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我見相似


    如煙望向整座塔內的燭光,微笑著反問他說道:“在思考個人的處境之前,是否應該先思考整個人間的處境?”


    他指著碧遊的台階,目光長遠看的是整個碧遊塔,問的也是整個碧遊,對雲素問道:“是這座碧遊塔重要,還是這些燭光重要?”


    他以燭光比做人,把碧遊比做人間。


    這又迴到那個恆古無解的難題,也是人世間與仙人們最大的矛盾點,世上生息有限。


    要他們活,便不能要他們活。


    世上很少人知道白清淨要的隻是一種有可能,但是世上所有人都知道若所有人都能修行那麽生息便不夠分。如煙將自己的想法說得很清楚,比起任何一個人的公平,他更在意整個人間的穩定。


    雲素沉默下來,白綾卻不打算沉默,在登塔後第一次開口,她的聲音還是那麽的淺細清晰又不刺耳,問如煙說道:“這座塔是否很好?”


    如煙好好想了一想,迴答說道:“算得上一方世外之地,可討一分清淨。”


    白綾臉上的黑夜裏透著紅紅燭光,又問他說:“那比之九蒼如何?”


    如煙坦然說道:“碧遊隻能容納少數人的清淨,而九蒼卻可以圓滿很多人的清淨,碧遊與九蒼比,像是水滴比之江河,螞蟻比之蒼蠅,星火比之皓月。”


    白綾淺淺笑起,說道:“那為何不將碧遊毀掉,再建一個九蒼?”


    “看來你二人此行收獲良多。”


    如煙說完這話就轉頭看向唐晚晴,緩緩說道:“對婉晴姑娘而言,讓黃石這樣一個人去衝擊羽化,是後土不負責任的行為。對後土乃至對整個世間而言,讓人世間去做那些事,也是一種極其冒險的行為。”


    他搖頭說道:“人世間的白聖人已經死了,再沒有人能為此負責。”


    唐晚晴同樣搖著頭,屈膝蹲下身伸出手指著一縷燭光,說道:“這是人。”


    她起身,指著一片燭光說道:“這是後土。”


    “這是人間。”她又抬頭指指塔尖,然後認真看著如煙,用與如煙同樣的話術問他說道:“在考慮一片燭光的處境之前,是否應該先考慮碧遊塔的處境?在考慮後土的處境之前,是否要先去想想整個人間的處境?”


    “後土同樣沒有人能為黃石羽化負責,但你們仍然在允許。”


    唐晚晴內心覺得這一切很讓人感到無力,碧遊一行要殺黃石突然從私事變成了大事,但她臉上仍然溫柔又平靜的說道:“人世間要做的時候,有黃天有後土有整個人間去阻止,那麽後土要做的時候,也會有人來阻止的。”


    “是清淨聖人?”


    如煙看著她眼裏的蓮花還有她的通明之境,笑笑搖搖頭問道:“還是你?”


    唐晚晴看著他,最溫柔的語氣中透出最堅定的信念,說道:“至少婉晴會去。”


    如煙沒並有說什麽境界差距的話去打擊她,而是偏頭看向燭光,慢聲說道:“就你方才所言,還不足以證明有這種發展的可能。”


    唐晚晴提起裙擺繞過燭光雲霧徐步走向祭壇,她先是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玉盤,然後扭頭看向雲素說道:“黃石在這偷走了一塊太歲。”


    “他可不止偷走了一塊太歲。”


    她常年夾雜憐憫的眉宇間突然飄出一抹厭惡,語氣也罕見的不再溫柔,而是驕傲與不屑。


    “三境之後,西海龍穴的一波猩紅浪潮,一夜血雨竟讓他這塊頑石,徹徹底底成了黃石。不知是否是那場雨太大,亦或是那些浪花打在岸邊時太過顯眼,竟讓他心竅皆通,一夜之間先後悟了泥石兩種道理。”


    “他最不講道理最不講規矩,偏偏悟了最堅固最不懂變通的石。”唐晚晴臉上出現一抹淡淡對命數的嘲諷,腦海裏響起車內與白綾的談話,說道:“命這種事情,也是最沒規矩最不講道理。”


    “他吃了龍肉喝了龍血還把龍骨熬湯喝了,身體早已強於先前不止百倍,而境界短時間已經再難逾越,於是他追尋力量的方向,便從生息變成了肉身。”


    “他輾轉各地,殺了無數妖,靠著自己一夜頓悟變得異於常人的天賦進入各地各宗,或偷或騙或搶或殺,不知造就了多少殺孽,做出了多少讓人不忍注目的慘狀。他得到很多天才地寶,然後將自己的身體打造成另一塊堅不可摧的頑石。”


    “他非常明白,當身體這塊頑石也變成黃石的時候,他便能入四境。”


    一天還比一天高,高一個境就能壓死人,這可不是站在高處隨便跳一跳就能逾越的,往往需要莫大的悟性與機緣,很顯然,這時的黃石已經有了這樣的悟性眼光,他隻是需要一個機緣。


    說到這裏,唐晚晴突然滿臉嘲弄的望向祭台,抬起手撫平著胸口那顆躁動的心,說道:“清淨找到了一個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這個秘密,很少人知道很少人敢提,但我想上人應該是知道的。”


    她看向如煙,似乎也在為這個秘密背後的事所震驚,溫柔的聲線微微顫抖說道:“我也是偶然間在丹室發現了它在清淨的牌位,我清淨的丹主,竟然是太歲神聖除黃石外,唯一一位生還的弟子!”


    如煙上人的麵色猝然一變,因為就連他也不清楚這件事始末,隻清楚一些旁枝末梢,以他對黃石的了解,這件事的確是他有可能做得出來的。


    如煙一變再變,讓雲素清楚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他自幼便與朱雀神聖呆在一起,盡管神聖並非人,但他對神聖的概念早已固定成為一個有著特殊天賦的人類,此時聽到並且確定自己吃下的是太歲神聖的肉,而且還是黃石師父的肉,蘇一一調皮可愛的臉出現在眼前,一股濃烈的惡心從胸膛冒出。


    想到他殺了自己的師父,還來這裏偷走了碎塊,這股惡心便更濃烈了。


    他想著白清淨也是被自己殺死,另一股猛烈的情緒從腦海噴發,與內心那股一起再起的惡心融合在一起。


    看到他在顫抖,白綾瞬間懂得了他為何會如此,伸手按在了他的脖頸處,冰涼的小手止住了他的顫抖止住了一切思想。這一次雲素沒有再去猜測,強忍著身體的不適直接朝唐晚晴問道:“他殺了自己的老師?”


    “他不敢那麽做。”


    唐晚晴臉上的嘲弄更甚,說道:“他一貫隻會偷隻會騙隻會搶,大概那位老父親和那位老主人早已是他心底揮之不去的另一種規矩,他又怎麽敢對一個境界比他高的神聖動手?隻能暗自覬覦著,等著太歲死的那天。”


    “太歲死在了人世間六君子逝去的餘威中,身體被打得四分五裂,處處占滿了六君子的斷絕意味再也不能生生不息。而黃石所做的,僅僅是在太歲死後,殺死那些有可能搶走太歲遺留的師兄弟們。”


    “很顯然,這一次他成功了,但並沒有完全成功,讓我那位前輩逃到了清淨。”


    雲白二人清楚捕捉到了她所說的六君子,那應該是他們的六師兄。


    二師姐死在了鳶山,如今聽到六師兄也已經死了,一股時光交錯的不真實感將兩人衝刷,然而眼前碧遊的燈火雲霧盡管縹緲也是那般真實。一想到之後不知還要聽到多少這樣的消息,恍惚茫然就變成了某種不知名情緒堵在心口。


    毫無疑問,那位太歲神聖就是黃石那道破四境的機緣。


    “上人說他沒有異於常人的運氣,我卻是覺得他運氣極好,極受上天庇佑,降下這一道道機緣讓他走到了如今,甚至已經是要觸摸羽化的門檻了。”


    唐晚晴望著雲素,感歎道:“而現在,他的又一道機緣又要到來。”


    話及此處,如煙想明白了許多事。他此前對雲素與黃石間就有過很多猜測,包括他的心性天分乃至於他那些可能與人世間之間的關係,想著是什麽會讓其動了心思收雲素為徒。


    他當然也有想過後土宮,畢竟雲素來此就是為了後土宮,但實在想不出後土宮裏有什麽是黃石想要的,隻能把猜測放在後土宮之後的事上。


    如今通過唐晚晴他才真正確定下來。


    為何黃石會在這麽個時節,如此突然的收雲素這麽一個知初為徒,又為何會狠下心把那塊太歲殘餘喂給他吃。


    黃石的確想要靠著雲素在後土宮得到些什麽,並且能讓他付出太歲殘餘這種代價的,隻有可能關於羽化。


    如煙不得不承認唐晚晴確實說動了他,因為黃石的確很有可能讓整個人間逐漸穩定的局勢變得再度混亂,然而後土多一個羽化,對於後土來說絕對算得上一件好事。


    他很猶豫很糾結,從心而說他當然更偏向後土的一方,但這與他在乎大勢的道理相悖。而且就算他有心,後土無羽化,誰又能去阻止黃石?


    感受到那些一次次遊走在身上或審視或猜疑的目光,雲素知道這位如煙上人想清楚了一切,他不知道他想到哪一步,但希望他能想得更深一些。


    比如以黃石的性子,如何會真心實意的收一個弟子?


    他麵具下的臉變得有些痛苦。他並非希望如煙站在他的一邊,而是希望他自己猜到這一切,這樣雲素在對黃石對後土出手的時候,依然能理所應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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