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芄蘭默然了片刻,方才說道,“原來國公爺還記得這件事。”


    孟長遠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承蒙姑娘照料,我一直都想跟姑娘道謝……隻是再醒來時,我人已在京衛大營了。問起身邊的人,卻也沒人見過姑娘。”


    柳芄蘭紅潤的唇微微一彎,垂眸言道,“國公爺不必如此客氣,那時我也是多虧了國公爺搭救,不然已是萬劫不複。”


    原來,柳芄蘭幼年時曾隨祖母居住於姑蘇老宅,後來年歲漸大,祖母過世,兄長便派人將她接至京城。


    彼時,京畿一帶山區之中正鬧匪患,擾的山村百姓雞犬不寧。


    朝廷派遣軍隊清剿了幾迴,然而這股山匪甚是狡詐,於大山深處安營紮寨,老巢難覓,又有探馬巡邏。每當朝廷軍隊趕至,他們已然先行逃竄。軍隊前腳一走,他們後腳便又出來搶劫,倒同朝廷軍打起了遊擊。


    漸漸的,這夥山匪膽量愈發大了起來,竟敢光天化日上官道搶劫。


    柳家的馬車那日算錯了路程,已到黃昏時分尚未進城,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個打尖的地方也沒有。


    正自人心惶惶之際,道旁忽傳來一聲尖利的唿哨,十幾名精壯山匪騎馬自道邊山林躥出。


    柳家此次上京,也安排了數名精壯仆人,奈何那些山匪訓練有素,身手不凡,又慣於劫道,不過三下五除二便將柳家的車馬衝散,將財物女眷一起搶了去,押解入山。


    在山林道上摸黑走了片刻,正當柳芄蘭滿心恐懼之時,林中忽衝出十餘名官兵,與這夥山賊戰至一處,那領兵之人便是孟長遠。


    黑夜林中,柳芄蘭在萬念俱灰之際,便見一枚高大身影與那劫持了自己的匪徒纏鬥一處,矯健勇武。


    那夥山匪甚是狡詐歹毒,一看不敵便將她推出當做個人肉盾牌。


    孟長遠投鼠忌器,使盡渾身解數才將她從賊人手中搶出,兩人卻也退至山崖邊上,一腳踩空,一起掉了下去。


    所幸那山崖並不甚高,其下又有一條河流,二人墜入水中,倒無甚損害。


    柳芄蘭不識水性,在河中載沉載浮,孟長遠將她負在背上,拚力遊往河岸。


    那夜月明星稀,她一身衣衫濕透,依附在這搭救了自己的男子背上,驚懼、羞赧、感激之情繞於心頭,百般滋味雜亂不已。


    他的背脊甚是寬闊,令人心安。


    “姑娘,你盡管放心,在下絕不會迴頭看你一眼,絕不會玷汙姑娘的清譽。自今日之後,在下也絕不會再記得此事。”


    這是黑夜之中,他對她唯一說的話。


    他也果然如其所言,自始至終沒有迴頭看她一眼。


    遊至岸邊,他卻驟然暈倒。


    四下無人,山林寂靜,柳芄蘭也不知哪裏來的膽量力氣,於左近尋了一處山石洞子,將孟長遠連拖帶拽的移入了洞穴之中。


    時值三月,河水冰冷刺骨,洞穴之中更是漆黑一片,河灘林子裏更不時有野獸嘶吼之聲傳來。


    柳芄蘭一個孤身女子,守著一個暈厥過去的男人,才出賊人之手,又流落山野河灘,其寒冷饑餒、孤苦焦慮之情,難於言表。


    尋常後宅女子身陷如此境地,早已六神無主,慌成了沒腳的螃蟹。


    柳芄蘭倒是並未慌亂成一團,她自孟長遠身上尋到了打火石,冒險入林尋了許多枯枝燃起篝火。


    溫暖光亮的火焰,驅散了黑暗寒冷,逐漸烘幹了兩人的衣衫。


    借著火光,柳芄蘭這才驚覺,眼前這男子竟已傷痕累累,甚而胳臂上還埋著一枚箭頭。


    英武的臉上,一片不自然的紅暈,唇邊更不時有囈語出聲。


    他是硬撐著一口氣,把她送到了岸邊……


    柳芄蘭粗識醫理,知曉他必然是因傷發了高熱,肩上那枚箭頭若不立刻處置,隻怕還要感染。


    彼時無醫無藥,更無人襄助,柳芄蘭一個女子,竟拔了他綁腿的匕首,在火上燎烤之後,割開傷處皮肉,將那箭頭取出,又厚厚敷了一層草木灰,撕下裙擺替他包紮。轉頭又看他嘴唇焦枯,料他必定口渴,苦於沒有取水的器皿,她便以手帕到河畔打濕,將水擰在他唇上,任他汲取。


    待這一切事了,她早已手足酸軟,困頓不已,但荒山夤夜,她也不敢睡去,竭力紮掙著,看守了他一夜。


    直至隔日天色微亮,柳府那些衝散了的家丁,才陸續找來。


    詢問之下,她才知道,昨夜便是朝廷為剿匪而半路設伏,柳家人方才獲救。


    柳芄蘭派了一人去知會官兵,又怕無人看守,那人會被野獸所擾,又顧忌著外人撞見,再傳出些不好聽的話語,便同家奴躲在近旁的山石後麵,直看著官兵找來,將那男子以擔架抬了去,方才放心離開。


    那枚腰牌,便是官兵搬動那人身軀時掉落的,無人察覺,她便撿了迴去。


    迴府之後,她曾私下派人打聽這腰牌是哪家所有,方知那夜救了她的人,原來是弋陽侯府的世子。


    路上,她曾幻想過,那救了她的人,興許就是她未曾謀麵的未婚夫婿,但最終果然隻是她的幻想。


    如今,他又一次救了她……


    孟長遠又道,“那天我在京衛大營醒來,軍中大夫告訴我,我胳臂上的箭傷幸虧處置及時。如耽擱的時候長了,我又在河水裏泡過,那條膀子怕就危險了。我問了……問了送我迴來的人,人人卻都說那日找到我時,山洞裏隻有我一人。”


    話到此處,他忙又添了一句,“說來也是,姑娘照料了我一夜,已是仁義之舉。我隻是、隻是……姑娘替我保全了這條臂膀,我很想對姑娘道一聲謝。”


    他是武將,若沒了一條胳臂,前途便也算完了。


    柳芄蘭菱唇微動,但終究還是把那日自己並未先行離去之事按捺了下來,她淺淺一笑,“這樣算起來,其實國公爺也是為了救我才受的傷,該道謝的本當是我才對。”


    吹了這半日冷風,她身上的燥熱已然散去,扶了扶頭上的發釵,自椅上起身,向孟長遠端端正正的拜倒,


    “芄蘭拜謝護國公救命之恩。”


    孟長遠聽她嗓音平穩柔和,便知那迷香的勁兒該過去了,但他依舊麵牆而立,不敢迴頭看她一眼。


    他抓了抓後腦頭發,支吾言道,“柳姑娘……快快請起,剿匪是朝廷派下來的差事,也是我的分內之事。倒是姑娘……姑娘既然知道那日是孟某,為何不將此事告知張淮,也好叫他不要與你為難?”


    在孟長遠看來,張淮倘或當真有什麽誤解,也該來找他來對峙才是,如此為難一個姑娘,還是未過門的娘子,實在不是大丈夫所為。


    說來也是,張淮當然不是什麽大丈夫。


    柳芄蘭自地下起來,立在原地,望著孟長遠的背影,莞爾一笑,“張淮那廝是個無賴,若當真知曉了此事與護國公有關,隻怕更要訛賴糾纏。再則,我聽聞護國公是有親事在身的,此事若傳到女方家裏,恐要給護國公添麻煩。不如,不說也罷。”


    話至此處,她微微一頓,片刻方又說道,“橫豎,張淮也要與我為難,拉扯此事不過是個說辭,那何必再牽累國公爺。那日自我迴府之後,跟隨的家丁都遠遠的打發到了莊子上去,我兄長又給了許多銀兩,要他們務必嘴嚴。但……想來張淮是買通了哪一個,才知道了那日的事。不過好在並無人知曉那夜之人就是國公爺,國公爺還請放心。”


    她都已身陷這般境地了,竟還在為他著想……


    在他不知道的兩年裏,這位柳姑娘一直默默的縝密安排著。


    柳芄蘭似是看穿了他的心事,淡淡笑道,“國公爺不必放在心上,芄蘭如此也是為了保全清譽。”


    她甚而不想讓他有什麽過意不去……


    好半日,孟長遠才開口,嗓音艱澀不已,“我那門親事,已然要退了,你也不必有什麽顧忌。”


    柳芄蘭一陣愕然,但聽孟長遠又道,“你眼下……我該去知會何人才好?”


    柳芄蘭便複了常態,淡淡說道,“國公爺盡管離去,不必管我。我識得迴去路途,那廂定安伯夫人想必也正尋我,倘或碰見反而不美。”說著,她又微微笑道,“誠如國公爺所言,張淮那廝已被整治了一番,不敢再折返迴來與我為難,旁的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口中說著,她攥緊了手中的一枚玉佩。


    這是適才與張淮廝打時從他腰上拽下來的,有此物為證,再把府中那幾個內鬼拿了,人證物證,請兄長出麵,料來張家再不敢不退親的。


    孟長遠聽她所言有理,方才邁步出門而去。


    柳芄蘭在屋中又停留了片刻,算著孟長遠大約已走遠了,方才出去。


    孟長遠迴至宴上,見廳中依然熱鬧不堪,一眾青年子弟醉的東倒西歪,便迴席坐下。


    卓世權也有了三分酒意,見他迴來,高聲道,“孟兄何來?快快快坐下,等小弟再敬三大杯。”說罷,竟真的斟滿兩大杯酒。


    孟長遠倒也不推辭,接過酒盅一飲而盡,如此連飲三杯,心頭悵然若失。


    宮中,陸昊之好容易熬完了這正月初一的皇帝功課,急火火趕至壽康宮。


    蔣太後一早起身,梳洗穿戴齊整,坐在明間內炕上。


    和安公主穿著簇新的大紅灑金緞子棉衣棉裙,頭上紮著兩個小丫髻,膚白如玉,唇紅齒白,搖搖晃晃走上前來,向她跪倒磕頭,口中說道,


    “給皇祖母拜年,祝皇祖母福壽康安,萬年長青!”


    嗲聲嗲氣的童音,著實讓蔣太後歡喜不已,忙叫宮女抱她起來,又將預備好的如意金稞子和一對小金鐲子取來,親手替她戴上。


    豆蔻卻揚起小臉,抓著盤中的金稞子放到太後手中。


    屋中人頓時一怔,藏秀更禁不住低聲道,“公主,這是太後娘娘給您的壓歲錢,您得收著呀。”


    豆蔻搖了搖頭,說道,“我把這些都送給皇祖母,隻求皇祖母答應我一件事。”


    蔣太後有些訝異,將她抱在膝上,笑道,“什麽事兒?豆蔻小乖乖,先說來聽聽。”


    豆蔻便道,“求皇祖母,讓我見一見娘。”說著,又怕她皇祖母不答應,忙說道,“就見一麵,豆蔻保證不跟任何人說。就是晨晨問起來,我都沒有說。”


    話到此處,她小嘴一癟,拖著哭音道,“我很想娘。”


    蔣太後心頭也是一酸,摸了摸她的頭,歎息了一聲,“也是難為你了。”


    正說著話,外頭宮人報傳,“皇上駕到——”


    這一聲尚未落地,就見陸昊之風風火火、大步流星的衝進門內。


    蔣太後嚇了一跳,斥道,“怎麽毛毛糙糙的,也不怕嚇壞孩子!”


    陸昊之草草行了個禮,先向太後拜年,繼而滿麵堆歡道,“母後,嫣兒、嫣兒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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