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圓月當空,銀光遍灑。


    孟嫣哄睡了豆蔻,自己卻怎樣也睡不著,便下了床走到了院中。


    晴朗的夏夜,微風時來,花香襲人,更有蟲吟不絕於耳,為這長春宮添了幾分靜謐。


    她撫著院中的太湖山石,對月出神,皎潔的月光灑在光潤的臉上,姣好恬靜。


    “姐姐,是熱的睡不著麽?”


    白玉心持著一把絹絲團扇,緩步過來,笑吟吟問道。


    白日裏的壽康宮,定是出了什麽大事,才會讓一向冷靜自若的嫣姐姐,深夜無眠立在這院中。


    但嫣姐姐既然不說,她也不問。


    孟嫣迴首看了她一眼,唇淺淺一勾,“殿裏放著冰盆,倒不覺得熱,隻是心裏有事,所以一直睡不著。你怎麽也不睡?”


    入夏以來,白玉心所住的樂誌軒也用上了冰塊,今生她跟著孟嫣,自是不會再如上一世那般被人克扣份例了,也斷然不會有酷熱難當的情形。


    白玉心微微一笑,“做了些針線,就晚了。本想睡下,但透過窗子看見姐姐在院中,就出來了。”


    “你可仔細你的眼睛,這宮裏的繡娘上了歲數,沒幾個眼睛是好的。”


    孟嫣隨口囑咐了一句,便又不言語了。


    白玉心走到她身側,和她並肩而立,輕搖團扇卻一言不發。


    嫣姐姐若有話,一定會主動開口的。她不說,自己也不會煩她。


    果然,隻靜了片刻,孟嫣便輕輕說道,“玉心,你進宮也有日子了,覺得煩麽?”


    白玉心微微一怔,想了一下,方才答道,“才入宮的時候,其實是煩的。我不喜歡皇上,沒想過得寵,也討厭那些碎嘴謀鬥的嬪妃。有時想想,自己竟要這麽過一輩子,真是喪氣至極。但後來遇到了姐姐,還有了豆蔻,就再也不煩了。”


    孟嫣淡然一笑,“你不喜歡皇上,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白玉心隻覺這話來的甚奇,雖則嫣姐姐早知道她對皇帝無心,但身為一個嬪妃,這怎樣也不能算作一件幸事吧?


    但聽孟嫣又道,“我想到園子裏住一段日子,打算把你和豆蔻一並帶去。你想去麽?”


    白玉心頓了一下,便笑道,“姐姐去哪兒,我便跟到哪兒去。隻要姐姐別煩了我,那就好了。”


    孟嫣點了點頭,“那很好。”


    翌日晌午時分,烈日當空,曬的地下白花花的一片。


    藏秀自壽康宮殿內出來,看著跪在階下的孟嫣,心有不忍,低聲道,“貴妃娘娘,您這是何苦。您都跪了一個時辰了,大熱的天,不怕曬壞了自己。”


    孟嫣搖了搖頭,幹到起皮的唇微微一彎,“姑姑不必勸本宮,本宮是自願的。”


    藏秀看著她的樣子,微微歎了口氣。


    也不知是怎的了,今兒一早起來,貴妃娘娘就過來了,定要求見太後娘娘。


    而一向對孟貴妃疼愛有加的太後,卻一反常態,將貴妃擋在了門外。


    貴妃不肯離去,索性就在壽康宮階下跪了,任憑毒日頭暴曬灼烤。


    太後聽見,也如若不聞,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藏秀看著她蠟白的麵容,幹裂的雙唇,轉身迴去倒了一盞涼茶出來。


    “貴妃娘娘,喝口水吧。”


    好好的一個嬌嫩女子,養尊處優這些年,幾時吃過這樣的苦!


    孟嫣卻笑道,“姑姑好意,本宮心領,但本宮一定要求見太後。”


    藏秀無奈,隻好重新進去,走到明間內,將茶碗擱了。


    蔣太後盤膝坐在炕上,看著一卷《楞嚴經》,問了一句,“她喝了?”


    藏秀抿了抿唇,迴道,“不曾。”


    蔣太後歎息了一聲,“倔強的丫頭,早早晚晚是要吃苦頭的。”


    藏秀聽著太後語氣還算和善,便試著說道,“娘娘,這貴妃娘娘也跪了一個多時辰了,外頭實在炎熱。這麽下去,怕是要出好歹。娘娘不妨先讓她進來,聽聽她要說什麽。實在不中意,讓貴妃走了就是。”


    蔣太後卻籲了口氣,“哀家不是要為難她……哀家知道,她是來說什麽的。實在是……不想答應啊。”


    藏秀聽出端倪,忙道,“奴婢愚鈍,不知道貴妃娘娘此行何意。但太後娘娘不想答應的事,誰還能勉強不成?這般下去,奴婢實在擔心……”


    蔣太後將那卷佛經合起,放在了一旁的炕幾上,雙眸微闔,半晌似下了決心道,“罷了,你去請她進來。”


    藏秀心內一喜,轉身一陣風也似的去了。


    蔣太後看著藏秀的背影,隻搖頭歎息,她唯恐這次怕不是在幫孟嫣,反倒是害了她。


    少頃,瑞珠便攙扶著孟嫣走了進來。


    孟嫣跪了半日,雙膝早已軟了,見了蔣太後微微一笑,就要勉強行禮,“臣妾……”


    “免了吧。”


    見她這幅模樣,蔣太後出言打斷,吩咐宮女給她端了一張椅子,準她坐下說話。


    藏秀又端了一碗茶給孟嫣,這一迴她倒接過去喝了。


    蔣太後瞧著她,淡淡問道,“說吧,今兒來見哀家,為的什麽事?”


    孟嫣將茶碗遞給瑞珠,垂首低聲道,“臣妾來向太後娘娘請罪,臣妾辜負了娘娘的好意。”


    蔣太後不語,許久才道,“這事不提也罷。原也是哀家自作主張,沒有問過你們的意思。”


    她隻當把這小兩口推到一塊去,他們能好了,那還有什麽事不了的?


    夫妻沒有隔夜的仇。


    可不想,他們竟是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連她這老婆子的麵子都不看了。


    孟嫣微笑謝過,方將來意說出,“太後娘娘,臣妾冒昧,得知您就要往上和園避暑,臣妾想跟隨左右,侍奉一二。”


    蔣太後再度沉默,撥著手中的玫瑰念珠,不發一語。


    孟嫣亦垂首安靜,等候著太後的發話。


    屋中,一片靜謐。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蔣太後才又出聲,“你可想好了?”


    孟嫣笑了笑,說道,“迴娘娘,臣妾想好了。”


    蔣太後卻探過身子,盯著她的眼睛,麵上閃過一抹不忍,“嫣丫頭,你可曉得?這一走,說不準皇上可真就把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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