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人和(一)


    人子覺得雲素是個很好的學生,許多事情都是一點就通,他教了雲素一個時辰的箭術,在箭術上,他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


    人子與雲素師生之緣準時在一個時辰之後了結,那名侍女已經從城外迴來,人子看到她出現在朝霞宮門前,身上穿了一身的白,那代表蹄將軍就在城外,還從太靈帶迴了仙人的東西。


    當他成為人仙的時候,整個朔歸他都仔細翻找過,人子很確定曾經的那裏沒有東西,所以他幾日都沒有派人搜尋,隻是在打草驚蛇,驚雲素這條仙蛇。


    人子驚了雲素這麽多天,他都沒有出現,當他遲遲才來的時候,人子並不確定他是因何而來,是被自己驚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而既然太靈那裏真的找到了東西,不管是因為什麽找到的,那麽此前一切掩飾勾心鬥角都沒了作用,眼前這位仙人入宮的意圖已經無比明顯,他就是為了那個東西來的。


    他還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但無論那是什麽東西,對他來說都不如一個活生生的仙人來得有價值,所以這個算盤還是要打在雲素身上。


    人子很有耐心,但不能用於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畢竟這世上可比的事情太多,此時蹄將軍已經迴來,他手裏有了一些這個仙人想要的東西,所以他要更直接一點、快速一點,問道:“白公子還會些什麽。”


    雲素找迴了布袋,又拎在了手上,想了想迴答說道:“說不上會,隻能說堪用,能用的東西很多,有數、刀、劍…”


    這些大概也都隻是略懂一二,人子說道:“為什麽不直接說說公子最會的呢?”


    “武藝上的話…”雲素摸了摸袖口,這衣裳的袖口太緊,包的很嚴實不容易被人發現袖口的劍,但也不好拿出來,說道:“我常常使劍。”


    人子有些不信,並非不信他會劍,而是不信他的迴答的最好,問道:“當真劍最好?”


    “當真。”雲素認真說道。


    “最後比一次劍!”他說。


    他突然急了起來,雲素看著人子的背影遠去,盤算著時間,他在城裏看這人仙宮看了幾日,看見信使騎著馬在太靈與朔歸之間往來,若是以那信使的速度,他們應該在兩個時辰前就到了。


    人子在等,他又何嚐不是在等。


    算上從太靈迴來朔歸的並非一個人,恐怕要拖慢許多時間,但應該也差不多了。


    他在營帳外坐了下來,目不轉睛的看著天空,北邊的鎮子去太靈要三日,從朔歸去則隻要半日,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若那裏有什麽可以讓兩人離開的仙緣,並且白綾要找的東西還在,那麽按照與白綾的約定,她此時應該是太靈的鎮子上。


    太靈那裏當然也有人,雲素還記得消息裏那個鎮子上的大祭司是個年輕女人,開門的責任是她已經成仙的姐姐留給她的,此時此刻,雲素應該會在夜裏看到漫山遍野的光明。


    但雲素沒有看到,一點也沒有。


    要麽東西不在那裏,要麽那裏沒有仙緣,要麽她耽擱了。


    無論是哪個都很麻煩,區別隻在麻煩和大麻煩,雲素低下腦袋,打開布袋看著裏麵的鐵棍墨塊,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什麽,鑽進了身後營帳,在案上找到了硯台。


    硯台還是就放在這裏,畢竟是別人的東西,等下看能否借著用用,不然幹脆就在鐵棍上磨墨。


    若他沒有得到東西,雲素就是來打草驚蛇的,嚇唬他讓他知進退放棄此事,而他現在得到了東西,那麽他不僅要驚蛇,還要抓蛇。此時的跡象,無疑是偏向後者。


    對於人子這樣的人,他會恐懼的不是幽都,也不會是死亡,而是自由對於他沒有半分希望。


    就像他的畫他的琴他的書他的字,這樣的日子大概讓他苦不堪言,空有一身本事一身天賦,卻隻能被鎖在籠中。


    他手裏就帶著一個籠子。


    人子抱著劍匣迴來,裏頭都是他珍藏的好劍。他也好劍,知道仙人最會劍,以此做最後一爭他可開心了,打開劍匣,一柄柄拿了出來,說給雲素聽。


    “這次白公子可要用心選,用心比!”


    他拿起其中一柄長劍隨意揮了幾下,說道:“這劍又輕又利的,揮劍如雲,見血如煙,便叫雲煙。”


    “這劍公子別看著像個胚子…”人子又拿起另一柄粗糙醜陋的劍,指著上麵的凸起凹陷說道:“它其實才是最精細的,你看這些地方,這些可也都是劍,可脫十柄小劍,叫個脫胎。”


    “這一柄啊,叫空。”人子拿起那柄看起來最普通的劍,在火光下揮來揮去,雲素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他看出雲素的疑惑,笑著解釋說道:“沒看見才是對的,它用材比較特殊,十幾年我才將它湊齊,無色無芒。”


    說著他又揮劍,雲素才看到那火光獨獨沒有照在它身上。


    “這一柄,獨善。你拿起來看看,是不是很奇怪?”他指著其中的一柄。


    獨善被他草草略過,人子又指那一柄短劍,上麵好像滿是魚鱗,說道:“這柄,沉魚…”


    “…”


    人子一柄柄和雲素介紹,隨後望向雲素問道:“公子看好哪一柄?”


    他還笑著補充說道:“看好的便可作為這一比的交換,白公子最善使劍,想來是不用我再教的。”


    雲素的目光在沉魚和脫胎之間搖擺,脫胎可分十柄小劍,而沉魚本身就是小劍,符合他的習慣,以及以往所使劍術。


    但他已經有了一柄短劍了,而且是根特別結實的黑木頭,除了聽到這些名字也想給它取個名字外,實在沒有別的想法。


    他想了很久,最後拿起那柄獨善。


    它看起來遠沒有其它幾柄那麽特殊,就像一柄最尋常的長劍。


    好在也是一柄真正的劍。


    方才人子讓他拿他沒拿,這時候拿起,心中出現一種怪異的感覺。


    重了點。


    還沒到很誇張的地步,但它的確比它看起來的樣子重了許多。


    人子看出他的疑惑,暗想這位仙人隻怕時運不濟,選琴選譜選弓選劍都是選了最差的,前幾次或許有仙人看不上眼的疑慮,這次他可是看著雲素的眼睛在脫胎沉魚上就沒停過,這仙人應該真是喜歡劍的,是在認認真真的挑劍的。


    如今隻能怪方才自己說的時候,他不聽著話拿起來看看問問,說道:“這柄不是我打的,村子裏的人自己打的。”


    他一副好笑又悲天憫人的樣子,說道:“他們哪裏懂得什麽鍛造?又懂得什麽金雕玉啄?更不懂什麽是劍,隻知道劍是長這樣,是兩麵開刃的,還要千錘百煉的,又不清楚該用多少份量,隻是在村口弄了口大爐子,生著大火,然後什麽覺得好的、覺得像的東西都往爐子裏扔,再就是所謂高深的智者一頓指導,力氣大的漢子再一頓亂錘,一直錘了幾十年,最後就打成了這樣。”


    雲素決定下來,用袖子擦著獨善的劍鋒,微笑著說道:“既然大人不喜歡它,那我便選它,正好君子不奪人所好。”


    人子說道:“我滿天下找劍的時候,那些村民自己送上來的,幾個人抬著,連續趕了幾天幾夜才送到朔歸,又過了半個月蹄將軍才放在我桌上。”


    “你看它。”人子朝獨善努努嘴,有些可憐的說道:“規規矩矩,方方正正,明明那麽重,卻裝成這副輕巧的模樣,隻為擠進我這匣子裏,到底還是要到別處去的,可不可憐?好不好笑?”


    雲素向來不喜歡笑,此時勉強笑起來恐怕會被他當成嘲諷,索性不去管他。


    這柄獨善雖重,也隻是重那麽幾分,在他手裏也如一般長劍輕鬆揮使,他稍微適應適應,便有了種舉重若輕的感覺,是從劍本身來的,它本來就有舉重若輕的能力,心裏對其有了些許喜歡,朝人子認真的躬身作揖,以謝送劍之恩。


    禮數過後,人子拿起那柄雲煙,握住劍柄將劍身一翻,說道:“我知道公子有些不為人知的手段,宮門前一指便將侍衛嚇個半死,立馬就跑迴家去說不再來了,這一次比劍,不知公子是否會真正的盡力。”


    “你說的那是仙術,與劍術有關,但離不開仙字。”兩人之間的算計歸算計,他此時既然坦誠相待,雲素當然不會對他隱瞞,這是禮的一部分,說道:“你不懂仙,我便不用仙,先前所有比較,我都盡了全力,此次比劍,也會如此。”


    隻論劍術,不論生息意韻,他的劍可要比弓好得多。


    人子滿意的笑著。仙術當然是要成仙之後才去想的術,他要比的當然是他未成仙時,既然他說了是劍術最好,那麽也隻能比劍術,也隻能在劍上盡心。


    “公子請。”


    “大人請。”


    人子正對著他倒退三丈,手裏的雲煙始終不動,不動分毫,而他每退一分,眼裏的劍意便多一分,直到他停步,雲煙還是絲毫未動,不是它的位置,而是它自己,這柄劍似乎是落入一頭巨龍的爪中。


    巨龍未動它分毫,而它隻是在其手中,身與魄就被死死震住,其本身如煙如雲的輕利,也變得沉重起來。


    雲素沒有去看人子,握著獨善望著天空,他背對著人子走了三丈,隨後平靜的轉身,獨善在他手裏對著地麵慢慢打著圈圈,轉過身來目光落在人子身上時,清淡的目光忽然變得濃稠。


    獨善猛地一震,從少年掌心傳來的力量傳遍劍身,他眼裏的平靜還在,但平靜得忘不見盡頭,更像是一種頑固一種偏執,極其鋒利。


    兩人同時握劍躬身,同時作揖。


    雲素看著那柄雲煙,看著人子踱步,自然看到了那被壓的喘不過氣來的劍,他的力量在射箭時就已經展現,那絕對可以比自己這副軀體相比,甚至還要過之。


    此時他在看劍,想著若真如人子所說,這雲煙主輕主利,那麽他如此使劍,就不該選它,應該選另外一柄。


    毫無疑問的是,這場爭,他絕對不會故意放水,也絕對不會選錯。


    人子突然停下步子,往後一撮用力一蹬腳下青石,青石碎裂,他躍上長空,跳躍力也非常人可比,單手持劍,揚劍已經破開夜空黑雲從半空猛地朝雲素劈來,似乎一劍開了黑夜,劈雲劈雲素,用的都是絕對力量的霸道,一如他握劍時候。


    但雲素不信。


    不信這個長得儒雅,技藝處處精妙的人在劍上會隻會直接霸道,否則,他真不該選雲煙。


    雲素在看著他,人子當然也在看著雲素,這一劍又是破雲又是劈人的,聽起來麻煩實際就隻是一頭猛虎忽然從遠處撲了過來,不用生息想躲過可不容易,但雲素很平靜的看到那把劈下的雲煙,所以他能選取了一個適合卸力的角度出劍。


    從人子張弓時來看,他應該做不到一劍將他的劍挑飛,終歸還是要吃些力的,所以他先一躍朝後朝上,將獨善平平往上一抬,在人子劍落之時,用劍背重重拍在雲煙上,使其劍上霸道通通往地上去。


    雲素有想到他這一刀會有變數,卻沒想到這變數還是霸道,在獨善與雲煙先前劈雲一刀的雙重力量下,人子竟然生生靠握住劍柄的一隻手就止住了墜落的兩柄劍。


    他整個人墜落在了雲素先前的位置,臉上神情還是那般儒雅隨和,好像隻是簡單的進行了一次跳躍,隻有腳下青石的裂縫才能得知他止住了如何的力量。


    止住當然不是盡頭,雲素仍在劍上用力,雲煙在獨善的劍鋒下一撮一讓,在雲素劍下巨大力量中迅速劃開,掛起的火星中徹底錯開獨善的劍鋒,由下而上再次出劍!劈出劍的同時帶去一陣勁風,一樣是霸道。


    人子劈劍的時候,雲素心一橫,右手握著獨善再次平平往上往右一抬,左手朝著獨善劍麵猛地拍下!抬劍的同時鬆開五指鬆開劍柄,眼睛在看著獨善在空中平平滑輪如一方水麵,快要傾斜還未翻轉,又一次精確出現在雲煙上方,而人子所握雲煙正往上劈來,雲素右手一翻朝著獨善劍脊用力一拍!


    一隻手可攔不住他的霸道,那便兩隻。


    獨善瞬間墜下,牢牢壓在雲煙劍麵,人子吃不住劍麵之力,一鬆手一低手將雲煙往前一推,獨善下麵原來的銅牆鐵壁一空,雲煙滑輪時又往前一刺,劍尖從獨善劍刃下消失又飛起,隻離雲素分毫,他不看那刺來的劍尖,再一抬手再一壓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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