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來人,孟長遠不由微微一怔,一時竟沒有言語。


    大年下,鄭芳初穿著水紅色忍冬葵花大袖衫,杏黃色掐金絲水波紋褶裙,頭上梳著墮馬髻,簪戴鎏金草蟲頭麵,石榴絨花通草,額心還貼了金箔花鈿,打扮的頗有幾分豔麗,與往常那嫻雅妝扮迥然不同。


    見他開門,鄭芳初眸中波光晃動,麵上微帶了幾分羞怯,柔聲柔氣的又道了一聲,“孟大哥,我、我聽聞你在此間看戲,所以……過來看看你。”


    望著眼前高大的男子,她隻覺柔腸百結,芳心迷亂。


    他膚色較往年更黝黑了些許,麵頰上還添了幾道疤痕,若換作往常,她本該十分怕他才是。然而今日見著他卻不知怎的,隻覺著英武磊落,往常她怎麽沒看出來呢,他竟是這般有男子漢氣概的人。


    母親說的不錯,孟大哥是個很好的人。


    孟長遠隻看了她一眼,便將目光落在了別處,淡淡說道,“鄭姑娘,男女有別,你還是速速離去,免得落在旁人眼中,壞了你的閨中聲譽。”


    鄭芳初雙眸頓時便紅了起來,兩滴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嬌怯怯的說道,“我、我不怕的……孟大哥,你是不想看見我麽?那些事不是我做的,都是有心之人嫉恨我能有你這樣的好夫婿,所以鼓弄唇舌挑唆是非。”


    她眼眸低垂,泫然欲泣,靜等著孟長遠的寬慰。


    畢竟,往常她隻要擺出這幅姿態,孟長遠便會溫柔撫慰,有求必應,百依百順。


    至於她和卓世權的那些事,鄭芳初堅信他是聽了不知哪兒來的傳言,而並非孟貴妃告訴他的。畢竟,孟貴妃眼下正在上河園病的快死了,哪兒還能爬起來再告訴孟長遠那日抓奸之事。


    熟料,她垂首等了半日,意料裏的安撫之言並未響起,取而代之的卻是孟長遠那冷淡的嗓音,“鄭姑娘,我孟某雖是個武人,卻也不是全無頭腦,我分得清是非曲直。你做過什麽,孟某一清二楚,你也不必再在孟某麵前強行辯解。”


    鄭芳初愕然不已,他……他怎麽與往日全不一樣了?


    在鄭芳初心中,孟長遠一向是個好拿捏的男人,甚而她私心裏還曾看不起他,覺著他憨蠢笨拙,隻會在自己麵前俯首聽命。


    然而,這個男人似乎正在逐漸脫出她的掌握。


    孟長遠見她久久默然,目光又重新落在了她身上,她眼眸含淚,鼻頭微紅,一副楚楚可憐的嬌柔之態。


    曾經令他無比愛憐的麵容,如今看在眼中,卻隻餘厭憎。


    她也是用著同樣的神情,與卓世權相處,央求著他接濟她鄭家的麽?


    鄭芳初,又算什麽呢?


    鄭芳初心念急轉,她決不能就這樣讓孟長遠把她攆出去,誠如母親所言,錯過了孟長遠,她今生別想再有這樣的好親!


    孟長遠如今可是朝廷新貴,二十餘歲便被封為護國公,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紅人,她那些閨中好友的家中都在尋門路找人情巴結。


    甚至於,還有人私下問過她,他們這樁親事是否吹了。倘或已然退了親,她們便要請家中父兄上門求親了。


    鄭芳初隻覺著委屈,她又沒做什麽,為何所有人都要來與她為難。


    “孟大哥……今兒是初一,大節下的,咱不說這傷和氣的話。不如……我陪大哥看戲吧?大哥一人坐在這兒孤零零的,也是寂寞。我陪大哥說說笑笑,解解煩悶也好。”


    鄭芳初軟語微笑著,看向孟長遠。


    陪他看戲?


    鄭芳初以為自己是個什麽身份?!


    是那些出局陪酒的窯姐兒麽!


    還是說,她常幹這等事,都已經習慣到忘了忌諱!


    孟長遠隻覺著陣陣的惡心,臉色越發冷峻,沉聲道,“鄭氏,請你自重!說出這些荒誕言語,沒得壞了你安國公府的體麵!”


    說著,他雙眸緊閉,半日緩緩睜開,長舒了口氣,“鄭姑娘,咱們也算相較過一場,事已至此不如好合好散,鬧開來彼此顏麵上都不好看。你是個女子,尤其吃虧。你走吧,我便當今日不曾見過你。迴去記得叫人把訂婚文書還來,我便既往不咎。”


    不行的,不可以的,她不能退了這門親事。


    若是、若是孟長遠不肯要她了,那她……她終身又該寄托何處?她可不要嫁到什麽小門小戶去,過那窮酸日子!


    鄭芳初雙唇微顫,低聲道,“孟大哥,你當真不顧惜往日情分?”


    孟長遠索性走開,徑自去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飲幹,握著黑釉盞的指尖卻泛著青白,指節凸出。


    “鄭姑娘,往事不必再提,孟某和你如今並無情分。”


    他放下茶碗,背身而立,“年後,倘或安國公府還不肯退婚,那別怪孟某無情。屆時對簿公堂,你們可不要說孟某欺淩孤兒寡母。”


    鄭芳初望著他那高大決絕的背影,心頭發冷,輕輕說道,“孟大哥,你當真這般絕情麽?”


    “廢話少提,你走吧!”


    鄭芳初淡淡一笑,轉身走去,卻又並未出門,隻將身倚靠在門框上,低低說道,“孟長遠,你說,我若在此處將衣裳脫了,高聲唿叫你意圖淫辱於我,你又當如何?”


    孟長遠猛然轉身,雙目圓睜,瞪視著眼前的女子,低聲怒斥道,“鄭氏,你當真連這點羞恥也不顧了麽!”


    鄭氏挑眉輕笑,“國公爺不再顧惜我了,我還要這羞恥做什麽?我倒想看看,堂堂弋陽侯世子,皇上欽封的護國公,西征凱旋的大英雄,卻在大年初一旁人家中強行淫辱良家女子,傳揚出去,世人會怎樣議論?而你,又該如何自處?”


    她口中說著,竟當真動手寬衣解帶。


    孟長遠一個箭步上前,正想將她拉入房內。


    鄭芳初卻忽然一個踉蹌,朝前跌跌撞撞了兩步,就朝著孟長遠倒了過來。


    孟長遠閃身避過,鄭芳初整個身軀便直直的摔在了地下。


    孟長遠正自驚疑不定,門外忽走進一人來。


    那人掩上了房門,朝他拱了拱手,低聲道,“孟兄,在下失禮了。”


    孟長遠定睛望去,隻見來人輕裘錦帶,頭戴白玉冠,倒是個俊美男子,麵目微微有些熟悉,認了半日方道,“原來是卓世子。”


    說著,卻輕哼了一聲,“不知卓世子忽然走到此間,有何貴幹?”


    卓世權同鄭芳初的那些醜事,孟嫣向他描述了個淋漓盡致,雖則他並未去尋卓世權的麻煩,也打算退掉這門親事,但見了他心中依舊大大不快。


    定安伯府上今兒還當真熱鬧,他在京中的冤家都到齊了!


    卓世權見他言辭冷淡,不以為意,指了指地下的女子,“之前是在下無禮,待此事了結,再向孟兄請罪。”言罷,轉向鄭芳初,目光清冷,淡淡說道,“鄭氏,你先前與我交往私會之時都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事已至此,你還想纏著孟兄麽?早早答應退親,也免了一場難堪。”


    鄭芳初那一跤摔的極重,金釵墜地,披頭散發,口角破損,滲出血來,甚是狼狽。


    一見卓世權進來,她心中驚悚不已,縮在了牆根環抱著身軀,瑟瑟發抖,暗道,這廝怎會來此?今日、今日定安伯夫人邀我過府看戲,說什麽孟長遠也在此處,倒可見一麵……


    鄭芳初究竟不是蠢笨之人,心頭一亮,咬牙不已,這分明是個圈套,隻為引她入局!


    她低著頭,卻又偷眼瞧著孟長遠,兀自做困獸之鬥,“卓世子,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幾次三番言語調戲於我,我一個嬌弱女子有何力量抗衡?隻好遠著你罷了!如今你又在我未婚夫婿麵前詆毀我的清譽,你……你當真歹毒至極!”


    說到此次,她爬到孟長遠身側,雙手揪著他的衣袖,哭哭啼啼,“孟大哥,我和這廝當真沒有首尾!你一定要信我,我、我方才也是無法可施才出此下策……我心裏舍不得孟大哥,就怕孟大哥不要我了……嗚嗚……”


    孟長遠將衣袖從她手中抽出,撣了撣,仿佛上麵沾了什麽髒東西。


    他看了一眼鄭芳初,見她淚流滿麵,花容無主,好似卻才行那下作無恥之事的人並不是她,不由也暗自納悶,他當初到底是怎麽迷上這樣一個女子的?


    卓世權冷眼看著鄭芳初,說道,“鄭氏,你巧舌如簧,顛倒黑白到這般田地,卓某著實佩服。隻是,你說過的話可以不認,難道你當初留下的信物,也可一概不認麽?!”


    說罷,他向寬袖之中一掏,取出一遝厚厚的書信來,在鄭芳初麵前揚了揚。


    鄭芳初頓時滿臉煞白,麵孔扭曲,尖著嗓子道,“你、你……你竟然……”


    那些竟全是當初她和卓世權兩情繾綣時,親筆寫給卓世權的情書!


    先前她病中寂寞,又想念起卓世權,派人去侯府時,卓世權曾托人捎話給她,說他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過去交換的物件兒,他都已毀了。


    這也是她放心大膽威脅孟長遠的倚仗,無憑無據,誰又能將她如何!


    可,誰知卓世權非但不曾燒毀這些書信,竟還拿到了孟長遠跟前。


    如此一來,她可當真是全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情急之下,她竟自地下爬起,飛撲過去,就想搶過書信。


    卓世權豈能讓她如願,一步退開,令她撲了個空。


    恰巧那牆邊放著一座紅木高幾,鄭芳初一頭碰了上去,將那高幾撞倒,她自己也磕了個鼻青臉腫,越發難堪。


    卓世權冷冷說道,“我原本是想燒了的,但後來轉念一想,你是個刁鑽奸猾的婦人,黑白顛倒、倒打一耙是常性,便將這些書信留了起來,日後好做個見證。如今,你還要抵賴不認麽?”


    孟長遠默然了半晌,這會兒方又開口道,“鄭氏,你若還不吐口,我便拿著這疊書信到京城官府告你一個未婚行淫、騙婚訛詐的罪名。到了那會兒,你出入公堂,拋頭露麵,隻會比現下難堪萬倍。”


    鄭芳初眼見大勢已去,既悔又恨。


    她扶著牆,顫巍巍勉強站立,目光在眼前兩個男人身上來迴逡巡,一個高大英武,一個玉樹臨風,卻都是她再染指不得的。


    她掩麵嚎啕大哭了一場,卻也無人理會。


    孟長遠又逼問了她一遍,她隻是個內宅女子,聽聞要把她送到官府時,已然嚇破了膽子,點頭哽咽道,“我……我答應……退親……”


    孟長遠濃眉一揚,“口說無憑,你且立個字據。”


    偏巧,定安伯這廂房之中還備有紙墨筆硯,當下被他尋來,迫著鄭芳初,一字一句的將她如何與人有私,今因奸情撞破,情願退婚等事寫了下來。


    鄭芳初哆哆嗦嗦的寫著,待寫下鄭芳初三個大字以為落款之時,她再也支撐不住,癱在了桌上。


    孟長遠將那頁字紙折疊起來,仔細收在懷中,卻不看她一眼。


    卓世權淡淡說道,“鄭氏,你是自己走出去,還是要我等出去喚個丫鬟進來?你這副模樣落在外人眼中,隻怕日後更難說親。”


    鄭芳初早已心膽俱碎,呆呆怔怔宛如木偶,她緩緩起身,拖著步子往外走去。


    行至門邊,她迴首看了一眼,卻見那昔日對己關懷備至、柔情蜜意的兩個男人,眼下都如鐵人一般,再無半點情意可言,不由低歎了一聲,出門而去。


    往後……往後她該怎麽辦啊……


    待鄭芳初離去,屋中隻餘兩個男人,倒頗有幾分尷尬。


    孟長遠摸了摸鼻子,正不知說什麽為好,卓世權去忽然脫了外袍,袒露上身,精赤的背脊上竟捆著一束荊條!


    他單膝跪地,向孟長遠道,“孟兄,之前是在下無禮,今日特向孟兄負荊請罪!”


    孟長遠一時無言,片刻他解下卓世權背上的荊條,握在手中,朝卓世權的背上輕抽了兩下,便丟到了一旁。


    他淡淡說道,“卓世子,請起吧,你也算是助我甩脫了這個婦人。隻是你先前背著我勾搭鄭氏,我也不能不討還。往後,此事就此一筆勾銷,再不提起!”


    卓世權甚是動容,一麵起身著衣,一麵感慨道,“令府果然寬宏大度,此等氣度令人欽佩!貴妃娘娘當初顧惜在下顏麵,未曾聲張此事,令在下不至丟醜。如今孟兄又寬恕了在下,在下當真是汗顏不已。”


    孟長遠卻覺有些奇怪,不由問道,“卓世子,你今日為何會忽然走到此間戳穿了那鄭氏?”


    卓世權答道,“此事,是宮中傳出的消息,要我設法迫那鄭氏退親。我與定安伯私交甚篤,便借著他家宅院,邀請了孟兄,又誘那鄭氏前來,演了這出好戲。”說著,他撓了撓臉頰,微微一笑,“這主意,還是宮裏那位貴人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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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除夕快樂呀,新年大吉大利,萬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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