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我見後土


    她不可能讓黃石羽化,更不敢讓其羽化。此時見後土明知卻仍然對其這般容忍放縱,哪裏還想用半點迂迴的詞語,句句毫不留情直戳痛處。


    唐晚晴對碧遊仍然保留著一絲僥幸,說起黃石的事試圖打動如煙。


    她緩緩說道:“我在清淨見過黃石前輩的事跡,他二十歲之前都在後土一戶修行人家為奴為仆。”


    “據說是因為他的父親是個車夫,在老主人家拉了一輩子車,他怎麽也不敢想自己的孩子能成為老主人家那樣的人,所以直到黃石二十歲之後的某日,他才偶然間感知到了生息。”


    她在三人麵前,將所知的黃石所做的一切事娓娓道來。


    “比起一個二十歲仍舊無所事事的兒子,他的父親自然更相信那位無所不能的主子。”


    “他也已經早早為黃石選好了出路,是比車夫要輕鬆一些的門房,而那位主子也不想失去這麽一個壯碩的奴隸,畢竟奴隸還能生奴隸,所以在老父親提出兒子身上的修行疑惑時候,他大發慈悲的點化了老父親。”


    不提貴族間的聯姻,生育本身這件事在俗世不可能輕易當作利益去計算,因為時間成本太大,但仙人比凡人活得久,那麽這個成本便會被大大縮小。


    聽著她說的故事,雲素沉默了好一會兒,開口問她說道:“他是如何點化的?”


    “他什麽都沒去做,隻是苦口婆心的勸那位老父親不要讓兒子異想天開,因為那時的黃石,是不可能得到什麽像是書籍的東西讓他開悟的,因為他除了一身自幼拉車練出的力氣,甚至都沒有什麽能讓人算計的地方。”


    說到這裏,唐晚晴饒有意味的看向雲素。開悟需要引子,就像是聖人所書那卷清淨。那一層朦朧是天地對於生息本身的保護,否則就算再有天賦也無法養息,因為他不在它的世界裏。


    而引子,在修行界也是極為珍貴的東西,誰也不想分走自己一分生息,奪走自己一分破境可能。


    她接著說道:“不僅如此,他還親自為黃石找了一門親事,是鄰府的一個侍女。”


    “在老父親眼裏,仙人親自出麵,這可是天大的恩澤,自然很是樂意,新人敬酒時也是先讓敬的主人,再敬的天地然後最後敬的老父親。”


    “隻是主人高貴,喝不得他們的酒,他自己帶了仙人該喝的酒。”


    聽到這裏,雲素已經明白黃石如何開悟。黃石好酒,還逼他喝過酒,他開始好奇黃石開悟之後會做什麽。


    他的眉頭已經蹙起,因為那一定不是什麽平和的事。


    “黃石很癡迷喝酒,第一次的感知也因為是仆人匆忙中打碎了主人的酒杯,那酒水濺到了他嘴裏,刺破了那麽一點點朦朧。”


    “這次是整整一杯,他本來還想收起來一滴一滴的省著喝兌水喝,然而才第一口,他就徹底清醒,清醒了封塵二十多年的感知。”


    說到這裏,唐晚晴眼裏多了些憐憫神色停頓一下,繼續說道:“他一口飲盡,然後在新婚之夜,他先是殺了老父親,又掐死了新婚妻子,找出了她出入鄰府的牌子。”


    “隨後在深夜帶著牌子潛入鄰府,用剛剛學會的生息殺死了熟睡中沒有修行資質的鄰府小姐,再死街上的打更人,脫下新衣套在屍體上放在洞房中,放了一把火然後潛逃。”


    “再之後,兩家相爭死傷無數,黃石自此步入修行。”


    雲素靜靜等著她說下去,他不認為單單這件事,能讓唐晚晴以為如煙會以此動搖。哪怕他真的以此動搖,後土又不隻如煙一個四境,雲素實在不知她此時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他突然想起她對詩作木也是這般,頓時明白了那抹憐憫中附帶的某種渴望。


    在她遇到的很多人裏,露出的許多次憐憫裏,她大概很希望有人是有藥可救的?


    雲素輕輕搖搖頭。不知她這樣的憐憫心灰意冷了多少次,他隻知道她會一直心灰意冷下去。許多事許多人畢竟立場不同,那麽相對應的對錯也就不同,她的固執大概也是別人眼裏的無藥可救。


    事實上,如煙露出的神情始終淺淡若無,不管是訝異還是惋惜最後都迴歸燭光般平和。


    他帶著幾人繼續走著,在唐晚晴停下的時間裏,捋著拂塵感慨說道:“人間並非誰都生下來就如婉晴姑娘般富貴,也不是誰都有極好運氣在穀底時能有貴人相助。許多時候,人都是自己救自己。”


    他說完這些,停下腳步看向唐晚晴,帶著些許好奇的問道:“或者婉晴姑娘認為,在這個故事裏,最後主人家獲勝才是正確的?”


    唐晚晴搖搖頭說道:“如上人所言,一切皆是道法自然,所以我看不到對錯也看不到輸贏,隻看到故事中侍女與小姐的無辜。”


    如煙看著她眼裏的憐憫,不覺著這位聖人弟子走到如今,手上會沒有多餘的鮮血。哪怕她真的沒有,隻要她以此來論,那麽毫無疑問這個光明正義為主的世界沒人能以此來說過她,於是提起拂塵繼續登樓。


    “黃石道人行事不講規矩,沒有底線,他自然也就不在乎名聲,所以清淨才能得到這些消息,但有些故事裏,終究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他不喜歡炫耀,自然也不會遇人就大張旗鼓的說出來。”


    唐晚晴繼續訴說著黃石的故事。


    “他二十歲修行,三十歲才知初,五十歲總算步入第二境。在修行天分上看,他整個人如他的名字一般,就是頑石一塊。”


    她正值芳華,卻已經通明,比起黃石可謂是天才中的天才,當然有資格說這話。


    雲素很不明白。知命之年才第二境,黃石如今年不過百,他是如何在這四十年內連破第三第四兩大境界的?按時間上算,黃石五十歲時,正值人世間璀璨落幕的最後時刻。


    “那年,人世間的聖人白清淨白先生在白闕宮亡故,世間再無聖人,修行界局勢一夜之間天翻地覆,各地趁勢而起,同一時間對人世間進行了剿滅。”


    “那時人世間所擁有的道藏財寶在修行界最為豐富,黃石也加入其中,想要分得一些東西好邁入第三境,在與玄知西海駐軍剿滅西海龍穴之後,他也的確得到了一些東西。”


    這世上不僅有人,還有妖。


    就算是不修行的人,身上也會有生長變化,鳶山就有很多不通變化靈智也未開,依靠吞食人體血肉變化修行的小妖,不過都已被雲素二師姐與後來的鳶女鳶鍾靈一一除去。


    記起烏離楊府中的柳樹,還有塔下那隻拉車的小妖,又想起黃石又是抓羊又是偷肉的,雲素隱隱猜到了他是如何修行。他猜想那東西大概不會是什麽死物,即是龍穴,那麽肯定與龍有關。


    可是僅憑他第二境的力量,又如何能分到這樣的東西?難道他又設計將在場之人都殺了,自己獨吞了一切?


    事關黃石雲素有必要了解清楚,問她說道:“是什麽樣的生靈能讓他脫胎換骨?”


    “一條龍。”


    唐晚晴說道:“確切的說,是一條尚未成龍的龍。”


    “自從黃天現世開辟了黃天修行,妖的修行便與人落了千丈百丈。大多數妖又一身是寶,想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便需要學習人的修行,人世間的理念自然是其最好的結盟對象,所以常常會有人妖聯姻的橋段。”


    “西海龍穴被剿滅,與其聯姻的西海吳氏早早聽到風聲讓家中兒女潛逃。黃石的戰功分得了三龍的角,三龍又與吳氏小兒子親近,那小兒子重情重義,黃石料定其中必然會有想迴去看看的,他早早蹲伏並且利用龍角抓到了這位小兒子。”


    “這個小兒子受不了他的折磨摧殘,又讓他抓到了其餘六個子女,在將這些龍女龍子一一提煉再…之後,他終於入第三境。”


    唐晚晴又一次停頓,話中某些隱晦橋段,她實在無法用優雅的語句去描述,她不說雲素等人自然也聽得出來十之八九。


    聽著她的話,如煙沉默片刻說道:“人世間所想必然與世上所有仙人為敵,不僅是後土更有婉晴姑娘所處清淨。既是敵人,將其所有用來增長我方境界修為,未嚐不可。”


    他方才說著人人都能攀登的道理,那是與白清淨理念相近的道理,但這次他又毫不猶豫的站在人世間以外仙人的立場上,前後反差實在太大。


    雲素不覺得如煙會是那種為了談話中的輸贏亂講亂說的人,自己又想不清楚,索性麵帶慚愧直接開口問他。


    如煙望向整座塔內的燭光,微笑著反問他說道:“在思考個人的處境之前,是否應該先思考整個人間的處境?”


    他指著碧遊的台階,目光長遠看的是整個碧遊塔,問的也是整個碧遊,對雲素問道:“是這座碧遊塔重要,還是這些燭光重要?”


    他以燭光比做人,把碧遊比做人間。


    這又迴到那個恆古無解的難題,也是人世間與仙人們最大的矛盾點,世上生息有限。


    要他們活,便不能要他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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