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長遠微微一怔,就見小公主那靈巧的背影宛若一道飛虹,轉入了雕刻奔龍雲海圖的漢白玉影壁之後。


    片刻之間,又看那小小人兒拉扯著一隻女子的手自影壁後出來。


    那手白淨綿軟,修長細膩,如一團雪白的棉花,乍一看便曉得主人必出身於書香門庭、富貴之家,然而細細觀來,卻又覺那手上細細密密的針線劃痕,疤痕已呈褐色,顯然已是年深日久。


    宮中女眷,能被公主以姨姨唿之的,若非後妃,便是貴胄命婦,但無論此二者皆是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如何會有如此一雙繡娘般的手?


    孟長遠正自疑惑之際,便見豆蔻拉著一名女子翩翩走來。


    入目卻看那女子身量不高,身材瘦削,刀削一般的雙肩,窄細的腰肢,纖細而單薄。


    她生著一張容長臉麵,皮色白膩如脂,一雙眼睛雖不甚大,卻溫柔的有如一汪秋日裏的湖泊。


    女子身著一領牙白色綢緞對襟夾襖,其上繡著一叢翠菊,菊花瓣上掐了銀絲,泛著淡淡的光輝,底下則是一條杏色素麵蓋地長裙,隻是裙邊繡著些忍冬紋路。


    她頭上梳著宮中嬪妃常見的傾髻,發髻上隻簪著幾朵絹製宮花,亦是後宮尋常樣式。除此之外,她通身更無多餘首飾,隻是雙耳墜著一對白玉墜子,微微晃動之下,宛如水滴將落不落。


    這一身打扮平淡無奇,既不鮮妍明媚亦不妖嬈動人,卻顯得格外的雅致脫俗,襯得那人溫婉恬靜。暖陽之下,如有光華。


    孟長遠隨意打量了兩眼,便知眼前之人是後宮嬪妃,當即垂下眼眸,再不多看一眼。


    豆蔻拉著白玉心的手,仰著一張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臉,滿麵歡悅,“白姨姨,你這會兒過來,是特特兒來瞧我的麽?”


    白玉心摸了摸公主柔嫩的麵頰,溫文一笑,“一來呢,瞧瞧咱們的小公主,有沒有認真上學;二來,昨兒皇後娘娘聽內務府的人說起,擷芳殿有幾處帳幔不好了,蟲蛀鼠啃的,都急需更換。娘娘身懷有孕,自是無暇顧及這些瑣事,故而我今日過來瞧瞧。”


    柔和的目光宛若春日午後的日頭,溫暖和煦,滿是慈愛,獨獨落在小公主一人身上,仿佛此間並無第二人。


    豆蔻噘起了紅豔豔的小嘴,像一顆圓溜溜的櫻桃,嬌嗔道,“姨姨如今也學的同母後一般了,見麵三句話不到就是上學功課!也不問問我餓不餓、渴不渴,在學堂裏受委屈了沒有?沒上這學之前,母後和姨姨待我那樣好。待上了學後,整日價就是功課做了沒有,有沒有聽先生的話,再不心疼我。足見,上學不是什麽好東西!”


    也不知是不是這孩子做了一年多的啞子,上天有意補償於她,才四五歲大的姑娘,這口齒已伶俐的如刀剁砧板,令尋常不善言辭的大人也自愧弗如。


    白玉心不由一怔,半晌方啞然失笑,“我的小姑奶奶,這闔宮上下,誰敢給你委屈受呀?且不說皇上、皇後娘娘,便是太後娘娘,也是第一個不答應的。硬要說起來,你給旁人委屈受還差不離。”


    豆蔻的嘴越發撅到天上去了,“既這樣說,那又怎知我定然沒有認真上學呢?皇祖母、母後、姨姨見了我都要這樣問。甚而父皇有時看見我,都要板著臉問我是不是在學堂淘氣了,可見、可見大夥兒都不相信我!”


    她口中說著,明亮的雙眸瞬時就蒙上了一層水霧,眨眼間就凝成了兩滴淚珠子,順著光潔的麵頰滾了下來。


    孟長遠在旁看的頻頻皺眉,不知這丫頭片子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了。


    須知,這段時日以來,這小丫頭在擷芳殿念書,什麽《女戒》、《內訓》、《女論語》沒念幾句在肚子裏,倒是日日琢磨著怎麽和先生對著幹。先生教一句夫為妻綱,她便問這事誰定下的道理;先生念一句,“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臥之床下,弄之瓦磚,而齋告焉。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她就追問先生,她既生為女身,那算不算下人,當初出生之時,是不是也被人安放在床下?


    這一句,原出自《女戒》,本意為女子卑弱,生後當睡於床下,以示地位卑下。


    然而,豆蔻貴為公主,金枝玉葉,即便受所謂的女德管束,又有誰敢說她地位卑下?她出生時,雖未抱入宮中封為公主,卻也是王府中的郡主娘娘,怎會被人安放於床下?


    於此等問題,那女先生自是一個也答不上來。


    雖是大周朝相較於前朝而言,女子地位略有抬升,但儒教影響深遠,三綱五常更不可違,女先生縱便是公主西席,卻也是自幼深受聖賢之道熏陶,不能更不敢說出什麽被時下視為大逆不道之言。


    她若不答,那小丫頭便又要問她,傳道受業解惑者也,先生行得幾條?


    那女先生家中如今雖已不甚顯赫,但祖上到底是清貴門庭,其曾祖父更是當世大儒,自幼也是飽讀聖賢詩書,千嬌萬寵般長大的,如何受得這般鳥氣,不敢當麵叱責公主,便一狀訴至太後跟前。


    蔣太後殺伐決斷了一世,到老來卻愈發憐愛小輩,和安公主又是她的長子長孫,更是寵溺非常,聽得女先生一番控訴,反倒濃眉一樣,哈哈大笑,“這般鬼靈精怪,敢言世人不敢言之於語,真真兒不愧是老婆子的嫡親孫女!”絕不肯加以半分苛責管束。


    至於皇後孟嫣,她如今正當穩固胎像的緊要時候,腹中所懷又是大周天子當世頭一個皇子,誰敢拿這些雞毛蒜皮去煩擾她?


    故此,這小丫頭整日在擷芳殿裏胡天胡地,根本無人敢管,那女先生也索性閉眼講課,隨公主聽與不聽。


    也因而,上學給她委屈受更是無從談起。那女先生若在擷芳殿裏聽見公主這番說辭,怕是要大唱六月雪竇娥冤了。


    孟長遠心下思忖著,那兩道濃黑的劍眉卻不由緊皺。


    眼下種種雖盡是些雞零狗碎,但為長遠計卻是隱患深埋。


    公主如今這般還可算是童言無忌,然隨年歲漸長,這幅性子若依然不改,便是言行不端,不淑不惠。


    公主貴為皇室血脈,竟而婦德有虧,那自然便是當朝後宮之主、當今的皇後娘娘教化無方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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