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遲曉


    一縷又一縷的流光突然停下它們那些難辨軌跡的飛舞,在許多聲聲嘶力竭的低吼中齊齊朝天而去,匯合在一起成了銀河。它起始於四方,匯於九霄雲外聚於天地最東,由東向西流去!


    雲素用鍾靈拾起自己的劍。


    他背對著這黑夜裏的銀河狂奔,踩在遍布天光的地上,眼角餘光都已被其徹底照亮,它以極快的速度流向他,還在吞噬他眼裏的其它的色彩。


    白綾望著這集結所有人力量的術,兩隻眼皮沉得不能再沉,內心飄出許多絕望,輕聲問道:“你還有什麽不曾展露的術嗎?”


    這銀河之廣似乎比天地還甚,因其包羅萬象太過廣袤宏大,因其無窮所以無處可避無處可躲。


    雲素看著餘光裏的銀河,似這樣的術法理應如陳明月的術一般,越大越廣袤生息意韻越分散才是,然而不管是這方天地之無量還是這條銀河之無窮,似乎都沒有這樣的感覺。


    他用鍾靈緊緊握住黑劍,說道:“有,但是隻能用來鎖人。”


    想起他在滿玉街鎖住自己的四季,白綾一陣無語。


    此時此刻,若他身上有任何東西能阻攔這要命的一術,那麽絕對隻能是黑劍之堅,隻能是驚鴻之利。


    少年積蓄著最後的驚鴻之意,在銀河即將吞沒他的時候忽然停步,然後轉身。


    他整個人沉寂在黑夜裏,如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牆,在銀河奔來的同時抬劍由上而下一劍斬出!劍鋒斬向那條銀河,帶著他所有積蓄所有能爆發的驚鴻意韻。


    銀河在劍下分開。


    銀河依然流淌。


    然後地黑了。


    天地顛倒之後,天黑了地也黑了。


    是有人來了。


    他的腳太大,他以四境之大去破宏大,腿才抬起時就已經遮蔽了天地,讓日月無光,落下時就踩碎了天地,還踩碎了那條流淌在天地之外的銀河。


    絢爛廣袤的銀河就在他腳下簡單粗魯毫無美感的破碎,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迴蕩在崖間。


    他不僅踩碎了術,還踩死了人。


    黃石走到了大秋崖。


    天亮了。


    晨曦來臨的時候,青霄正呆立在大秋崖之外,望著大秋崖中的黃石,目光滿是震驚。她才明白,原來他想走,她並不能攔住。


    她不由自主的將其腳下的人換成自己,越換越發現其的恐怖,震驚著他的境界究竟到了如此程度。


    原來他是在挑時候。


    “師父可真會挑時候。”


    雲素聞著撲麵而來的酒氣,與天地的聯係一斷,那一劍之後不僅是他,白綾也已經堅持不住。他沒有了半點力氣,整個身子就這麽撐著白綾癱軟了下去,隻有胸膛裏的心髒在怦怦跳動。


    他在地上歇了一會兒,死死咬著小劍杵著地撐起了半個身子,深沉的望著來人說道:“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這一夜過於漫長,大秋崖的很多人都在等著黃石現身,但他始終不現身,等來等去等到了這樣的一個時機。


    雲素本來以為他是被誰拖住了,但此時見他一副坦然自若的樣子,哪裏有半點剛剛突破阻礙的急切。


    不過既然他來了,那麽他就不會死了。


    大秋崖的很多人都心如死灰,他們也都明白這一點,他們不可能在這樣一個四境的手裏殺死雲素,哪怕整個陳家傾巢而出,也做不到這件事。


    黃石笑嗬嗬的解釋說道:“你我多日不見,老頭子膽子小,總要知道乖徒兒你是不是結交了什麽好友,是不是得到了什麽厲害寶貝。”


    雲素對他的理由有些不能接受,說道:“我以為在滿玉街,師父就已經知道徒兒一無所有了。”


    直到現在人世間依然沒有出現,黃石才徹徹底底相信了雲素毫無保留,說道:“我本來也是那麽想,可剛剛來的路上遇到一人,我才發覺原來你可能還有什麽東西藏著,所以便等了一等。”


    “現在你是真的沒有了。”他說。


    雲素冷冷說道:“那你為什麽不再等一等?萬一我還是有呢?”


    “養傷也需要時間。”


    黃石說道:“這一術之後,你就真的死了,哪怕活了下來也要傷及根本,你已經傷得很重了,再傷後土宮開啟之前你就養不好了。”


    說完黃石望著他臉上的麵具,淡淡說道:“將這東西取下吧,既然我來了,你當然就不是人世間弟子,而是後土門徒。”


    自從對他的過往有了了解之後,他在雲素眼裏就與之前有了很大的區別。雲素不是很想將白綾的任何東西暴露在他麵前,說道:“這隻是件寶物,難道世上有人會覺得,黃石的弟子沒資格用人世間的寶物?”


    黃石莫名的覺得他說得頗有道理,也不再逼迫他做這些無聊的事,說道:“該去後土宮了。”


    “什麽時候?”


    雲素看了眼唐晚晴與她身前跪著吐血的人,頓時明白那處發生了什麽,可他依然不認得那是誰。他一邊想一邊問黃石說道:“後土宮什麽時候開啟?”


    “現在。”


    等待許久的機緣就要到來,他就要成為後土唯一一個羽化,每每想起,他都難以平複心頭的激動。


    黃石重重的閉上雙目,指著天空說道:“你聽,它已經開啟了。”


    雲素抬頭看去。


    夜色漸去。


    當黑夜徹底褪去時,一道悠揚長久的鍾聲隨著光明一同灑滿人間各處,落到每一個人仙人耳中。


    於此同時,一座宮闕憑空出現在雲端。


    雲素內心動蕩不已,他曾經猜測過後土宮的無數開啟方式,大到似這般亮麗堂皇的呈現在所有人麵前,小到各地派人一一傳達。


    令他動蕩的不是那座雲霧間若隱若現的後土宮,而是那位後土娘娘傳達這條消息的方式,它竟然能如此精確的將鍾聲傳達在每個仙人耳中,也包括自己這些後來者。


    這說明,它很有可能是通過生息來傳播的,也就是說,它應該已經接觸到了生息的最源頭。


    黃石看向那道落在碧遊的階梯,捏出許多泥塊修補著雲素的傷口又粗魯的將他手臂裏的碎骨一一拚湊連接,穩定好雲素他繼續說道:“走吧。”


    雲素感受著黃泥在體內的變化,麵具下的臉隨著其每一次變動變得極其沉重。


    上一次在烏離時黃石也這麽做過,那時他還沒有將殺這位第四境放在心頭,此刻重新體會其中的變化修補之意,他發現黃石一定會是一個極難殺死的人。


    無論是他的肉身,還是他的境界,他都強到了某種極點。


    或許是因為此處離清淨太近,黃石沒有牽著石羊來,他也看向唐晚晴,看了她很久很久,因為其流露的殺意太過濃烈。


    她在修行上的天賦舉世皆知,黃石很想就在這裏把她殺了以絕後患,但他並沒有這麽做,在他羽化之前,他還不能真正的隨心所欲,因為清淨聖人仍然能很簡單的捏死他。


    兩人間的這股殺意終究沒有在此處爆發,黃石用黃泥捏出幾頭殘缺的龍,帶著雲素騎著龍離開了此地。


    直到黃石走遠走到再也看不見,唐晚晴終於迴過神來,她望著天上的宮闕與那些金黃色的階梯,最後落在宮闕旁那道孤零零的光束上。


    她的雙眼越睜越大,她突然記起與雲素在路上時的交流。


    “當今世上,可沒有一個知初神聖。”


    原來世上還有一個知初神聖。


    從她下山尋找朱雀開始,無數與雲素的記憶在腦海裏來迴轉動被其拆解。


    原來它沒死。


    原來你騙我。


    今夜雲素給了她太多驚訝。


    她粉碎了非董給她畫的天塹離去。


    如她所料的一般,隻要黃石露麵,那麽陳家的一切計謀都會不攻自破,不管是他們的人脈力量,還是那些關於人世間的傳言。


    大秋崖還活著的人,無一不在慶幸著那隻腳沒有將他們一起踩死。


    在青霄看來,黃石已經表露了對雲素足夠的殺意,既然他一定會殺雲素,那麽她也隻能等著他殺,這對她來說是個無奈但可以接受的結果。


    而對於陳三歲來說,這是個絕對無法接受的結果。


    他沒能殺了雲素,還把所有人折損在了黃石腳下,甚至連三皇子的安排都沒能完成,讓聽雨聲出手後依然安穩的活著。


    在崖上連綿不絕的怒吼聲中,今夜終於過去了。


    雲素聽不到那怒吼,他正在飛速前往碧遊的路上。


    這幾頭殘缺的龍身,是代表黃石在後土身份的坐騎,能作為黃石的弟子坐在此處在別人眼裏毫無疑問是一種榮耀,後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取代他好討得一些前輩的修行感悟。


    然而在碧遊聽過黃石故事的雲素,看著幾具殘缺的龍身,心頭實在提不起半分驕傲。


    他看了很久,始終無法看出這幾頭龍與自己的處境有什麽區別,看著看著他越發坐立難安,直到黃石又開口將他思緒拉走。


    黃石突然開口,說道:“我和人說了,後土宮之後就要把你殺了。”


    “攔你的人?”


    聽到他這突然直白的話,雲素內心沒有什麽波動,問道:“是誰?”


    黃石不答,又看向白綾說道:“確切的說,是把你們殺了。”


    這一路上,除了先前大秋崖中,白綾始終沒有做出任何惹眼的舉動,雲素不明白為何有她,說道:“我想,不管那人是誰,在她的要求裏應該都隻有我。而且,師父不像是一個會遵守諾言的人。”


    “是我想殺。”


    黃石很直接的說道:“因為我殺了你,她一定會為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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