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了陸昊之離去,孟嫣也預備起身。


    瑞珠依著她的吩咐,取了一套秋香色纏枝牡丹綢緞小襖,一條柿子紅如意雲紋滾邊蓋地棉裙。


    正要伺候娘娘穿衣,她忽的瞧見了什麽,低聲問了一句,“娘娘,腕子上這印子,要擦些藥麽?”


    孟嫣聽她說起,抬起手臂瞧了一眼。


    隻見嫩藕段似的小臂上,幾道紅色指印赫然入目。


    這是陸昊之留下的痕跡。


    且不說昨夜,今兒一早醒來時,他還緊握著她兩條胳臂,將她壓在枕上……


    孟嫣不覺紅了臉麵,瑞珠雖是自己的內房侍婢,心腹宮女,但這情愛痕跡被她瞧了去,還是有些臊的慌,禁不住便在心裏又罵了陸昊之一句。


    麵上,她倒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淡淡道,“無甚大礙,不必理會。”


    一時梳洗已畢,便傳早膳過來。


    看自鳴鍾上的時辰,都已是巳時了,再過不了多久,便要傳午膳,孟嫣遂吩咐隨意端些清粥小菜過來,胡亂吃了也罷。


    吩咐下去,過不多時,瑞珠便送了一碗紅棗燕窩粥、一碟銀絲餅過來,另有一碗蒸蛋。


    孟嫣瞧著離奇,隨口問道,“這大清早起的,怎麽就端燕窩過來了?”


    瑞珠抿嘴笑道,“這是太後娘娘早上讓藏秀姑姑送來的,說是……”話至此處,她瞧著貴妃的臉色,字斟句酌的說道,“說是娘娘昨兒夜裏辛苦了,紅棗養血,燕窩最是滋補,所以……”


    孟嫣麵紅更甚,連太後娘娘都來看她的笑話了。


    偏又不知怎麽想的,她隨口問了句,“這種事,怎的驚動的她老人家也知道了?”


    瑞珠瞧她並沒羞惱起來,才放心道,“是,其實昨兒晚上,太後娘娘就打發人過來問了,得了消息才放心睡下。”


    這個老太太,竟然派人來聽兒子、媳婦兒的床!


    孟嫣咬唇不語,一時又想橫豎她也不是什麽才出閣的新娘子,沒什麽可害臊的;一時又思想起昨兒晚上的事,那男人難道是鐵打的麽?


    思來想去,她不服輸的性子便發作起來,一心琢磨著什麽時候定要贏他一迴才好。


    用過了早膳,孟嫣便挪到了明間內,吩咐宮女取來文房四寶。


    瑞珠在旁伺候著,不解道,“娘娘,好容易得了清閑,歇著也罷了,又寫這些做什麽?”


    孟嫣提起紫檀木狼毫筆,蘸取墨汁,在雪浪紙上將這段日子以來心中琢磨好的事,一條一條的記了下來。


    一麵寫著,她一麵說道,“皇上有皇上的事,本宮自也有本宮的事。何況已歇了這麽久了,再懶散下去,身子骨都要歇散架了。”


    即便困在這體順堂不得外出,她也並不想一天到晚都隻想著陸昊之。


    孟嫣早已想好了,今生便如此相處,在一起時便盡力的溫存纏綿,不在一處時便各幹各的事去。他執掌江山,她料理內帷,彼此都給彼此留下些餘地才是處長之道。


    隻是,她有些想豆蔻了,不知那孩子在太後娘娘那邊,是否乖巧。


    陸昊之進了養心殿書房之中,宣見了那幾位朝臣。


    眾人入內,行禮已畢,便恭敬立在下方。


    陸昊之麵淡如水,問道,“諸位今日來見朕,想必之前朕交代的差事,已辦的好了?”


    監察禦史宋思文上前一步,自袖中取出一封奏折,低聲迴道,“迴皇上,梁府近年來所犯案件,臣俱已查明,寫在奏章之內,還請皇上過目。”


    說著,雙手將奏折高舉過頭。


    榮安看皇帝微微頷首,忙下去接了過來,轉呈至禦案。


    陸昊之打開奏章看了幾眼,冷笑了一聲,“好個老賊,朕料定他這些年必定不幹淨,不想竟腐朽至斯,真真是喪心病狂!”


    宋思文忙道,“皇上說的是,梁相身為兩朝宰輔,深受皇恩,卻不思答報,貪贓枉法,魚肉百姓,結黨營私,諸般罪行,罄竹難書。臣等,懇請皇上即刻下旨,將梁本務革職查辦,以儆效尤。”


    說畢,幾名臣子便都掀衣跪下,齊聲道,“懇請皇上下旨。”


    陸昊之不置可否,修長的指節輕輕叩擊著桌麵,說道,“諸位愛卿所言,倒是忠於朝廷。隻是,昔年先帝曾有言,梁本務於周有大功,非大罪當赦免,百年之後配享太廟。你這折子上所記,其人雖惡行累累,但還不至判他死罪。若不能斬草除根,不如按兵不動,免得打草驚蛇。”


    言罷,他將折子拋至宋思文麵前,“宋卿家,差事辦的不夠細致,再去查。”


    宋思文額上滴下冷汗,他原想著能將梁本務抄家革職,判個流刑,也就是滿頂了,畢竟他是開國功臣,又是兩朝的宰輔。


    然而,聽皇上話裏這意思,顯是已動了殺心。


    朝中,怕是要有一場風暴了。


    宋思文喉頭幹咽,忙忙叩首,“皇上教訓的是,是微臣失職,微臣這就再去詳查。”


    陸昊之瞧著他,心中斟酌了一番,緩緩開口,“朕告訴你一個地方,京北郊十裏堡,你往這地方查訪,想必能有斬獲。”


    宋思文連連頓首,“多謝皇上指點,臣迴去就派人……不,臣親自帶人微服查訪。”


    口中說著,他心頭對這位青年帝王升起了一抹濃烈的敬畏。


    皇上好似什麽都知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殺伐決斷,果敢剛毅,城府深沉,手腕柔韌,這位少年天子登基五載之後正在逐漸展露出他治國理政、把控朝綱的才幹。


    陸昊之瞧著他,濃密的劍眉微不可查的輕輕一挑。


    這事兒其實不能怪宋思文失察,梁本務做的實在機密,哪怕上輩子自己也未能捉住他的把柄。


    此生,也還是嫣兒得了他內院的情報,才算有了突破。


    梁本務非死不可,上一世就因沒能治他的死罪,倒留下了無窮禍根,梁氏的殘餘黨羽在朝中又盤桓數年,費了他無數精力,才逐漸清剿幹淨。


    還有她那個女兒梁成碧,最後也隻好讓她頂著皇貴妃的頭銜急病暴薨了。


    這輩子,務必要幹淨利落。


    想起嫣兒,便想起她還在體順堂等他迴去,陸昊之那冷如霜雪的臉上浮現了一抹溫情的笑意。


    這神情,倒看的底下幾位朝臣心裏發慌。


    合謀怎麽殺宰輔……值得皇上這樣高興嗎?


    陸昊之按著心頭的念想,重又開口,“朕還有一事,除夕之後,明年三月,朕預備加開恩科。”


    這話,聽得諸人心頭一震。


    如今朝廷用人,雖有科舉選拔,但三年一度,且選中者不過寥寥,官員大半依舊是從各世家子弟之中推選而來。


    然如此一來,這些舊派勢力在朝中盤根錯節,結成黨羽,成了皇帝推行新政的巨大阻力。


    皇上,這是打算自民間廣羅人才,清洗朝廷了。


    宋思文按著心頭震動,進言道,“皇上不拘一格選拔人才,自是大周之福,然則恩科必有由頭,如今宮中似無大喜之事。”


    所謂恩科,乃是朝廷開恩特設的科考,不是指著太後、皇帝的壽誕,便是宮中有皇子降生。但如今千秋節、萬壽節離的都遠,宮裏也沒有聽聞哪位娘娘即將臨盆,這恩科從何開起?


    陸昊之淡淡一笑,“此事不難,不出明年一月,宮中必有大喜。”


    此事議定,陸昊之又道,“如今疫病已除,西征大軍當還朝。朕欲親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征伐將士。”


    幾位臣子到了這會兒已經有些木了,任憑皇帝再說出什麽來,都再無驚訝之感,隻連連附和,都道將士前線拚殺甚是辛苦,理當如此。


    說完了政務,陸昊之瞧著幾人麵上的胡子,料想著他們也都當是為父之齡,忽問道,“諸位卿家,家中可有公子,今年幾歲?”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皇帝為何忽問此事。


    然而,既然上有問,下不能不答,隻得一一迴話,


    “迴皇上,臣小犬今年四歲。”


    “微臣犬子今年兩歲。”


    “微臣不才,膝下隻有兩個女兒,並無兒子。”


    ……


    陸昊之聽著,莞爾一笑,頷首道,“諸位臣工,皆是朕的股肱之臣,朝政忙碌之餘,平日也不要忘了好生教導子女,待將來大了,都是朝廷的可用之才。”說著,他將手一抬,“別無旁事,都散了吧。”


    眾人摸不著頭腦,往常入宮議政,到了這個時辰,皇上必定要賜飯,君臣一道用過,才會告退出宮。


    今兒蹊蹺,皇上好像迫不及待的攆走眾人……


    一眾臣子陸續自養心殿出來,下了台階,紛紛議論著。


    “列位,有沒有覺著,今兒皇上好似格外高興啊?宮裏有什麽喜事嗎?”


    “喜事沒聽著,不是說貴妃娘娘病體沉重,在上河園養病麽。”


    “你們適才有沒有聞著,皇上身上好似一股子紅花藥油味兒……”


    眾人七嘴八舌議論不休,宋思文忽看見禦前總管太監榮安自裏麵出來,匆匆往外走,忙叫住他,“榮公公且慢行,我有句話想問。”


    榮安聽見,折返迴來,朝他做了個揖,堆笑道,“宋大人,您客氣了,什麽話您問吧。”


    宋思文便道,“皇上今兒……為何忽然問起我等家中子嗣之事?這裏頭可有什麽說頭,榮公公素日跟在皇上身側,想必知道。”


    榮安摸了摸下巴,便想起皇上交代他的那件沒頭沒腦的差事來,諱莫如深的一笑,說道,“這,皇上就是關心各位大人。”


    說著,拱了拱手,便往外去了。


    諸臣散去,陸昊之並未急著迴去,在養心殿書房之內批了一會兒折子,等著榮安迴來。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直等的心裏火發,榮安才又急急進來,上前行禮。


    “奴才拜見……”


    “免了!”


    陸昊之將手中的折子一丟,忙道,“你查訪的如何了,近前說話!”


    榮安依言上前,低低說了幾句。


    陸昊之聽罷,一時無言,又氣又笑,半晌咬著後槽牙道,“嫣兒,你可當真會作弄朕。”


    迴到體順堂,進了明間,一室暖香,窗台上擺著的青瓷美人瓶中插著一叢紅梅,映著窗上的明瓦,豔麗動人。


    炕幾上放著一疊寫滿了字的雪浪紙,孟嫣卻並不在屋中。


    陸昊之邁步上前,徑自拿起觀看,隨口問道,“娘娘去哪兒了?”


    紙上的簪花小楷,秀麗之餘卻自帶著一股英氣,是孟嫣的親筆手書。


    其上所寫,是宮中多年積存弊病及應對整治之法。


    再下麵的,卻是民間醫館開設事宜。


    原來,孟嫣打算將疫情期間朝廷所設臨時醫館常辦下去,以為民間百姓治病之所,每歲朝廷貼補一分,各處地方貼補一分,餘下才是求醫者的診金藥資。此外,醫館還可收些學徒,束修亦可作為貼補,細算起來負擔倒也不重。連著太醫院這些太醫都可下去輪值,醫館中的佼佼者,也可入太醫院當差。醫學一道,經驗尤其重要。宮中那些太醫,天天就守著這些人,坐井觀天,見識有限,說出家學傳承聽著倒也能唬人,實則本事沒有幾兩。


    此法,既解了百姓求醫問藥的難題,也能為民間增設幾個飯碗空缺,更能為宮廷網羅名醫,一舉三得。


    這件事,孟嫣之前就同他說起過,雖是好事,但真正著手辦理起來,倒有許多環節要打通。眼下陸昊之正忙於收拾朝廷,還顧不上這個,不想她竟然已設想的如此周全了。


    芸香在旁垂首答道,“迴皇上,娘娘寫了一會兒字,說起屋中燥熱,擔憂皇上煩躁上火,就到後院去摘些梅花,要蒸些梅花露為皇上泡茶。”言至此處,她悄悄抬頭看了皇帝一眼,又道,“娘娘說,十冬臘月的,不敢用那些大寒大涼的藥物,梅花性子平和,是最相宜的。”


    陸昊之聽著,轉步便出屋而去。


    體順堂後牆一帶,有一片小小的梅花林。


    孟嫣不能出去,在屋中呆煩了,便會去那邊走走。


    陸昊之一路過去,果然在那梅林之中尋到了她。


    下了一日夜的雪,皇城早已是琉璃世界。


    銀裝素裹之下,那叢叢紅梅開的灼灼,宛如一團團火焰,白雪紅梅,嬌豔嫵媚。


    林下,她披著一件大紅色鬥篷,亭亭玉立,抬手拈花。


    嬌姿玉容,婀娜妖嬈。


    有那麽一瞬,陸昊之以為自己看見了巫山神女。


    這兩日,他總有那麽個念頭,想將她就此留在這體順堂之中,不是貴妃不是皇後,而是隻屬於他的嫣兒。


    如斯玉人,隻能唯他一人瞧見,唯他一人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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