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千杯酒,千柄劍


    唐晚晴看到他的目光走向楊以音等人,開口說道:“來時雖然有很多人,但是看客隻是看客,他一個小小的縣長,哪邊都開罪不起,不落井下石已經是幸運,袖手旁觀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件事還是有許多疑點。”


    雲素輕揉著頭緩解疼痛。他與唐晚晴原來都以為有問題的楊家,現在看來楊家與柳絮一族並沒有牽連。


    如此的話,殺死的那幾人是怎麽迴事?還有柳絮一族是如何繞過烏離縣長的眼睛來到這的?


    雲素覺得那位縣長的眼睛看起來明亮,他的夫人更是個刁鑽之人,他的境界也是遲曉,應該不會真的連如此多的仙人進入烏離地界都發現不了。


    “雲公子,你們走不掉的。”


    遠處傳來喊聲,雲素迴頭看去,詩緒從袖中掏出杯盞,她倒下一杯酒,酒水平穩的流淌將她托到半空,她踩著酒水一步步奔來,說道:“公子總不能背叛你的妹妹。”


    他懶得應答,也不再想那些讓他本就疼痛的大腦雪上加霜的問題,本來他就隻有一個目地,把唐晚晴帶離此處,而在她說出要帶他進京時,這個目的便更加明確了。


    “抓住我,別讓我跌倒。”


    他相信既然唐晚晴能如此自戀,想來她那聰慧的大腦能選出一個不錯的方向。所以他閉上眼,將鈴鐺與性命一同交給了唐晚晴,隨後盡情傾聽。


    他在足鈴背上站穩了,要用自身的一切優勢,斬斷要落在足鈴身上的一切事物。


    他聽到鈴鐺聲,聽到唐晚晴的唿吸聲,聽到奔跑的驢蹄聲,聽到後頭詩緒羅裙裙擺在風中的擺動聲,聽到杯盞從她手中拋出的破空聲。


    而就在那風聲即將抵達時,雲素拔劍,然後彎身由下而上一劍挑去。


    在方才初次碰撞中,他便意識到與這樣一位力量境界都遠高於自己的人去硬碰硬是一件極其愚蠢的事情。


    而他要做的也並非是如唐晚晴一般擊碎它,僅僅隻是改變它的軌跡,讓其偏離足鈴與足鈴背上的兩人就好。


    那是一個翠綠色的玉杯,當初雲素就覺得它好看,如今它周身還環繞了一層同樣翠綠的流光,這樣就更加好看了。


    它平穩的從詩緒手中飛出,再到雲素耳旁,不過須臾。這途中它不傾灑一滴酒水,直到雲素的劍尖觸碰到它的底部。


    雲素曾無數次刺向身側同一個地方,他把自己的準頭練得極其完美。


    縱使這玉杯也很重,但這輕巧落在側邊的一挑也讓玉杯杯口上揚,其內美酒壓到杯尾。


    在挑這個動作之後,他並未停手,因為在這個角度下去,它必然會重重落到足鈴身上,然後將足鈴與其背上的人砸翻。


    所以雲素持劍順勢而上,將這股力量大部分解去的同時再用力一拍。


    它帶著其內醇香的美酒滑向一側,直到落地前,它依然一滴不漏。


    這是他想出的最能節省力氣的方式。雲素又聽到風聲,他在足鈴寬廣的背上來迴挪動。唐晚晴一隻手搖著鈴鐺讓足鈴奔向某處,一隻手時刻準備抓住他的腿。


    風聲接連,他接連出劍。


    叮叮叮叮!劍光隨著他的身姿閃爍,一劍斬、一劍挑、一劍打、一劍刺…每一劍的命中都極其刁鑽又有效。


    幾息過後,幾個玉杯落地。雲素已經大汗淋漓,他努力平複著自己粗重的唿吸,雙手依然緊緊握著餘香,認真的聽著周遭一切動向。


    “你真的好弱小。”


    詩緒仍然踩著美酒聚成的雲朵在追,她凝視著雲素說道:“你是那位的兄長,我本不願意殺你甚至不願傷你。奈何你站在了她的那邊,她是聖人弟子,我不準你帶著她走出烏離。”


    “哪怕今日將你打殘打廢,打死!”


    她站在酒上,稍微揮揮衣袖,朝雲素拋出千杯酒。很多人都知道她千杯不醉,實際上又何止千杯!


    耳中聽來的風聲太多太多,雲素睜開眼不再聽了,這番情景聽力已然無用。


    他知道自己無處可避無處可逃,哪怕是其中一杯打中,都不是他這副肉身所能承受的。


    密密麻麻的翠綠玉杯幾乎遮蓋了雲素視野裏整片天空,每一杯中都有美酒,酒水在陽光下反射出異樣的色彩,每一個玉杯都裹著翠綠色流光。


    美麗極了,實在美麗極了。


    像是在下一場翠綠色的雨。


    對一個愛酒的人來說,此情此景絕對算得上仙境,而對於足鈴背上的兩人來說,這場雨無比危險。


    很美很危險。


    麵對這種威脅生命的危險,足鈴不害怕,仍舊在聽著鈴聲奔跑,唐晚晴不怕,仍舊在搖著鈴鐺。


    雲素鄭重的看著這場即將來臨的傾盆大雨,漆黑的眼中看不見任何恐懼與慌亂,他同樣不怕,因為這是自小麵對恐懼就養成的習慣。


    既然躲不掉,便不去躲。


    這絕非見不到一絲希望之後的聽天由命,他不想死,至少此刻還不想。


    雲素的雙腳在足鈴背上牢牢紮根,徹底靜下來之後他發覺頭也沒那麽疼了。


    他看著一個個玉杯劃破天空,看著其中閃爍著的耀眼光澤。


    一柄隻有劍尖的劍…應該說是隻有拇指大小的劍尖極其突兀的出現在他腦後,緊接著又是一柄,然後再一柄、再一柄,再一柄!


    一柄又一柄的劍出現在他腦後,每一柄都隻有手指大小,它們雜亂無章的放著,隻有劍指處是整齊劃一的,都是遙遙朝著飛來的玉杯。


    千杯酒,千柄劍。


    這就是他要做的,不想躲了不想避了,將先前精打細算省下來的心力與生息通通釋放。


    此時他的臉色白得嚇人,就連那雙本就漆黑如墨的眼睛都更黯淡了幾分,盡管如此他依然覺得前所未有的暢快。


    他就站在翠綠色的大雨前,盡情揮灑著自己的思想。


    而在觀想之外,每一縷生息握著一柄劍,他將自己本就稀少的生息拆成無數份,變成無數隻握劍的手。


    唐晚晴充滿擔憂的看著滿天飛劍,同樣也看著少年,她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無關緊要的那句帶他入京的話才讓他做到這種地步。


    她搖著鈴鐺說道:“你這樣做,在此之後,你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恢複心力。若是這些劍全碎了,那就相當於一千顆針紮穿你的大腦還要去用力的攪一攪。”


    “疼痛是次要的,我很怕你把自己弄成一個傻子。”


    也許是出於信任雲素,也可能唐晚晴隻是想看看他的選擇。無論如何,她把這種聽起來就讓人牙根發酸的事描述得如此詳細,這實在很容易讓人產生退縮的想法。


    但顯然雲素並非那種人,他始終麵無表情,麵對精神上的折磨與痛苦他很有經驗,有氣無力的微諷說道:“若是我攔不住這許多的酒杯,你應該就沒有之後了。”


    話語間,好像這是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唐晚晴沉默的看著他,最後溫柔的說道:“哪怕你傷得再重,我也會找人治好你。”


    他嘴角輕輕泛起一抹微笑,手指稍動,第一柄劍好像突然有了生命,圍著他旋轉飛舞。


    然後是第二把,第三把,第四把…


    一縷生息一指劍,千縷生息千指劍。


    他長了千隻手,要接住這千杯酒。


    天空好像打響了一道無聲無形的雷,雷響時翠綠的大雨從詩緒手中灑出,與狂風一路毫不留情毫不偏袒的落下,一滴又一滴鋪滿了整條道路的上空。


    在這場欲要吞沒一切的翠色大雨下方,燕子並未察覺仍然高飛,螞蟻不曾察覺仍然築巢。但有人已經打造好了傘,傘下有位少年有個仙子還有頭怪驢。


    在雨滴嘩啦啦墜落時,少年的雙目與唿吸驟然一緊,他張開了自己做的傘。


    腦海中忽然傳來劇烈的沉重感,隨著小劍碰撞響起的叮叮聲,一個個銀色劍尖與生息相接組成的傘骨在狂風中緩緩張開,像一條巨大的蜈蚣伸展著身軀。


    它拖動著傘麵上的劍旋轉,然後聚攏。


    雲素站在足鈴身上,撐開了一把巨大的傘,像是抬起一片銀色的天,又像是一朵銀色的、正在綻放的花。


    花開時,天亮時,傘開時,第一滴雨就落了。


    玉杯從半空落下,沉甸甸的砸在傘上,與小劍的相碰首先發出一聲清脆聲響。


    組成傘的每一柄小劍環環先扣,但玉杯其中蘊含的力量超過每一柄小劍,所以在碰撞它並未應聲破碎,而是依靠著其中的力量將與它接觸的部分壓得凹陷下去。


    僅僅是凹陷不夠消除這股力量。


    衝擊的力量以這塊凹陷為中心朝著周圍傘麵寸寸蔓延,翠綠色彩的包裹下它在傘麵中越陷越深。


    它每進一寸,雲素就能多聽到一個聲音,傘麵就多一絲裂縫,他的雙手、他的腦袋就會疼一分。


    而它本身,也為此付出了應有的代價,與傘的碰撞好似陷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每進一點,就失去一點色澤與生氣。


    直到它徹底沒力了,周身徹底沒了翠綠色彩,它這才罷休、才沒有任何聲音、任何生氣的彈出傘麵。


    當它落地的那一刻,好像就連它跌倒時灑出的美酒,也不是那麽香醇誘人了。


    一柄劍擋不住一個玉杯,但千柄可以。


    然而雨並非隻有一滴,玉杯也不是隻有一個。它一個緊跟著一個打來,在上一個還不曾被傘麵消解彈出,下一個便已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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