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孟嫣不肯說,麵上卻笑眯眯的,雖略有幾分倦怠之意,但氣色瞧著倒是還好,陸昊之便也沒再多問。


    執起象牙包銀筷,夾了一塊火腿遞入口中,細細嚼了嚼,陸昊之方又說道,“嫣兒,朕有件事關係著你母家,想同你商議。”


    孟嫣微微詫異,放下筷子,問道,“皇上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是這樣,朕想著孟長遠既已做了國公,現居的侯府便不大適宜了。朕打算另賜一處府邸與他,作為護國公府。楊柳子胡同裏還空著一塊地方,倒正好合適。朕已命人去看地形畫圖紙了,隻是朕還想問問你的意思。”


    恰逢瑞珠熱好了惠泉酒,送到了桌上。


    孟嫣執壺,替陸昊之斟了滿滿一盅酒,方才含笑道,“皇上的心意,臣妾替哥哥謝過了。隻是如今國庫空虛,朝廷才經曆征戰、疫病、蝗災等事,正當與民休養生息之時。雖則臣妾也知道還不難於此,但臣妾兄長才迴京城,皇上親自率百官出迎,封了他做護國公,已是風光無限。這個節骨眼上大興土木,隻怕會惹得朝野議論不已,敢說臣妾兄長得勢猖狂,驕奢淫逸,皇上偏寵外戚。所以,臣妾拜謝皇上恩典,隻是兄長現下還是低調為好。臣妾想著,隻把如今的弋陽侯府匾額換了,請皇上欽賜一塊護國公府的匾額也就是了。”


    陸昊之聽了她這一番話,心中也知這是正理,他加封孟長遠為護國公,又賜了良田莊園,若再將更多的榮寵加注其身,恐有捧殺之患。


    然而,想起上輩子孟家後來的際遇,他便覺著心頭沉墜墜的。


    陸昊之舉杯一飲而盡,孟嫣便又替他斟滿,他便又一氣兒飲幹,如此往複三迴,孟嫣輕輕勸道,“皇上,急酒傷身,還是慢慢吃吧。”


    陸昊之捏了捏她的手,悶悶說道,“嫣兒,朕知道你說的在理。然而,朕就是覺著不甘心……你是朕最看重的女人,你的兄長也是良將大才,你的母家合該榮耀無限。”言至此處,他赫然抬眸,凝視著孟嫣,“朕……是個皇帝,能給你的,也隻有這些了。”


    他是想補償上一輩子吧?


    孟嫣淺淺一笑,反手握住了那隻大手,輕輕摩挲著他的手背,說道,“皇上能有這份心思,臣妾已經很高興了。”


    陸昊之眼眸忽的一亮,笑道,“朕想到了,你們侯府後麵有一條窄街,裏麵沒有人家居住。朕吩咐工部將後麵打通,把弋陽侯府擴建一番,再掛上護國公府的匾額,也就相宜了。”說到此次,又向孟嫣說道,“嫣兒,你就讓朕做些什麽吧。”


    看來,不讓他動些土木,他就難受……


    然而,隻是擴建宅院,相較於新起府邸,倒也不算興師動眾。


    當下,孟嫣含笑點了點頭。


    蹲在外頭廊上看守茶爐子的小唐,聽見裏麵的動靜,心中納罕的緊。


    正碰上他師父榮安出來,吩咐道,“娘娘要熱水泡六安茶解膩,快提熱水進來伺候。”


    小唐趕忙起身提壺,又低聲問道,“師父,這真是稀罕了啊。皇上要賞賜貴妃娘娘的母家,竟然還要看娘娘的臉色。”


    榮安朝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小聲斥道,“你懂啥?!什麽叫寵妃,能叫皇上這樣捧著的,才是寵妃!好生學著吧你!”


    孟嫣隻吃了兩塊肘子,一塊火腿,便不吃了,用香片漱了口,吩咐宮女換六安茶上來,捧了一盞在旁陪陸昊之說話。


    陸昊之又道,“還有一樁事,孟長遠預備退親,這事你知道麽?”


    孟嫣微微一頓,頷首道,“之前哥哥進宮時,臣妾便將鄭家無禮之舉一一告訴了哥哥,想必他是想通了。”


    陸昊之也放了筷子,取了一碗茶,抿了一口,淡淡說道,“鄭家的女兒,品行不端,這樣的親事退也就退了。隻是,朝中卻有人指著此事,彈劾孟長遠背信棄義,得誌猖狂。”


    孟嫣聞言不語,朝中有小人作祟是在她意料之中的,當初她想逼迫鄭家來退親,其中一個緣由便是這一點。


    但既然造化如此,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相信陸昊之不會任憑那些人的言語挑唆撥弄。


    果不其然,陸昊之眯細了眼眸,冷光微閃,繼續說道,“朕已批複了折子,叫這些老匹夫少管人家的後宅閑事。這些人是被何人指示著跳出來的,朕一清二楚。跳的好,一個個都蹦出來,倒也省了朕的力氣。”言罷,他神色微緩,又向孟嫣說道,“隻可惜,讓你在這兒受委屈。”


    孟嫣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隻要能平定朝綱,臣妾不委屈。”


    這是迴上河園之前,陸昊之與孟嫣一道設下的局。


    人人都道孟貴妃病體垂危,在上河園等死,顯然已是失寵於皇帝。


    沒了這個吹枕邊風的,孟長遠即便立下赫赫戰功,宮中少了一大助力,上進也是艱難。更甚至於,皇帝隻要看見他,就會想起貴妃孟氏,便會心生憎惡。孟長遠眼下看著風光,實則前途堪憂。


    而孟家一旦倒台,朝中能與梁氏為首的老臣勢力抗衡的力量,自然又削弱不少。如若梁家再把後位攥入手中,那這江山的一半便都歸屬了梁家了。


    於是,梁氏所有黨羽,此刻必然會盡數跳出水麵,拚盡全力攻擊孟長遠。那些原本搖擺不定,此刻想要投靠梁氏的,自也會有所舉動。


    陸昊之便是等著這些人自己跳出來,到時一網打盡,好將朝堂上下清掃幹淨。


    這場布局,實則不算高明,但所謂利令智昏,那潑天的富貴、無上的權力仿佛唾手可得,又有幾人能保持清醒?何況,梁氏也算是騎虎難下了,眼前之勢,要麽鋌而走險再拚個前途,要麽隻能任憑皇帝連消帶打,漸漸將他們排擠出朝堂。


    前朝如此,後宮亦是如此。


    她不能出去,玉心便是她的耳目,日日派人傳遞了消息進來,何人投靠梁妃,梁妃又做了些什麽,她了如指掌。


    孟嫣低頭撥弄著茶碗蓋子,淺淺笑著。


    “隻是,此事在京城之中業已傳開,有些不明是非的老百姓,也跟著亂說一通。”


    陸昊之看著她,斟酌著說道,“朕派了暗探在京中走訪,已緝拿了散布傳言的源頭,但這些話到底還是散了出去……”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孟嫣螓首輕抬,向陸昊之盈盈一笑,“這道理,臣妾懂得。既然皇上已然拿了謠言的源頭,冷上一陣子,想必就沒人再傳了。這親事橫豎是要退的,倒也不在於這一日兩日了,等上一段時日倒也無妨。”


    陸昊之莞爾道,“嫣兒,難為你不生氣。如此也好,朕打算把駐守京城的兩處大營,都交於你兄長掌管,他應當會十分忙碌,暫且沒工夫管這些事了。”


    坐了片刻,榮安進來報傳,稱太後那邊有話要說,請皇帝過去。


    陸昊之便放下茶碗,起身過去了。


    待皇帝去後,瑞珠過來收拾著茶碗,一麵說道,“那些人在背後亂嚼舌頭根子,胡亂編排大爺,娘娘怎麽也不生氣?方才就該請皇上抓幾個出來,殺雞儆猴,看還有誰再敢胡亂議論咱們!”


    孟嫣淡淡說道,“不過是些沒什麽見識的尋常人罷了,聽了有心人的言語,茶餘飯後隨便說來消閑解悶,有什麽可生氣的?真正可惡的,又不是他們。”


    瑞珠歎息道,“娘娘如今可真是菩薩心腸了。”


    孟嫣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暗道,且當為這個積些陰德吧。


    瑞珠收拾了各樣器皿下去,芸香送了果盤過來。


    孟嫣瞧著裏麵有一碟子酸梅,便拈了一顆放入口中,頓時酸的擰了眉。


    芸香掩口一笑,“娘娘如今這樣好吃酸口了,怕不是一位小皇子吧?”


    孟嫣卻豎起一指,點了點唇,“不要聲張。”


    芸香忙點頭,又低聲問道,“娘娘怎麽不告訴皇上呢,皇上若知道了,一定歡喜壞了。”


    孟嫣手托香腮,淺笑不語,半日才輕聲說道,“還不大準,再過幾日吧。”


    脈象來說,實則還不大明朗。


    但自上次月信之後,已遲了近四十天沒來了。何況,上輩子她是懷過一次的,這神思倦怠,喜食葷腥,慵懶困乏,都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冥冥之中,似乎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唿喚著她。


    孟嫣隻覺著,一股狂喜從心底裏鑽了出來,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她身上,和煦溫暖,直照的她心中都暖洋洋的。


    她仰頭,環抱著自己,躺倒在了炕上,麵上依舊止不住的笑著。


    這一次,她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


    芸香在旁瞧著,隻見娘娘眯著鳳眸,便當她睡了,遂取來一條薄被替她蓋上。


    孟嫣卻忽然出聲,“芸香,打發小唐去一趟樂誌軒,務必請白貴人過來一趟。”


    芸香一怔,當即答應。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白玉心果然應邀而至。


    兩人有日子不見,此刻相逢,自有一番親熱寒暄。


    白玉心與孟嫣相對而坐,先四下打量了一番屋子,方笑道,“皇上果然很是疼愛姐姐,瞧這地方布置的,光是看兩眼就覺著舒坦。才幾日不見,姐姐就比先前豐潤了些。”


    孟嫣摸了摸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整日在這屋子裏待著,可不隻剩養肉了。”說著,又問,“你來時的路上,可遇到人了?”


    白玉心搖頭微笑,“姐姐放心吧,妹妹在宮裏就是個透明的人兒,沒人在乎我的行蹤。到了養心殿,也是看著四下無人才進來的。”


    孟嫣知曉她素來謹慎,當然放心,便道,“今日找你來,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


    說著,便將適才陸昊之所言之事講了一遍,又說,“方才,我隻是不欲皇上為難,所以那般說來。但此事不宜久拖,那鄭家下作,時日久了隻怕夜長夢多,再使出什麽低賤手段來,纏住了哥哥,更加棘手。所以,我想著還是快刀斬亂麻的好。”


    言罷,她低頭吃了口茶,靜等白玉心的發話。


    白玉心微笑頷首道,“姐姐說的不錯,這事確實速速了結的好,隻是不知姐姐打算怎麽辦?”


    孟嫣便笑了,將茶碗放在了炕幾上,說道,“這等事,男人便隻會直來直往的,咱們女人自有女人的法子。”說著,便將心中思忖好的主意說了出來。


    白玉心聽了,當即笑道,“姐姐這法子倒是好,與其等著,不如率先出手。到了那個地步,鄭家母女再如何無恥,也不能耍賴不認了。”


    孟嫣笑了笑,說道,“你說的是,但現下這境況,我也不能出麵,所以……”


    白玉心淺笑道,“姐姐,將此事交給我吧。”


    她如此說來,孟嫣倒一時無言,片刻才動容道,“玉心,你……”


    白玉心雙眸微垂,溫婉一笑,“姐姐之前告訴我,我親手做的牛皮帶曾救過國公爺,我便很高興了。姐姐安心,我心裏是有分寸的。如今,我隻想大家夥都好好的,便已足夠。”


    她眸光清澈,言辭懇切,孟嫣原本緊縮成一團的心豁然開朗,她握住了白玉心的手,“好,往後,咱們都好好的。”


    兩人又商議定了一些事情,說了幾句家常話。


    孟嫣忽然問道,“玉心,我想問你討一些花樣子。”


    白玉心有些疑惑,暗道,嫣姐姐是又打算動針線了麽?隨口問道,“姐姐想要什麽樣的?”


    “大約就是寶葫蘆、蝙蝠、虎頭……”


    孟嫣一氣兒說了許多孩童用的花樣,直聽的白玉心連連皺眉,片刻她忽然麵上一陣驚喜,忙問,“姐姐這是有喜了麽?皇上知道了麽?”


    孟嫣垂首微笑,“時候太短了,我也捏不準呢,再過幾日吧。”又叮囑道,“切記不要聲張。”


    白玉心甚是歡喜,忙道,“姐姐放心,我都曉得。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我迴去就找花樣子去,改日托小唐公公給姐姐送來!”


    一對姐妹歡天喜地,倒是忘了孟嫣的女紅技藝如何。


    又過了些日子,轉眼便是大年三十了。


    這是一年裏最要緊的節日,朝中也連休三日,宮中四處張燈結彩,貼了春聯窗花,打扮一新。


    隻是皇帝又在體順堂待了足足一日,連帶整個後宮的喜氣也暗淡了幾分。


    傍晚時分,孟嫣送陸昊之出來。


    陸昊之望著眼前的女子,滿眼不舍,“朕一點兒也不想去。”


    孟嫣替他整理著領口,笑道,“這年夜宴,皇上不去不成話。再說,還有太後娘娘和豆蔻呢,皇上權當陪陪她們吧。”


    陸昊之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那你等著朕,不要先吃飽了。晚上還有煙火,朕來陪你一起看。”


    孟嫣淺淺一笑,說道,“皇上去吧,待迴來時,臣妾再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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