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風吹。


    陽光也有。


    一群士兵蹲在荒野處,圍著一起燒了一個火堆。


    大概是剛好燒到了一個螞蟻窩附近,陸陸續續的爬出了好多小螞蟻。


    其中一個士兵臉比較方。


    他們是被皇上派來討逆反賊的。


    可是到了荊州發現,反賊太慘了,這哪裏是反賊,就是為了討口飯吃的流民。


    一股一股的流民不畏死,他們居然說反賊訾帥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願意為訾帥效死。


    他們說本來要被官吏逼死了,苛捐雜稅,反正都是死,窩囊死,不如反了,好歹有口飯吃。


    打到後來,這些士兵自己都有些迷茫了。


    敵人太好死了,可是敵人太多,這些敵人有的像他們的爺爺,有的有的像他們叔伯,有的像他們孩子,都不畏懼死亡。


    為何會變成這樣呢?


    士兵們不明白,這根本不是他們能思考的問題,他們從軍,作為底層直麵生死的一員,本身基本沒文化。


    而孟少瑕在這些大頭兵中間,很迷茫。


    京中吹捧皇上的詩歌他都能倒背下來:雄才偉略,博古通今,國泰民安,盛世天下。


    可是,這就是盛世嗎?


    這一次的見聞比他上一次和何兄一起的慘烈許多許多。


    孟少瑕的手裂了,凍得。


    他已經算是比較好了,他身上畢竟還是有夾襖的。


    其他人是真的手裂開一道一道的,流著血。


    他們出來作戰,上頭居然拖欠補給,大家衣不裹膚,食不果腹,饑寒交迫,打的又都是普通百姓,實在是打不下去。


    大頭兵們迷茫,卻不太會思考,到底要不要打,為什麽要打,怎麽打,打到什麽程度,那是上麵的人操心的事情。


    烤著火,熱乎了,幾人閑聊:“鐵柱,你媳婦講好了嗎?”


    大高個的士兵鐵柱,說起媳婦,微微有些赧然,還是認真點頭:“就等這次迴去,要是能立個功,得個獎賞,給她當聘禮。”


    “小方你呢?”


    孟少瑕本來還是沉思迷茫。


    猛地被問到這個問題,更迷茫了。


    “我還沒跟她表白心意,我爹娘好似不太同意。”


    鐵柱的大胳膊拍在他的肩膀上,拍上去發現怪硬的,小方很結實。


    “可是姑娘有啥不妥。”


    “沒有,姑娘很好。”


    “那是姑娘兄妹爹娘有啥不妥嗎?”


    “也沒有,都是很好的人。”


    “那你爹娘為何不同意?難道你家祖上還是什麽大戶人家不成?這年頭找個媳婦不容易,看到中意就要奮起直追,晚了就成別人媳婦了。”


    孟少瑕苦笑,另外一邊肩膀也被攬住,大力搖晃。


    “小方,打架你兇,追媳婦你不行,你聽我們的。”


    ……


    螞蟻如潮水一般退散。


    殷姑的心操碎了。


    就當做沒有看見。


    眼花了。


    肯定是,年紀大,又沒有睡好,眼花很正常。


    江棉棉看螞蟻散了,迴頭看到姑婆站在自己身後,身體搖搖晃晃的,心想姑婆可能確實年紀大了。


    為了避免先生被氣死,有必要給補充一點靈泉水。


    因為她晚上聽床角,聽阿娘跟阿爹說話,阿爹說姑婆很可憐,無兒無女一輩子,孤家寡人一個,讓阿娘好好待人家,就當親姑姥。


    秦落霞很高興,她一直覺得自己娘家沒人,幫襯不上相公,如今相公說可以真當做親姑姥,那感情好。


    江棉棉聽著阿娘的聲音就挺開心的。


    好像半夜還興奮的去抓了老鼠了。


    阿姐又能加餐了,阿姐很喜歡把老鼠幹當零嘴。


    江棉棉挪了一下屁股,拍了拍旁邊的草墊子道:“姑婆,坐。”


    殷姑深唿吸一口氣,然後坐下。


    吸的有點猛了,空氣涼了,她忍不住又咳嗽了一陣。


    感受到一隻小肉唿唿的手在自己的後背上拍打。


    殷姑咳的更厲害了。


    不是感動的,而是這個小姑娘力氣為啥那麽大,像是小銅錘錘的她氣都上不來了。


    江棉棉心想,家裏就阿爹愛咳嗽,喝了靈泉水現在也好多了,就是在人前假裝咳嗽而已,應該不是真咳嗽,她之前在肺科住院部輪崗過,做完肺部手術的人,第二天要讓病人咳嗽,要從腹部發力,不同部位咳嗽的肌肉表情和聲音是不同的。


    江棉棉聽著姑婆咳嗽更大聲了,小臉擔憂。


    姑婆這個症狀比阿爹還重,不僅咳還喘的厲害。


    被捶打的咳出了多年老痰的殷姑,默默的把痰包起來,起身拿去丟了。


    秦落霞一早就出門了,這會子迴來,看到殷姑和棉棉,她笑道:“姑,我帶你去村子溜達一下,認認人。”


    殷姑想著如果要逃,確實要熟悉一下村中地形。


    不然千辛萬苦跑出這屋子,跑不出村子也沒用。


    欣然同意。


    江棉棉於是在阿娘的懷抱,看著阿娘一手抱她,一手挽著姑婆去村子溜達了。


    秦落霞見人就很熱情的介紹:“這是我表姑,親表姑。以後就在家裏住下了,大夥要是見到,有啥事,搭把手。”


    鄉親們一起喊殷姑。


    殷姑被這開放的熱情給弄的有些不好意思。


    鄉親們表達親近的方式,很熱衷上手摸,拉胳膊,捏手,搖手。


    “她姑,真硬朗,她姑你這身子骨不錯,她姑你來了正好帶娃,她姑你家落霞人真不錯……”


    江棉棉在阿娘懷裏看著高高在上的殷先生,瞬間融入村中大娘大嬸當中,毫無違和感,也是牛逼。


    殷先生真厲害啊。


    已經開始反打聽各家咋迴事了。


    這時候,不遠處村中田地那邊有一群漢子發出了巨大的哄笑聲。


    眾人又湧過去看熱鬧。


    江棉棉也探著腦袋。


    好在阿娘腿長,很快就到達現場了。


    原來開春了,大家要考慮耕種。


    每年耕種他們會請德高望重之人起頭。


    以往都是劉老爺給大家訓斥一頓,喊大家要給他好好幹,賣力幹,不許偷懶。


    可是今年,這些田地,江先生說要分給大家,並且已經在落實了,雖然少,但是江先生說了,等他們更強大,就可以有更多土地,以後村中男子都能有自留地,都能娶上媳婦。


    所以今年是江先生給大家起頭。


    剛剛那聲響,就是眾人看江先生父子居然親自下地發出來的。


    其實很怪。以前大家嘲笑江老二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啥活都不幹。


    現在大家尊敬江先生,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他隻是親自踩到了泥地中,還不小心讓自己身上臉上沾染了泥點,眾人就覺得很感動,很激動,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江棉棉過去看到阿爹在玩泥巴,有點小激動,她也有點想去。


    奈何身子被阿娘按住。


    而殷姑看到那站在泥地裏,一身泥濘,臉上也沾著泥的男子,他依舊笑容滿麵的跟身邊的人說話。


    他一腳一個泥印,親切和善,跟身邊的鄉民有說有笑,充滿蠱惑力,他無論說什麽,周圍的人都瘋狂的點頭叫好,激動的臉色通紅,情緒上湧。


    跟多年前那次見到靜絕大師一樣,那個人隻是淡然的開口說話,就能把所有人說的瘋狂激動點頭說好,讓她感覺很恐慌,那次因為靜絕,死了至少數千人。


    江長天看到人群中的妻子,他從泥地裏走了出來,擦了手上的泥。


    伸手就把棉棉抱了過去,笑道:“你們怎麽過來了。”


    秦落霞也笑道:“帶我姑熟悉一下村子的人,畢竟以後朝夕相處的。”


    江棉棉開口道:“爹,棉棉也要跳泥坑!”


    江長天捏了一把閨女的鼻子,又揉了揉姑娘的腦袋。


    然後他才伸手摸了摸妻子的頭,並且道:“手擦幹淨了,沒有泥。”


    江棉棉:……爹,是用您閨女的鼻子和頭發擦的手嗎?


    殷姑陰冷發抖的身體,在這一刻稍微迴暖。


    或許不一樣。


    他會愛人,他眼中有妻有兒,他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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