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心?!”


    孟嫣猛然吃了一驚,懷中抱著的手爐便險些砸在地上。


    幸而一旁侍立的瑞珠眼疾手快,急急接住了,手爐才不曾摔壞。


    孟嫣也顧不上去接,望著白玉心,“玉心……你、你這是……我聽她們說起,你削發了,我心裏還疑惑……原來是真的。”


    白玉心緩步走上前來,朝她福了福身子,微微一笑,“恭賀姐姐康安。”


    孟嫣看著眼前一襲黑衣、臉頰瘦削的白玉心,心頭有些不忍,向瑞珠道,“給白貴人端張椅子過來。”


    瑞珠依言端了一張棗木圈椅——還是白日裏陸昊之坐過的那張,白玉心道了一聲謝,便側著身子,淺淺的坐了。


    “為何如此?”


    她才坐定,孟嫣便急不可待的開口問道。


    白玉心摸了摸頭頂的灰布呢帽,淺笑道,“唯有如此,我才能永遠跟在姐姐身旁。”


    聽她如此說來,孟嫣猜到了些什麽,動容道,“這又是何苦呢。”


    “姐姐昏厥不醒的那段日子,我六神無主,日日惱恨自己無能,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做些無用的雜事。後來,我聽園子裏的宮人閑聊說起,她家鄉有孝女為救治母親,舍身出家的,果然母親的病就好了。所以,我便也在佛前許了願,願獻此身侍奉佛祖,隻求姐姐早日康複。若姐姐醒來,我便為居士;若姐姐……那我就此入了空門,長為姐姐祈福。”


    白玉心娓娓說來,口角邊噙著一抹極柔和的笑意,她說的雲淡風輕,好似這說的不是她自己。


    孟嫣看著她,半晌開口,“如此……太後娘娘、皇上都肯答應麽?”


    白玉心垂首笑了一下,“姐姐知道,我在皇上麵前,從來是個影子一樣的人兒,自是沒有二話的,還賜了個惠賢居士號給我。太後娘娘……娘娘同我說了幾句,待我剖白了心跡,她便也不再說什麽了。我都打聽好了,先帝在世時,這種事也是有過的,不算特例。”


    說著,她見孟嫣麵色悵然,似有自責之意,忙道,“姐姐不用多想,這一切都發自我本心。如此也好,我對什麽恩寵榮耀本就無心。姐姐睡著的那些日子,皇上每日都駕臨春澤齋。時日久了……我也想著,姐姐醒來,如此咱們也好再相見。”


    孟嫣心中了然,她昏迷不醒的三個月裏,陸昊之既常來春澤齋,白玉心又隨己居住,未免不叫人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再說些夾七夾八的閑話,她這般作為也是為了避嫌。


    隻是,她這般可也算是把日後的路全斷了。


    皇帝連居士的封號也賜下了,金口玉言,自是不能出爾反爾。


    陸昊之對白玉心並無半分心思,當然不會在意一個小小的影子貴人,但她……她也就此埋沒在了紅牆之中。


    孟嫣沉默不語,良久她才緩緩開口道,“玉心,你可想好了?”


    白玉心向她嫣然一笑,“看著姐姐為了百姓不惜折損自己,我便也忽然明白過來。人生在世,能做的事還有很多,隻要發乎於心,於人有益,那這一世便不算白活。又何必拘泥於自己身處何位,何種境地?又何必作繭自縛,隻想著自己那點點事情?”說到此處,她輕輕舒了口氣,“我已想好了,姐姐將來必定是要為後的,我想入中宮署,一輩子輔佐姐姐。”


    周朝宮廷規製,皇後者位列中宮,外有詹事、大長秋等臣僚,內掌中宮署,算是一套小小的朝廷。


    詹事、大長秋為男臣,每日隻在午門外聽候皇後傳召,奉皇後懿旨行事。


    而中宮署則在內廷,侍奉皇後座前,所用者皆為女官。


    為免內外串聯,入中宮署的女子皆終身服侍皇後。待皇後大行又或為太後之後,入南宮養老。故此,中宮署女官雖有盛名,地位也遠超於尋常的誥命夫人,但少有大家閨秀肯入中宮署的,唯有那些家道中落、又不肯明珠暗投的小姐才做此打算。即便是後宮嬪妃,也幾乎沒有誰肯入中宮署的。先帝在世時,宣和太妃依附於蔣太後,忠心耿耿,出謀劃策,也從未想過要進中宮署。


    看著白玉心微笑的清秀臉龐,孟嫣不由道,“玉心,這可是一輩子的事。既入中宮署,終身不得出。你不要一時衝動……”


    哪怕不得皇帝寵幸,憑靠著太後的賞識及自己的庇護,白玉心在宮中也不會過的差了。待將來時局穩定,在宗室之中擇一位孤兒撫養,孩子大了便可隨他一道出宮居住,不必一輩子都泡在這紅牆之中。


    白玉心唇角微揚,“姐姐,這是我選好的路。”


    孟嫣看她如此堅決,也隻好點頭微笑,“如此,日後便要多得妹妹扶持了。”


    屋中燥熱,宮女送了一小碟切好的雪梨塊進來,兩人分著吃了。


    白玉心又說了幾句噓寒問暖的閑話,外頭便有人來請她過去料理些雜務,她便起身去了。


    待她走後,瑞珠替孟嫣添滿了茶水,笑道,“這個白小主如今成了大忙人了,太後娘娘早已不管事了,各處都指著她。娘娘睡著的這些日子,若沒有她,園子裏還不知怎樣了。”


    孟嫣托腮靜想,隨口道,“你原先還不喜歡她,現下也改了口。”


    “日久見人心。”


    瑞珠說道,“奴婢以往隻覺著,白貴人隻是一心依附娘娘,尋求蔭蔽罷了。如時機成熟,她還是會瞅著空子巴上皇上的。可這三個月來,娘娘昏迷不醒,可是好大一個空子,皇上又日日過來。她如有心,使些手腕那就成了。她是正經的嬪妃,太後娘娘又喜歡她,誰還能說什麽不成!但隻要皇上在這屋裏,她便絕不會踏入一步。後來,她又剪光了頭發,說要在佛前為娘娘祈福。大夥都感慨,連皇上聽見了都歎息難得,所以才親口賜了封號。奴婢看明白了,白小主是真的一心為著娘娘的。”


    孟嫣淡淡一笑,未再多言。


    適才,她們兩個都心照不宣的沒有戳破,白玉心此舉或者還有一個原因。


    白玉心走出春澤齋時,被炭火烘烤到滾燙的麵頰經這初冬的冷風一吹,熱度頓時便降了下來。


    仰頭看著天高雲遠,想著天際的那一頭,那人或許是在策馬揚鞭,或許是在排兵布陣,她不由淺淺的笑了。


    孟長遠,這三個字依舊刻在她的心頭。


    對於她而言,這已然足夠。


    看見嫣姐姐為了拯救黎民百姓而不惜己身的樣子,看著她昏迷不醒的三月,多少人為她祈求上蒼送她迴來的情形,她幡然醒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苦短至此,何必總拘泥於傷春悲秋、顧影自憐,總該做些更有價值的事,在這世上留下些什麽,才不算白活。所以,她情願這一生都追隨嫣姐姐左右,跟著她的步伐,走向更遙遠、更寬廣的天地。


    這是她白玉心為自己選擇的道路,並且絕無反悔。


    至於那春花秋月,個中滋味,她曾領略,那便已夠了。


    入夜掌燈時分,陸昊之又至春澤齋。


    孟嫣照著往日習慣,坐在明間內炕上,低頭看著什麽。


    陸昊之輕輕走上前來,忽的抽走了她手中的書卷。


    孟嫣抬首,蹙眉嗔道,“皇上,臣妾正看著呢。”


    陸昊之看了一眼那書的封皮,見是一本《本草紀要》,劍眉一擰,“你才好些,怎麽又看上這些個勞什子了!嫣兒,你可得答應朕,往後你不能再碰這些了。”


    孟嫣這一次昏厥,當真是令他心有餘悸。


    雖則貴妃的義舉在民間獲得了極高的聲望,甚而朝中往常看不慣她的中間派係,態度亦有鬆動。


    然而,在陸昊之的內心,他寧可她什麽都不做,老實待在後宮,當一個太太平平的寵妃。


    孟嫣看著他,殷紅的菱唇不滿的撅起,“為什麽?臣妾可想好了,待將來挪出空子,要修訂一本藥譜集,專門收錄各種疑難雜症的應對藥方,在民間推廣。皇上說,可好?”


    可好?


    事情倒是好事,但他可不希望她去親自操勞。


    陸昊之隻覺太陽穴跳疼不已,他挨著孟嫣身畔坐了下來,摟著她的雙肩,“嫣兒,你是貴妃,將來是皇後,何必親自操持這些事情。”


    “正是如此,才更要體恤民生,方有母儀之風,不是麽?”


    理好像是這麽個理……


    不成,他可不能被嫣兒帶跑偏了。


    陸昊之莞爾道,“嫣兒所言甚是,隻是在此之前,你還當有件大事要做。”


    孟嫣瞅著他,有些不解,“皇上說的是什麽大事?”


    陸昊之笑道,“嫣兒既然醫術高明,便當好生調理身子,早日為朕誕下儲君。到那時,江山有繼,社稷穩固,才是大周之福啊。”


    三句話不到就沒正經了!


    孟嫣睨了他一眼,正想啐他,忽改了主意,朝他嫵媚一笑,風情萬種。


    “皇上說的是呢,此乃臣妾分內之責,臣妾領命。”


    一雙宛如無骨的纖纖玉手,在他肩上遊移摩挲著。


    “嫣兒?”


    看著那紅潤嬌嫩的雙頰,燈影下隱隱透出的冰肌玉骨,影影綽綽的細軟腰肢,陸昊之不由唿吸漸促。


    孟嫣眸光如醉,春筍般的玉指逐漸移到了男人的喉結、耳畔,輕輕的撫摩著。


    她可不是初出閣、未知雲雨事的黃毛丫頭,成婚七載,他們對彼此的身軀都了若指掌,男人的軟肋在哪兒她一清二楚。


    孟嫣緩緩湊到他耳邊,吐息如蘭,貝齒忽的咬住了他的耳垂。


    陸昊之隻覺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頂,體內仿佛有一團烈火熊熊燃燒了起來。


    他伸臂想抱住這段柔軟的軀體,然而懷中的女子卻咯咯一笑,如靈狐一般閃了開去,竟令他抱了個空。


    孟嫣扭身下了地,踏著繡花拖鞋,往桌邊去了。


    陸昊之也急忙跳下地,扯著她的胳膊,“去哪兒?!把人弄到不上不下,你就不管了不成?”


    孟嫣迴眸一笑,甚是無辜道,“這屋裏太燥熱了,臣妾去倒杯水喝。皇上怎麽啦?臣妾什麽也沒幹呀。”口中說著,她偏又抬手,細細的指尖在他下巴上輕輕搔了一下。


    “皇上……臣妾的身子還沒好全呢,恕臣妾今兒不能侍寢了。”


    她眸光婉轉,笑的百媚橫生。


    難受嗎?憋著吧。


    誰叫他三句話不離葷腥,該。


    她就不信,她身子都還沒好利索,陸昊之會對她動真格的。


    就是仗著這一點,她才敢放肆的撩撥他。


    狐狸精。


    陸昊之心中頓時冒出這三個字來。


    他以前怎麽發覺,嫣兒這樣會折磨人來著!


    陸昊之俊美的臉鐵青著,後槽牙咬的咯吱響。


    他忽的大步上前,俯身將孟嫣打橫抱起,轉身走向寢房。


    孟嫣隻覺得眼前天旋地轉,下一刻身子便陷入了柔軟的被褥之中,陸昊之健碩的身軀緊跟著壓了上來。


    “皇上……臣妾……臣妾還不能啊……”


    她有那麽一點點慌了,陸昊之似是想來真的……


    “朕知道……”


    陸昊之解開了她的衣衫,溫熱的手掌便滑了進去,恣意撫摸著那細軟的腰肢,柔白的肌膚。


    “但是,你總該給朕一些好處……”


    熱烈的吻,與低沉的話語,相繼而至。


    孟嫣嚶嚀了一聲,微微頓了一下,便環住了男人的肩背。


    她也……很想念他。


    終究是顧慮著她的身子虛弱,陸昊之並未當真做些什麽,隻是和她耳鬢廝磨、溫存了一番,聊解了心頭的渴想也就罷了。


    孟嫣枕著他的手臂,眼眸柔媚,指尖輕輕撫摩著他左 胸膛上的那一道淺淺的疤痕,“這是怎麽迴事?往日,我可不記得這裏有疤。”


    陸昊之握住了她的手,“沒什麽,不小心劃破的。”


    孟嫣支起了身子,雙眸盯著他的,“這個地方要怎麽不小心劃破?你有事瞞著我?”


    陸昊之將她重新摟在懷裏,撫著她腦後烏黑濃密的發,“朕說了不小心劃破的,就是不小心劃破的,沒什麽好瞞著你的。小傷,早好了。”


    “小傷?這裏可是心口,敢再深一點,就要傷著心髒了,這是兒戲麽?”


    孟嫣正埋怨著,卻忽的想到了什麽,倒吸了一口氣。


    她湊上前去,櫻花瓣一般的唇輕輕吻著那道疤痕,“昊之,往後不可以再做這種事了,你可是一國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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