始我們可不是這樣!支持法令,因為我們知道打一仗要耗多少錢,可打算著打算著我們發現變味了,不是打錢是打我們的命的!結果武將大量死去,文臣大批清洗,活著的人捉對廝殺,貪汙,內訌,昏君,耗盡了最後一份氣力,到最後好多文臣武將徹底絕望,對宋廷的失望使得他們放下武器,停止抵抗。


    丁家洲之戰後,文官棄城而逃者不在少數,平日大談殉國一到動真格撒丫子就跑,平日被打壓進灰塵的武將不再抵抗,開城投降。


    我們對這樣的武將沒有怨恨,不管換誰,哪怕是我,平素被文官欺壓幾十年,到最後要送命了他跑了讓我去死,我也會開城投降。


    丁家洲大戰後,蒙古大軍以呂家為先鋒,二十萬精銳為主力,向臨安進攻!


    史書隻記載這個,再次漏掉了奴隸軍,降附軍,他們總數已超過四十萬,後麵不停滾雪球越滾越多!就算我全盛時期,五十個打一個,我能不跑嗎?


    更何況我現在死傷慘重,人家一百個打我一個!半道到處都是攔路的,我被打的一路南撤就這還幾次差點沒走了!


    丁家洲之戰後,宋廷徹底對江淮一線大量軍隊失去控製,抗命無計,包括我在內,對朝廷旨意極度惡心,因為賈似道,因為這個雜碎,因為昏庸到極點的趙家!我們真的失望透頂,我不再服從臨安的任何命令,麵對蒙古大軍我隻能跑,去臨安?去你媽的頭!


    詔令勤王,本將憤怒至極軍中抗命,一劍抵在信使脖子上,丁家洲一戰後我的記憶一片血淚恨怒,我打,我打你媽了個球!手下弟兄被打的死個淨光居然還能找到我!滾,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將軍,實在沒糧了”


    園庭裏一個老人顫巍巍握著我的手,爬滿臉龐的淚水,缺牙的嘴裏,還在說著話;


    “隻有這些了,止這些了!”


    “誒,老先生,夠了,夠了!”


    我噙著淚轉身而去,身後子孫垂首落淚,老人被後輩扶著,看著我孤身一人,低著頭,獨自遠去。


    要飯的要來了軍糧,軍中啟程,走出小鎮。


    記憶裏軍旗黯淡,短去的隊列不複前望。


    結果,蒙古人又追上來了!


    我被堵進個縣城裏,又被圍了!


    我他媽的!


    怎麽這麽倒黴!


    江南的雨淅瀝的下著,生前死守縣城,低矮的城牆已無法阻擋蒙古軍隊的腳步,戰況危急,滿城危在旦夕,沒辦法隻能出城野戰!野戰!


    反正也是死,還不如站著死個種氣!


    “將士們,隨我殺啊!”


    黑風之上,我揮起馬槊率軍衝鋒,戰鼓隆隆,大軍衝陣!


    很遺憾我的軍中缺損太大,地形又格外不利,江南雨國連綿細雨,地形泥濘,衝鋒速度大為減緩,戰馬無法跑開,士卒無法疾進!


    箭雨之下,衝鋒瓦解,反複數次後,仍不能進。


    戰陣不利,本將生前,含淚下令;收兵,棄城。


    我們撤迴城中,準備棄城,棄城而逃。


    行進的隊列旁,街邊跪滿父老,拉著我的戰馬,哭著祈求不要走,不要走啊!


    “走了,就是屠城啊!”


    “滿城死盡啊!”


    “將軍,你就這樣看著我們死絕嗎!”


    馬背上我忽然一愣,不能走啊,我走了,看著他們被屠盡,我睡夢中都要夢見他們啊!


    不走了,最後一拚!


    把死囚集結上來!


    將軍令,征發死囚!


    全城征發!


    號聚全城,早已被曆次征發的小城裏已無青壯,依將軍令,僅剩不多的民軍男丁盡數上陣,正軍在前民軍在後,最後一衝,最後廝殺!


    我願意與你們長眠一起


    征發死囚


    “嘿,兄弟,你咋進去的?”


    “天殺的,幹活的時候放風的一看勢頭不對自個跑了,扔下我們被官差給抓進了大牢。”


    牢獄前狹小的空場上,百餘名囚犯被聚集一起,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麽事的三列紅衣死囚們無所謂的聊著天,反正一死,沒什麽好牽掛的。


    馬背上我微微歎息,都是等秋決的,攢了一年的犯人,上路也就這幾天了。


    看著周圍陣勢,死囚中有人隱隱發覺了什麽,下意識拉起身邊白衣牢囚,試圖把他們擋在身後。


    沒有辦法,征集死囚,為的是讓他們擋在前麵,好多時候盾牌鎧甲在蒙古人麵前都已失去作用,因為蒙古人的弓勁太大了,清一色一百五十斤強弓!生平僅見!


    這種力道的弓我們怎麽防!


    泥濘之中,腳踩上去提起來半靴子泥,移動速度大為減緩。在衝鋒的時候蒙古人不射後麵,集中箭雨拋前麵,可怕的殺傷前前鋒很容易潰散或陣型被徹底攪亂,一旦前陣混亂擋住後麵的隻能是亂成一團,所有人將會在蒙古人的箭雨下化作泥土。


    所以,必須有人衝在前麵,頂住,吸走蒙古人的箭雨,盡管這是要以生命為代價。


    隻有靠人防了


    “你們是死囚,罪無可赦”


    “本將沒有赦免你們的權力,但是,可以讓你們死的體麵,在榮光中死去”


    “最後給家人拿一份撫恤,讓他們在亂世裏好好活下去”


    馬背上我對著死囚們平靜的開口,場邊胡須灰白的牢卒,身披簡甲年輕的民軍,手立長槍的軍卒,一片片的站著。馬背上話音剛落,死囚中忽然爆發一聲大喊;


    “我家人早死光了,要什麽撫恤!”


    “一人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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