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送出那枚香囊之後,榮安卻再不見過來,皇城也再無消息傳來。


    蔣太後與白玉心皆說,多半是朝廷有什麽緊要事,皇帝一時脫不開身,要孟嫣別放在心上。


    孟嫣卻心如止水,春澤齋中波瀾不起。


    上一世的情仇於她早已如過往雲煙,那些愛恨她也都放下了,死死抱著過去的傷痛不放,最終也不過是苦了自己。


    送那枚香囊,多少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也是托物明誌,婉轉著告訴陸昊之,過去的事也就過去了。


    至於她和陸昊之,日後順其自然也就是了。


    誠如蔣太後那日對她的告誡,世間凡事恰好即可,過於強求極致,反倒害人害己。


    如此忙碌數日,賞花宴也總算籌備妥當。


    這日午後,孟嫣歇了午覺起來,往壽安書院去給太後請安,便將宴席布置事宜同太後講了一遍。


    待她說畢,蔣太後低頭抿了一口香片,不置可否,隻笑道,“說了這半日,口幹了吧?才沏的茉莉香片,嚐一嚐。”


    在太後身邊久了,孟嫣熟知她的脾氣,說什麽事之前必要先講幾句日常閑話,便也微微一笑,端起一旁放著的汝窯蓮花托底茶碗輕抿了一口,果然清香沁人。


    但聽蔣太後問道,“嫣丫頭,這段日子可是累著了?”


    孟嫣連忙笑迴,“雖是忙碌了些,倒也不算什麽。”


    蔣太後聽著,麵上露出一抹滿意的神色,點頭微笑,又問,“那你可知,哀家為何定要辦這場賞花宴?”


    孟嫣沒料到太後竟有此問,不由一陣緘默。


    這件事,她先前夜間燈下針線之時也曾想過,如今朝廷正逢多事之秋,西南戰事膠著,山陝蝗災未平,如今疫情又漸漸起來了。這個節骨眼上,太後娘娘卻要辦賞花宴,未免不合時宜。


    然則,蔣太後追隨先帝多年,身為世家大族之女卻能在先帝舉事時,親自為一線將士洗衣做飯,這段甘於隱忍的功夫,讓孟嫣欽佩不已。先帝曾親口讚譽太後,端康淑惠,極識大體。如此心性的女子,又怎會忽然不顧局勢,貪圖享樂起來?太後此舉,必有深意。


    蔣太後也不追問,含笑飲茶,任她自己去想。


    過得片時,孟嫣方才慢慢開口,斟酌著說道,“太後娘娘,恕臣妾僭越了。臣妾以為,娘娘這賞花宴意在安撫人心。”


    蔣太後眸光微亮,淺淺一笑,“說下去。”


    話已出口,孟嫣便也放下了顧忌,說道,“如今時局不穩,除了戰事與蝗災,京中疫情亦有越燃越烈之勢。臣妾甚而聽聞,京郊已有闔家染病而亡的情形。如此情形,朝中那些王公大臣未免不人心惶惶。娘娘此時布置宴席,是向所有人宣召,皇上是真龍天子,得上蒼庇佑,必能率領大夥安度難關。這些話,自是不好同那些朝臣說的,做給這些王公貴眷們看,也是一般。”


    蔣太後點了點頭,“還有呢?”


    孟嫣瞧著太後麵色和順,忖度著自己當沒有說錯話,遂繼續說道,“此為其一,其二……臣妾冒昧,娘娘是否想借此次宴席,要這些世家豪門出銀子?”


    眼前局麵,上輩子也是有過的。


    先帝創立大周基業,用了許多家族,至如今這些人家也都成了氣候,勢力盤根錯節,大半的田地稅負皆分散在他們手中。陸昊之登基稱帝之後,依然頗多掣肘。前頭因著誅殺攝政王,後頭西南又起了戰火,為安撫起見依然動不得他們。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又撞上了疫情災情,國庫空虛,陸昊之曾在朝上問及諸大臣如何處置。這些人不是裝聾作啞,便是哭窮,再不就是出些搜刮民財的餿主意。


    孟嫣可是記得分明,那時候陸昊之每每從朝堂上下來,便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後宮不得幹政,她也從來不問朝廷上的事,隻是盡力的體貼伺候,並不知這一關到底是怎麽過去的。隻是依稀聽聞,此事頗得太後娘娘斡旋之力,梁成碧的母家亦也出力不小。也正因如此,上輩子的梁成碧雖不得陸昊之的喜歡,皇貴妃的位子卻坐的牢牢的。


    今生又到了這個時候,蔣太後囑咐她置辦賞花宴,她心底便隱隱猜到了些許,但此事過於敏感,太後不說,她便也裝作懵懂不知。


    在這些上位者眼中,展露在外的靈巧心思,未必是什麽好事。


    蔣太後聽了她的話,頓時哈哈一笑,頷首連聲道,“不愧是嫣丫頭,哀家沒有白疼你,就是懂老婆子的心思。不錯不錯,咱們娘兩個到了那天可要好好配合,一起打秋風去!那些個世家,這麽多年都吃肥了,一個個手裏土地莊園無數,又養著那麽多壯丁奴仆。國家有難,倒裝聾作啞起來!哀家這兩年是力不從心了,不然啊一定挨個上門揪他們的胡須子去!”


    孟嫣見果然被自己猜中了,不由微微一笑,一雙手卻自膝上慢慢滑了下去,“太後娘娘正當春秋鼎盛之年,如何就力不從心了?隻是社稷危困,臣妾不能出力,實在心中有愧。”


    蔣太後漸漸斂了大笑,看著她唇角微彎,“快不要說這個話,你兄長如今正在邊疆為國殺敵。你能在後宮,伺候哀家這老太婆,已是你孟家盡力了。”


    一話未了,蔣太後卻又問道,“丫頭,這第三則是什麽?”


    孟嫣不覺睜大了眼睛,除此兩者之外,太後娘娘竟還有深意?


    琢磨了半日,她也沒想明白,隻得老實搖頭,“迴太後娘娘,臣妾愚鈍,想不出來。”


    蔣太後微笑道,“想不出來,那就迴去慢慢想。若是實在想不出來,待賞花宴散了,哀家親口告訴你。”說著,便端起了茶碗。


    孟嫣見狀,隻得起身告退。


    待她去後,藏秀過來吩咐小宮女收拾茶碗果盤,向太後笑道,“太後娘娘,這是竭力栽培貴妃娘娘呢。”


    蔣太後唇角微揚,淡淡說道,“她是皇帝看中的人,哀家也確實喜歡她。迴宮這段日子,哀家冷眼看著,她是比照先前沉穩多了,不再莽撞燥進,凡事也會多想想了,更不會滿腦子隻有皇帝。然則,眼下她若要戴鳳冠,那還缺了些火候。”話至此處,她卻長長歎息了一聲,“她不比王氏,王氏賢德,是難得一見的賢後,可那也全是因著她同皇帝沒有半點情分。嫣兒為皇帝所鍾情,昊兒得了她,才真正是快活了。然則愈是如此,許多事才愈發難辦。這世上的事啊,不是短了這一頭就是欠了那一頭,總難兩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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