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佑元年二月,宿命之地,丁家洲。


    大軍起路,出征前賈似道收盡天下精銳十三萬,車馬無算,滿載甲兵金帛,衣食糧草,全軍上路。


    軍勢浩壯,大軍一路綿延四十裏,後隨車隊無計,可憐那時我看著這般軍容心中還有分欣興,至今仍一念殘存;綿延四十裏,軍營四十裏連營,盡是精銳。


    將兵過萬,遮地連片,被這樣的軍勢鼓舞的我竟然片刻壯懷,當時想著,想著這軍勢總該打場勝仗了!


    誰知道慘敗,起兵二十餘載,唯一一次慘敗。


    此次大戰,軍中精銳盡發,來的都是南宋最優秀的軍中統製,大宋都統,幾乎屯駐軍能打的,禦前軍能打的,都在這了。


    其實我們也知道,這是家國最後一戰,決定一戰,死活全看這一戰了。


    車馬轔轔,大軍行至蕪湖,水師大艦兩千五百艘,水軍主將夏貴會合,登舟見到賈似道,夏貴不發一語,上前於袖中抽出字條。


    宋曆三百二十年


    賈似道看後,默然垂首,點頭不語。


    大軍行進,最終,我們在丁家洲撞到了一起。


    你找我?那我來了。


    蒙古大軍精銳盡發,蒙古鐵騎,北地漢騎,色目精騎,全數出征!


    要打主力決戰?我奉陪。


    到地之後,賈似道再次派出使節,伯顏不勝其煩,怎麽又來了!到帳一見,哦,原來這次是乞和啊。


    釋放元軍俘虜,送上時令鮮果,請議乞和。


    此次乞和,徹底伯顏勝心大定,此陣必勝!


    必勝!


    隻能說丁家洲大戰,頂上這幾個沒一個好東西,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大軍紮營,軍勢連綿,草野之上,我騎著戰馬,軍中跟隨的將士疾馳而過,飄過晨霧。


    “軍中怎麽有女眷!”


    軍令下達,召集諸將,我奉命趕至中軍大營,無意間親眼看見帥帳旁女眷進出!


    那一天晨光昏暗,記憶中昏黃的陽光下隻剩幾個衣錦進出女的身影,我在那一刻血氣上湧,身旁來將垂首低言;


    “是賈相公的姬妾”


    襄陽戰後,國勢萬分危急,隻能開戰,最後決戰,丁家洲大戰。


    此戰之後,南宋大規模集團抵抗不複存在了。


    丁家洲大戰,其實我現在再想想,剛出征就敗了,因為軍中帶了女人,是姬妾,主帥帶著三妻四妾上戰場,不敗沒有天理。


    還是在決定民族存亡的最關鍵一戰,賈似道這個雜碎直接踐踏了軍法,帶妻妾,軍法最關鍵條律已成虛設,不敗沒有天理!


    可惜我們那時候被軍容衝昏了頭腦,還想著此戰能勝。


    再迴首,無比灰喪。


    點將之後,軍中主將孫虎臣出現在我的記憶裏,僅剩半身,前世此人外觀虎背熊腰,留著胡子,看著頗為敦實。然而印象很普通,不是名將一類,更不是猛將一流,其實說白了就是看著有點發木,隻能說此人膽氣已泄。


    身為步軍主將,諸軍步騎總統,孫虎臣這個樣子無法信賴,當時看到他,包括千年後再想起他那樣子,心中就隱隱不安。


    因為這人是賈似道提起來的,硬推的,很明顯此人並不適合這個位置。


    最明顯體現,召將議事根本議不出個子醜寅卯,該怎麽打,突襲,衝擊,是中央突破還是攔腰側擊,誰扛住誰側衝,怎麽打,怎麽上,法辦無決!有的隻是讓我們枯坐半天隻能散去!


    能戰名將已經被自己洗光了,大將已經死盡,死於內耗,死於文官,死於打算法。


    現在,軍心士氣全部敗盡,實際上那時候征兆早就出來了,一路都不順,武將老是低著頭,見到文官眼神飄忽,說不了幾句頭就垂下來了。可我知道他們垂著頭眼神裏兇光閃爍,不用奇怪我親眼見過。


    你文官不是厲害嗎?我們收拾不了你,有人能。


    到中軍其實也沒什麽用,記憶裏不是枯坐就是枯立,你們都是些什麽貨色?我們這些統製都統能有什麽辦法!沒打算法的時候要是軍議給議成這樣,主將可以抹脖子了。


    散去之後,隨軍文武都在私下不安的言語著,沒人心裏有底。這十年南宋是個什麽樣大家誰都清楚,而且這次又是水陸齊發,本就戰力極強的蒙古鐵騎,再加上劉整一手帶出來的蒙古水軍,誰知道要打成什麽樣。


    生前此戰,軍中文武涇渭異常分明,不管你說什麽,我們一言不發。到現在文官想找我們都不行了,找到我們,包括我在內,全部,垂頭,不吭聲。


    因為我們不想搭理你


    夜幕之下,燈火間坐著的武將沉默的迴應,那隻能找文官了,可是,你能找誰?


    蟈蟈宰相?蟈蟈宰相的人也知道頂上這個靠不住,離他越近的越清楚,主意沒有,求和倒清楚,甚至有人在帥帳裏居然看到這孫子坐那渾身微微哆嗦!


    旁邊就是伺候的文官,你這幅熊樣以為沒人記得?這德行一看,當場心涼到底,還沒打仗求和的使節先出去一溜,底下的文官早就心氣喪了。


    終,一片不安,一片仇恨,丁家洲大戰,爆發了。


    丁家洲大戰,蒙古大軍陸地展開


    史書記載;宋軍大駭,陣容動搖


    戰陣之上,我親眼看到身邊兩個軍士雙目圓睜身形後仰,馬背上一片驚懼,這都是些什麽東西!


    不是他們一展開我們就成了這樣,幾十年血戰,血海裏滾出來的十三萬精銳,死都不怕怕這個?而是他們當中出現了大量超出我們認知的東西!


    詭異的甲兵,蒙古大軍調來了大批的異族軍隊,不曾見過的第一反應就是詭異萬分的甲軍旗幟全來了!西域的,大食的,遠歐的,等等大量的外族軍隊,來自占領區組建的軍隊,幾千年來從未踏入中華的軍隊同時出現,就在我們眼前!而且還有一個,全是甲騎!甲光閃閃的具裝甲騎!


    大戰在即,對麵騎兵展開,鐵騎滿目一片旌旗,我們驚駭的對望,密密麻麻無邊無際。


    在他們身後,密如蟻潮的步陣一個連一個,甲胄的光芒直耀天地。


    隱隱的號角聲中,遠處蒙古大軍的水師白帆升立,直逼南宋水軍。


    先前我們什麽都不知道,突然出現,一片旌旗招展,滿是異族文字的異域軍旗大批出現眼前,我們是在和世界作戰,遠遠超出我們預料,所以我們軍心大震!


    士皆駭目,口不能言


    一聲長號,大軍衝陣


    連成一片的號角聲中,手持騎矛的蒙軍重騎唿哨而起,唿嘯衝鋒。


    不斷靠近的騎軍線一般壓著陽光衝了下來,反著天光的蒙軍重騎甲色各異,洪水浪潮般迎頭湧了下來!


    地麵上砂石上下震動,軍陣裏有人直接吐了出來。


    “騎軍,衝擊!”


    宋軍騎將聲線帶著顫抖,拔刀前指,率數百宋騎殺出陣列,沒辦法了,蒙軍鐵騎山一樣壓了過來,宋軍步陣一片驚恐,宋騎軍必須出戰!


    我們的騎軍側麵衝出,為了士氣也要上!


    結果試圖牽扯的數百宋騎,迎麵消散在了重騎的浪潮裏。


    巨浪翻滾,轟的迎頭撞上步軍軍陣,血浪中南宋步陣一片唿喊,喊殺中當先撞上的南宋猛將薑才將旗打上,絕不後退,所有人,站死了打!


    結果,在這一瞬間,中軍大旗倒了。


    中軍陣列,宋諸軍總統,步軍主將孫虎臣當先逃跑,軍陣之上,一看中軍大旗向後潰逃,前方軍陣瞬間全部崩潰!


    人海洶湧,嘶喊的人群驚嘶的戰馬,慘叫聲中眾軍逃竄,丟盔棄甲!


    水軍之上,聽到岸上一片慘唿嚎叫的夏貴猛然迴頭,岸上陣列瞬間崩潰!


    再一看,中軍大旗正向後逃竄,明白發生什麽了的夏貴當場下令,水軍撤退!撤退!


    你媽的!孫虎臣都跑了我留這幹什麽!兩千五百艘戰船全部調頭,起錨揚帆,後撤!


    “船沉了!船沉了!”


    蒙古水軍大舉壓上,白帆高擎的輕舟死死咬上,水麵上一片混亂,驚唿中戰船紛紛沉沒,倒扣翻肚。


    唿的一聲,人潮中中軍大旗轟然翻倒。


    天魂一幕,我披頭散發軍盔已丟,手持馬槊騎在馬上迎麵而來,我也敗了,亂軍直接把我迎頭衝潰!


    臨陣炸營,突然混亂,我跑過林原,身後營房被亂軍裹過,全營潰滅。


    十幾萬大軍的亂潮裏,人活活踩死踐踏,戰馬倒下嘶鳴著被亂軍踏死,整個宋軍完全崩潰。


    記憶裏潰軍衝來的那一刻眼前一片黑暗,那一刻眾軍魂飛膽喪,簡直如同噩夢一樣的記憶,地獄中都不會有這樣的景象。


    賈,似,道!


    敗了,大敗,慘敗,血敗!軍將驚恐萬狀,拚命衝出亂軍的我幾乎隻身脫走,除部分親軍銳卒,所部軍卒大部衝散,逃出潰亂後本將拚死打出將旗,身後親軍騎衛吹響短號,就在戰場邊緣收容散兵,極為狼狽!


    敗的稀裏糊塗,十三萬大軍,蒙古人一次衝鋒就解決了!?


    服?我服你祖宗!舉旗,吹號,再戰!


    一看是本將在號聚軍隊,不少亂軍紛紛圍上,整頓隊列,隻要有猛將站出,驚魂未定的軍卒隊列中圓睜雙眼大口喘息,不久便可恢複起碼鎮定,因為這就是強軍精銳!


    媽的,害慘老子了!潰潮中本將約收攏軍卒五千左右,還他媽在亂軍中和蒙古人幹了幾架,這仗打的真他 媽稀裏糊塗,我當時瞠目欲裂,揮起馬槊迎麵就劈!


    沿途有不少敗的死不甘心的在收攏軍隊,實在是敗的稀裏糊塗!好多大宋將軍根本不服,隻要將旗立起,能打,能戰,口碑不差,逃跑的亂兵自動向你集結!


    所以在戰後,大宋軍隊仍在這一帶保有相當戰力,蒙古主帥說的庭芝未下,就是因為有部分殘兵我們宋將收攏到了,十三萬人這才沒一趟全下了地府!


    混亂中有幾個宋軍將軍牽頭,我們合夥和蒙古人幹了幾架,全是混戰亂戰,打的都他媽是什麽,最後真是不行才跑了的。


    我胡說?沒人擋住?沒人擋住你十三萬人一個都走不了!全都得死在這!


    統統下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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