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風是隻有病了才裹,我們官將絕不裹披風,我記憶中隻有剛參軍十幾歲不知道這事,還天降大雨被淋了個落湯雞才當眾裹了一次,其餘二十多年裏從未裹過一次。


    下雨天寒風入懷,秋雨寒涼,我的鎧甲冰冷濕重,我很冷,但我沒敢裹,我腦海裏想過想裹,但是沒有,因為我是將軍。


    我的兄弟也冷,我不能給他們每人發一件披風,我隻能安定軍心,讓他們心裏熱一點,這是我唯一能做的。


    不然?你裹披風影響軍心!


    寒露節氣前,原本天還很熱,熱了好幾天,沒防備突然變天了,我們衣服沒到。我沒禦寒衣服,我們都是單衣,連著凍了幾天,那天隱約發燒,我還是撐著巡營,結果當晚迴大帳就栽到地上,高燒不退。


    軍中勉強找來厚被,蓋在身上,那時我臉已經燒的通紅了。


    古代被子死沉,不是棉被,厚織物。千年感覺,和鐵塊差不多,壓上去足夠憋死人。


    不然古代用被子悶死人是怎麽悶的,原因就是在這。


    我蓋過,那時候恰好體虛,差點沒把我壓死。


    現在是我身體最差的時刻


    很遺憾,蒙古人又上來了。


    這蹲了這麽大一夥南宋正軍,蒙古人當然要來會會我們!


    “兀那漢人!”


    馬背上蒙古人刀鋒前指,故宋大軍舉軍應戰!


    然而,此戰我並未參戰。


    絕對不能輕易生病,不然隨便一個小病發燒冒寒就會讓你的狀態猛地下去一截!這你敢上去?!你多大膽子!


    披風是不會裹的,但那天我裹了,我發了高燒,我裹著披風顫抖的縮在軍帳裏,不敢讓軍中兄弟看到我這副模樣。


    我們最怕打仗時得病,想讓一個將軍退出戰場太容易了,隻要他得了感冒,重感冒,那這個將軍就隻能縮在後麵。


    “將軍豈可無馬?”


    雨中的兄弟,雨幕中黑馬嘶鳴,騎著我的戰馬的兄弟。


    自家兄弟,豈可無馬。


    傷病複發,我裹著披風,看著麾下將領替我出征,低矮的身形,微笑著對我兄弟說了句;騎我的吧。


    他座下的戰馬很差,是配發的,和黑風比差了一截,


    沒騎兵,馬還差,我們的馬普遍低北地馬一頭,少數好馬隻有我們騎乘,甚至我的兄弟還有被拿滇馬充數的。


    這馬負重低跑得慢,比我們的馬還要再低半頭(這是山馬,還真不是平原戰馬,平地打衝鋒還真不是他的活)。所以這馬都被我們打給步兵官佐,讓他們騎,好馬換給騎軍統一聚集,餘下僅以充當代步工具。


    對此步軍官佐一度罵聲連天,但最後也老老實實的騎馬上去了,因為也知道,沒有辦法。


    我把戰馬換給了他,臨走前他勒馬轉身笑著轉身說了句,將軍豈可無馬?


    “打完,我還你。”


    我兄弟騎著我的戰馬,長長的人影,消失在了夕陽的邊際。


    步將兄弟,他騎的就是滇馬,步軍統領,他要上去衝陣,代替我,因為我病重到馬槊都舉不起來了,結果我兄弟上去就戰死了。


    當時蒙古人恨極了我,因為我殺了他們很多人,所以他們就瞄上我了,隻要看見騎黑馬穿將官服的都攢射。


    我有絕招,馬上撥箭傷不到我分毫,可憐我兄弟沒經曆過這種戰鬥,上去就戰死了。


    迴來的時候黑風低低嘶鳴,身上也挨了好幾箭,都是我歉疚最多的兄弟。


    打仗的時候最怕死將軍,將軍一死軍隊真的完了,就在戰場上,一旦我當場被殺,將旗在全軍將士麵前被砍倒,士氣直接崩潰。


    隻要我不死,哪怕再苦再難還能撐,因為心勁沒散,我死了就全完了。


    最能打的都讓打死了,帶頭的都玩完了,我不跑幹什麽?


    那迴轟的一下差點崩潰,一看還以為我死了,人家哪知道換馬了!黑馬紅風一看就是我,結果親眼看著“我”被一刀下馬,當場就要崩潰了。


    將官們驚恐之下雙眼圓睜,要不是他們拚死穩住陣勢,那迴就完了。


    最終親軍搶迴了他的身軀,我見到了他最後一麵。


    死前笑著說,將軍豈可無馬!


    他就這樣去了


    這是生前爆發的戰事,遺憾戰事太多了,一場接一場的爆發。


    我們不斷地退卻,離開,轉移,前進,血火多的,我都要記不清了。


    夕落時分,陽光漸漸暮於天地。


    夜幕降臨,軍中篝火點點升起


    篝火旁老卒還在講述前事,我就坐著在那聽,身旁抱著刀屈身的士卒,頭置膝上,目光定定的望著火光。


    火紅的篝火,泛黃了我們的臉。


    “步軍前進!”


    記憶裏升騰著逝去的怒吼,一身掛花,我身負數創,鎧甲一脫光著膀子舉著大刀督戰,後退者死。


    記憶裏雪花湧沒,記憶中的我還是那樣勃勃英發。


    江山此夜任寥落


    靠著死去的弟兄們的護佑,我們一步步的走到了最後


    先死的兄弟,魂佑江東。


    生前我接受嚴酷訓練,成為殺人武器,我們的職責就是為民族殺人,戰場上我們沒有情感,隻有冷血和殺戮。


    那一夜火光閃耀,千年後我手舉火把,似乎還想在火光中看到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麵容。


    燒幹的木柴呲呲作響,淡淡的煙霧從簡易的筷柴後嫋嫋冒出,我的手,就這樣被熏黃了。


    前世的夜,似乎在這一刻融合。


    夜色沉沉,濃濃的夜靄下,我手執火把,屹立在營角的高檣上。


    也不知道我那時在想著什麽


    將軍


    前世我小時候就進入軍營,和普通士卒們培育出了生死與共的情感。


    軍營是唯一一個不看出身的地方,因為隻要上陣,都是兄弟,拿命說的兄弟。


    我們也常常因為不分尊卑的情誼,為上下尊卑出身最為看重的文官詬病,看不起我們就看不起,隻會勾心鬥角的東西。


    對我們群像的剪影,以後世一幕對照,丘比特敢朝我放箭?轉身揮手,弓弩大陣,發!


    敢射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我其實在很多時候,是個冷血動物,我們都是。


    宇宙璀璨的星光,無聲的撒遍大地。


    營中火塘邊值夜的士卒懷抱長槍,困意襲來,頭一下下的往下栽。


    “篤 篤 篤”


    夜間點卯,軍中巡夜,手執銅鑼的士卒高唿著早已遺忘的口號,無聲的走過營中。


    夜間篝火,明亮的照過夜空。


    穿過火光,搖曳的火影黯淡在我們身後,我帶著人去營邊查哨,暗哨,一個一個查。


    暗哨決不能睡覺!上哨的盡是老卒不會犯這個死忌諱,戰時一旦發現暗哨睡覺,那對不起,你永遠不用再醒來了。


    上暗哨主要是為了防止夜襲,夜間作戰不便很大,多為混戰,不到萬不得已我們不會輕易動用夜戰。


    故宋大軍,夜間視物戰術


    借助月光,圓月,明月之下,甲胄反著血光!


    夜戰!


    隻有這樣,最強大夜襲,因為我們沒有夜視的能力。


    夜間混戰對騎兵很不友好,哪怕就是圓月,但是,畢竟是黑夜。


    你不可能看得清你每一個腳底,一旦有一個坑你看不清,栽死你一片!


    亂軍之中,人喊馬嘶,人馬俱倒!


    步戰?蒙古人步戰?他們是想死嗎?


    有這樣的戰機,我不反對開戰。


    其實任何一種戰術都需要勇氣,沒有勇氣在古代是不能獲得勝利的。破釜沉舟,勇敢的還行,不勇敢的,等同把破鍋綁腿上沉舟自盡。


    夜已經深了,巡哨完的身影穿過營火,迴身入帳。


    你們知道嗎?我們晚上睡覺不卸甲的,因為戰陣之上,以防萬一。


    天魂;晚上不可能睡得好,在戰陣的軍帳裏身邊就是刀,隻要有點動靜立刻驚醒,生怕對麵過來摸營。


    那日子是真的苦


    有人說老兵睡覺都是睜著眼的,這話沒錯,有的老軍睡覺眼合不嚴,隱隱翻眼白,這就是當年古代軍中睡覺的樣子,一旦有動靜老卒們翻身拿起家夥就走,精悍兇猛的很。


    前世迴溯,遭遇突襲,我正在吃飯,吐了嘴裏的食物跳起來抄起馬槊就走。


    長久的戰爭裏,我們似乎養出了一種直覺,對戰爭的嗅覺。


    本部天魂,戰爭直覺,前世我在軍帳中,忽然發覺周圍鳥叫蟲鳴突然靜止,一揮手近衛全部起床,拎著刀的將軍近衛摸去營帳把弟兄叫起來查營!


    有過這種,一看是蒙古人摸過來了!


    觀敵了陣


    大地玄武


    長久的對峙,麵對蒙古人近乎無盡的騷擾襲擊,無從判斷主攻情況的我們就迴去抓捕俘虜,從俘虜嘴裏,撬出蒙古人究竟想幹什麽。


    天魂記憶;當年我們抓俘虜的時候,會挖一個三合板一類的東西,板子互相撐著,人踩上去沒事騎兵奔上去哢啪一下進溝裏。引誘小部蒙古騎兵上鉤,預設埋伏地一陷周圍伏兵四起,射殺其餘騎兵,把溝裏的撈出來。


    刀光閃爍,手持長刀的宋軍軍卒衝至坑邊。


    坑內蒙古騎兵驚恐的望著上麵,即將麵對未知的命運。


    舌頭要幾個?一個。


    坑不止一個,多了的當場斬殺,震懾俘虜,要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真正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直處於絕望,而是先給予希望,然後再給予無盡的絕望,這才是最絕望的事。


    人就是這樣,真正死亡來臨之際,不想死,一個虛幻的希望也要抓。明知道說了會被殺還是要說,甚至會自己騙自己,說了就沒事了。


    是,確實沒事了,我們直接一刀了結,給個痛快。


    記憶裏也曾放過蒙古俘虜,因為他泄露了蒙軍重大消息,那個分量,足夠他脫身了。


    代價,坑死了更多的族人。


    這種放了蒙古人迴去也饒不了他,左右死路一條。


    其實我們放了他,也隻是放了一個軀殼,一個失去了勇氣,行屍走肉的軀殼。


    放掉一個軀殼對我們沒有任何影響


    必死的軀殼


    秋風蕭蕭,營中我手提長刀,日複一日的戰事,我忽然發現,已經深秋了。


    天空中居然還有蚊子在緩慢飛行,但已不複夏季的靈活,打下來一腳就能磁死,飛都飛不了多遠。


    都到深秋了我還能在襄陽遠外被蚊子咬,軍中大帳,榻上的我氣惱的揮著手翻身而起,找半天找不到飛哪去了,好一會才發現,原來落我桌上裝錢的腰包外緣。


    我低罵著,小心的伸出手,慢慢靠近,然後閃電般捏住口袋,直接把喝飽了的蚊子捏成血餅,隨後掛腰上哼著小曲走了。


    襄陽大戰,京湖戰區,天氣潮濕,冷熱不定。


    所以,古代水土不服情況嚴重,北方的部隊一到南方損失極大,醫療又跟不上。


    蒙古人也有水土不服,但是,損失好像不大。


    蒙古大軍,充斥了大量被征服民族的北地大軍,艱難的前進在南國的土地上。


    和後世認知不同的是,蒙古軍中什麽人種都有,哪裏有什麽同胞?


    說西藏是同胞今世我信,可在我那個世代吐蕃是個鬼的同胞,隻差人腦袋打成狗腦袋的貨了。


    哪怕你就是漢人都不行,北地漢人好多不認自己是漢族。


    另外,蒙古軍中有大量的色目人,能為蒙古嗾使組織得起敢死隊的色目人。


    我們逮到色目人都是活剮,不要俘虜,這些畜生在民間犯下了滔天的罪孽,一律活剮,不要俘虜。


    我發現後世人對色目人尊崇的不行,在我們那個世代,活剮的料。


    宋人是忌憚蒙古人,但是,從未畏懼過色目人。


    在宋時最後的年歲,蒙古人執著的讓人頭痛,幾十年如一日的戰爭裏,西川,京湖,江淮,處處戰火。


    好像他們根本轟不走


    遺憾那一世再也沒到過襄陽了,先前去過,生前呆過襄陽,我去過。


    高大的城牆,夕陽下隱沒在遠方的城樓,這是我對襄陽唯一的記憶。


    暮秋秋色,雨後的京西太陽當頭,微熱的天氣裏,麻雀站在樹蔭下的淺水坑裏乘涼。


    孵在水麵的麻雀脖下頸毛擠成一團,抬頭看著來人走過不遠的小路。


    綿延的宋軍軍列踏過鄉野,旌旗飄布,沉重的大車一隊隊吱啞行過。


    行軍作戰,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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