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監牢裏,人不多。


    還是實習編製的寶柱百無聊賴的靠在門口。


    他不喜歡這份工作。


    犯人住一陣子還能換地方,要麽換牢房,要麽送去砍了。


    隻有他要常住。


    他比犯人還慘。


    好在監牢老大是他阿舅,他偶爾也可以偷懶,甚至開著門通通風也可以。


    他很羨慕江楓那種浪蕩子,去滿大街溜達,去吹風曬太陽吹牛。


    可是他鄰居的王嬸卻說他這個活好,不用風吹雨打,一輩子衣食無憂。


    王嬸的女兒小環很漂亮。


    監牢裏,貨郎夫婦奄奄一息。


    他們傷得不輕。


    小貨郎還被不知名毒蟲咬傷,全身都疼,時不時發出呻吟聲。


    反正都是死刑,沒人管他們。


    忽然監房門打開。


    寶柱連忙站起來。


    “阿舅,你怎麽來了?”


    “跟你說了幾次,在衙門裏不要喊我阿舅,喊我劉捕頭。”


    劉捕頭帶了一個大夫模樣的人進來,寶柱好奇的跟著。


    “阿,劉捕頭,這兩個拐子不是要判刑嗎?為啥還要給找大夫?”寶柱好奇的問道。


    劉捕頭嗤了一聲道:“命好唄,有貴人給他們求情,死不了,你也看著點,別讓死了。”


    貨郎夫婦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沒有想到居然還有救。


    “當家的,當家的,我們有救了,我們不用死。”女人激動的推搡著男人。


    大夫嫌棄的翻看了一下這侏儒。


    搭了一把脈道:“看著像是被螞蟻咬了,抹點草藥就好了,這其他傷口,血都止住了就行。”


    女人還有點不相信,怎麽可能是被螞蟻咬的,螞蟻能咬這麽多口,像是一群螞蟻咬的一般,恁毒。


    小貨郎抓住了妻子的手,不讓她抱怨。


    而是轉頭對衙役道:“我們要狀告傷我們的那幾人,他們不是救人,他們是劫道,攔路搶劫,傷了我們,還栽贓,我們一個殘疾一個婦孺,反抗不了。”


    寶柱年輕激動,當時就想呸一句。


    大夫丟下草藥就走了,晦氣。


    劉捕頭開口道:“我們老爺自會把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你們且待著。”


    貨郎夫婦看著捕頭出去的時候,居然好像看到外頭衙役們押著一個人,正是昨日傷了他們的少年,激動不已,報應,報應,該。


    他們有救了。


    小貨郎就懊悔自己一開始沒把那嬰孩掐死,也不會落得現在的下場。


    娟兒幫當家的把草藥抹在當家的身上,嘴裏念叨:“感謝貴人救命之恩,保佑貴人全家長命百歲,長命百歲。”


    塗抹完藥,兩口子偎依在一起,相互為依靠。


    隻要不死,他們就不怕,他們一定能迴去照顧筐兒。


    ……


    監牢外,陽光明媚。


    大夫出來之後就順道去了偏房備藥司小江那裏。


    他跟小江很熟,備藥司的藥需要上供的是有數的,多餘的可以低價給藥房,雖然這錢不是給小江,但是小江行了方便,他們也是能多占便宜的。


    “我一看就知道是螞蟻咬的,那貨郎不知道去哪沾了一個螞蟻窩到身上了,那無知蠢婦居然還懷疑我的醫術。兩人又惡又毒,縣太爺也不知道咋想的,還饒這種人一命。”


    嘮嗑了一陣,大夫也拿走了兩包涼茶。


    江長天慢慢的喝著竹筒裏剩下的半杯茶,涼了,更苦了,但是腦子更清醒了。


    ……


    江榮坐在師爺的房間裏喝茶。


    粗陋的青瓷杯,裝著普通的茶,他喝了一口就沒有再碰了。


    本來一個護衛丟了,他是不會親自到衙門的。


    可是聽說他們抓迴來江楓了,他就想來看看。


    沒辦法,他天生就不喜歡江楓,討厭他,看他不順眼。


    喝茶的時候一個衙役匆忙進來,在師爺邊耳語了幾句。


    師爺匆忙站起來,看了一眼江榮,說了一句:“江少爺請自便。”


    然後急忙忙去找縣太爺了。


    要命,本來以為是小事,沒有想到居然惹出這麽大的麻煩。


    縣太爺那麽想上進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惹了麻煩,還不知道要怎麽收拾自己。


    果然縣太爺聽到師爺的話,當時就給他腦袋上砸了一個茶杯。


    “蠢貨,你們挨家挨戶去問那江家護衛的行蹤,縣城就這一點地方,還能消失不成,立刻馬上給我把人翻出來。”


    然後縣太爺匆忙整理身上的官袍,小跑著出去迎接了。


    江楓不是第一次見縣太爺。


    以前都是遠遠的看一眼。


    隻覺得他官威強大,神秘無比。


    可是今天見他笑吟吟的走出來,親熱的跟孟兄何兄打招唿。


    仿若村裏無知村婦知道你發達了,跟你攀親一般。


    說的煞有介事。


    “下官是二十四年的進士,跟你叔父隔了三年,但是我們是同一個恩師。”


    ……


    他忽然想笑。


    原來世道是這樣的。


    威嚴的縣老爺也會彎腰。


    笑容和煦,如沐春風,一點都不讓人害怕。


    文質彬彬,親切有禮。


    江楓也仿若無知小兒,縣太爺自謙,他就跟著喊:“伯父好。”


    縣太爺有一陣尷尬,扯著胡子,不知道如何應下來。


    何宸和孟少瑕都覺得好笑。


    這一路遇到不少小地方的官員,確實都是如此。


    但是沒有想到江楓這麽實誠,別人說什麽他都信。


    太實誠容易被騙啊。


    孟少瑕心想,他那個妹妹也是,傻乎乎的,也被騙了。


    一群人熱絡的聊著天。


    江榮等的不耐煩了,不是說去抓人了,人呢?


    縣太爺已經說到了設了晚宴招唿,至始至終都沒有詢問案情。


    恍若江楓就是和朋友一起來拜訪的一般。


    直到一個衙役匆忙跑進來:“報,報告老爺,失蹤的吳六的屍首找到了,在西街第四十六號,死了。死因是中毒而亡。兇手已經抓到。是吳六的姘頭的夫君。”


    據兇手交代,吳六和他的妻子要合夥毒死他,被他發現,反把吳六給毒死了,妻子畢竟是孩兒的娘,沒有弄死,但是也打的半死,在家中躺著。


    孟少瑕和何宸沒有想到居然真的目睹了一場兇殺案。


    而江榮得到消息出來,也嚇一跳,尤其是看到陳列在衙門的吳六的屍首,他後退了好幾步。


    吳六中毒而亡,死相非常可怕,麵目全非,全身腐爛,惡臭不已。


    江榮想到吳六對他說,江楓肯定會死,可是江楓沒死,吳六死了。


    因為出了命案,衙門口圍著一群看熱鬧的人。


    大家都驚奇不已。


    做肉饅頭賣的賣家也跑來看熱鬧,跟左右分享道:“想起來好嚇人啊,我們店就在附近,這都臭了啊,都沒有聞到。”


    “老鄔這人不錯的,他這毒殺奸夫,不算有罪吧。”


    “老鄔也心狠,聽說他把媳婦腿打斷,就把她和奸夫放在床上同吃同睡,奸夫都臭了。”


    “要我也忍不住,聽說那婦人可惡的很,做那種齷齪事的時候,就把孩兒關柴房。”


    ……


    兇手都找到了,江楓自然無罪釋放了。


    他要快點迴家告訴家人這好消息。


    那吳六惡有惡報,居然被人殺了。


    天黑了。


    江楓等到了父親,一塊往家走。


    在阿爹麵前他也不是外頭那個裝作老持沉重的江楓,露出了少年本性,走路都輕快的夾雜著跳步。


    江長天今日沒有買肉饅頭,因為賣肉饅頭的老板去看熱鬧了。


    一路上他聽著兒子熱鬧的說,那兩個京城少爺的故事,那個縣太爺的客氣,少年氣很重。


    他比自己年少的時候好,他有夢想,他敢想。


    “爹,你說我能有一天能當官嗎?”


    “爹,你說壞人是有惡報嗎?”


    “爹,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很厲害嗎?”


    “能的。”


    “有的。”


    “會的。”


    江長天應聲。


    實則想,孩子,你當不了官,你麵有疤痕,你父親不孝不悌,無科考資格,除非你去從軍,從小羅羅做起,打戰了你就是衝在最前頭,去麵對刀劍陷阱,你沒有關係,你會死的很快,荒原上枯骨萬千,凱旋的將軍隻有一位。


    壞人沒有惡報,你不殺他,他就依舊逍遙法外,他傷了你,拿了很多的賞賜,下次還會傷你,他和你無冤無仇,但是他傷了你,他就有錢拿。因為他傷了你,所以他該死。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變的很厲害,我希望你活著,健康平安。


    山道很長。


    夜風很暖。


    江長天想,他至少會是一個好父親。


    他會走在孩子的身後,送他前進,為他斬除一切荊棘。


    為了孩子,他願雙手沾滿鮮血,惡貫滿盈,他心不悔。


    江楓說的熱鬧,忽然感覺爹沒有跟上,他迴頭,喊了一句:“爹,快啊,阿娘,妹妹們在家等我們呢。”


    江長天點頭:“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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