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響過,戰場上沉鬱的號聲掠過戰陣,暗去的心空一片血色黑幕,我手持將劍,橫刃向前,直麵殺場。


    古代軍法極為殘酷,戰陣之上,後退半步者,格殺勿論。


    至死不得後退半步,死不得旋踵,隻要軍陣仍未解體,這道軍令就一直有效,後退半步者格殺勿論!


    我在最後陣督陣,身旁就是弓箭手,強弓張弦,對準我的兄弟後背


    但有後退半步者,格殺勿論。


    極為淒厲的號音,奪魂般攝人,軍中號角指揮,命令缺口前頂,警告遲疑者立即頂上!


    督陣箭從頭頂掠過,顏色完全不同的紅杆箭飛過頭頂!一看這種箭飛過來所有人立即警覺!


    遲疑片刻者立死當場,要麽你死在前麵,要麽你死在我的箭下,前後都是死,你自己選。


    “將軍,陣破了,封不住了!”


    將軍鎧甲裏眼中閃著紅光,左手揮下


    “放箭”


    當軍陣被突入,短時間內依靠本陣力量,封閉無望之時,我在後陣就會下令,弓弩手對準該區域,密集放箭,連蒙古人帶自己的兄弟一起射死。


    我不知道我在下這種命令的時候心裏想的是什麽,我隻知道我愧疚了一千年,直到現在。


    被卡在了前麵的兄弟退無可退,號角響過,後列軍陣猛地前推,砰的撞上前麵已有動搖,抑或行將崩潰的軍陣,以自己為砧,蒙古為錘,陷在中間的弟兄將會被砸的粉碎。


    不許撤退,直到全部戰死。


    蒙古人一錘錘的砸下,那一聲聲的迴響,再迴想起,我的胸口好悶。


    戰後,我巡視戰場,我的兄弟躺在地上,我含淚跪在他麵前,我還有好多好多話想和他講,可他已經聽不見了······


    光影閃過,我愣愣的伸手摸著胸前冰涼的鎧甲,平坦的甲麵光滑的滑過手心,好涼啊。


    前世宋軍將軍鎧甲,胸前是甲葉平護,沒有護心鏡,我們披著戰袍,袍下是劄甲,盡管我們知道護心鏡很有用,圓滑的鏡麵具有極為優秀的防護能力,但是,我們沒有。


    宋朝將軍鎧甲如果要護心鏡,無論是外觀還是實際都會很麻煩,上陣必須簡化,我們知道護心鏡很有用,但那個時代下我們用不了,僅此而已。


    我前世鎧甲沒有護心鏡,要是有,或許我就不用那樣死了。


    壓上肩甲,親軍將士捧著甲胄一樣樣的掛上,肩頭虎吞虎目圓睜,向著前方散發著死亡的氣息。


    殺······


    戰陣中唿嘯的喊殺聲掠破天際,戰馬上我揮起馬槊大唿衝鋒,生前最艱困之時我一身將鎧衝出陣列,上陣廝殺減緩前陣壓力,在這種時候我一身是血,唿喝廝殺中眼裏還有淚光閃過。


    前世兄弟之所以願意跟隨,轉世也不放棄,就是因為前世我一直注意保存屬下生命,任何時候,隻要有半分可能,我絕不輕易浪費任何一條生命,任何一條。


    代價是我衝鋒在前,傷痕累累,但我不後悔,因為我實在不願再看到麾下兄弟死在眼前的景象了。


    在大規模陣戰的時候,個人武技無足輕重,軍陣之上,將軍最重要的作用,在對方出現勇將,上來就把陣線打出缺口,士氣出現動搖之際,率軍出擊!


    陣斬對方!


    前世我一出陣,鐵馬黑風,士氣瞬間暴漲,士卒齊舉兵器,高唿將軍!


    那一聲聲的將軍,千年不忘


    士氣瞬達巔峰,狂暴的廝殺永不停止,嘴角掛著血的士卒血目怒睜,刀刃卷著疾風猛劈而下,死在這種時候的蒙古勇將,死於我手的蒙古勇將,不下十人。


    其實對於我來講,前世的我,是一個殺人將,兇威赫赫的殺人將軍,我一生都在殺人,為國殺人。


    最後殺的一個人,是我自己。


    一千年前,人們隻看到我作為將軍威儀的一麵,沒人知道我心裏想的是什麽。


    一千年了,誰知道我當年將軍的外表下,心裏滿是內疚呢?


    那些弟兄,我是他們的將軍,能和你們並肩作戰,是我永世的驕傲。


    衝鋒在前,直衝對方將旗所在,人群中廝殺向前,命換命將對將,要麽你死要麽我亡,不然蒙古大軍的衝鋒勢頭無法壓製。這種時候和蒙古猛將過手是最兇險的,幾如後世走鋼絲,每次上陣都是在走鋼絲,我走了二十一年,死在我手裏的蒙古猛將至少十數。


    每個蒙古猛將都極難對付,他們都有殺了我的能力,我次次帶傷,數次幾亡。


    每次打完我渾身都在痛,胳膊疼的麻的抬不起來,幾乎每個毛孔都在哭訴,我也疼啊。


    我不想吹噓,贏了就是贏了,敗了就是敗了,不好打就是不好打,我身上全是傷,老傷,一千年後無法愈合的傷口,至今仍有兩處。


    一千年後,我再摸摸我的胸口,好像我手上還有鮮紅的血跡


    你知道嗎?有我們在,蒙古人滅不了我們,隻可惜我們的鮮血,讓趙家白流了。


    這是我一千年的話,早就想說了。


    殺······


    靈魂中喊殺聲漸漸遠去,我雙目閃閃,看著裙甲掛上,那一瞬間我忽突木然,也不知我在那一刻到底在想什麽。


    吾嚐聞今人所述,古之武將有一所術,是為掛術,乃為祖傳,受術者上陣刀槍為避,身不負傷,多名將軍有傳,甚至連趙雲將軍也在野史或民間傳說中出現。


    我沒有掛術,或者說我有,盡是我死去的兄弟用命替我擋下了原本該紮在我要害的刀箭,我對我的兄弟無比感念。


    血戰二十一年,我的鎧甲被貫穿多次,表麵看著完好都是後麵補的,我都不知道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受過多少流過多少,我也記不清了。


    那時候軍中鎧甲就是要簡單,堅固,易於修補,劄甲很好修補,哪壞了牛皮一襯甲葉一縫,又是一件好甲。


    我前世一身是傷,鎧甲也是一樣,翻開裏子一看,裏麵全是大大小小的雜色牛皮窟窿,外表光鮮,裏麵的血淚又有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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