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嫣當了多年的嬪妃,卻甚少見過陸昊之的睡顏。


    無論前夜的歡愛如何癲狂,陸昊之隔日總會按時起身,前去上朝又或是與朝臣議事。


    君王不早朝,在於陸昊之是從未有過。


    那些禦史言官如何抨擊她橫行六宮,多年無子,卻無法指摘她魅惑君王、惑亂朝綱,原因便是在此。


    然則,那個精力充沛、體格強健的君主,居然一夕病倒了。


    看著床榻之上,麵色有些虛弱的陸昊之,孟嫣心中有些詫異。


    先前還陪在他身邊時,她也三五不時的為他診脈,從未發現他有什麽宿疾,怎會突發心悸?


    更何況,連夏侯宇也診斷不出來。


    孟嫣自幼學習醫術,於這些疑難雜症天然帶著好奇,隻可惜進宮之後,再不能與人瞧病了。


    看著陸昊之睡的極沉,她輕步上前,將手搭在了他的脈搏之上。


    一探之下,隻覺他脈象穩健,除有幾分心神不寧外,並無異狀。


    孟嫣心中有些疑惑,若是急病,怎會退去的如此迅速,毫無痕跡。


    她正想收迴手去,陸昊之卻一個反手,緊緊的握住了她的。


    孟嫣微一吃驚,旋即平靜問道,“原來皇上醒著。”


    “朕一直醒著。”


    陸昊之睜開了眼眸,暗沉烏黑的眸子,盯著她的。


    “不這樣,你也不肯過來。”


    他不會是在裝病吧?


    這念頭才起,便被孟嫣壓了下去。


    陸昊之沒有這麽無聊,為了一個嬪妃,裝病鬧得天翻地覆。


    “皇上既病了,就該好生歇息,別弄這些名堂。”


    孟嫣說著,想將手抽迴來,卻被他死死的握著。


    病了,還這麽大的勁兒。


    “你又教訓朕。”


    陸昊之微微咧唇,幹涸的唇瓣上,竟滲出了血絲。


    孟嫣見著,迴首便見床畔的一張紅木小桌上放著茶壺茶碗,便想掙脫去倒水。


    陸昊之卻拉著她不放,無奈之下,孟嫣隻得單手倒了一碗水,遞到了他唇邊。


    這脾氣,越發像個小孩兒了。


    陸昊之側著身子,就著她的手,一氣兒飲幹了茶水,方又躺下,看著她。


    “原來你還會關心朕。”


    孟嫣櫻唇輕輕囁嚅著,“您是大周的皇上,臣妾是大周的貴妃,這也是分內之事。”


    “嫣兒,你定要如此麽?”


    陸昊之話音沉沉,昨夜突如其來的心口劇痛,令他到了此刻都還有幾分虛弱。


    這病來的兇狠猛烈,一時裏幾乎令他痛死過去。急招了夏侯宇連夜入殿診治,甚而連顛茄這等強勁鎮痛藥物都用上了,依舊無濟於事。直鬧到黎明時分,他才逐漸好了起來。


    如今想來,他依舊心有餘悸,卻又覺有些怪異。


    他似乎曾經也這般心痛過,還不止一次,但自打記事起,他從未得過這樣兇猛的症候。


    “皇上,臣妾隻是依本分行事。”


    孟嫣不知如何作答,她是越來越看不明白陸昊之,不知他到底要什麽,又想幹什麽。


    “朕都病成這幅模樣了,你連句好話也不肯說。”陸昊之朝她這邊挪了挪身子,口吻裏帶著幾分責怪,“朕這場病,都是想你想出來的。”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認真。


    昨夜,他正滿心想著她的事,劇痛便如潮水一般的席卷過來,這才打斷了他的思緒。


    然而,病痛折磨之中,陸昊之心裏想著的,卻是這一遭兒她可不能再躲在寶華殿了。皇帝病倒,按慣例,她是定要過來侍疾的。


    是以,今晨他攆走了所有要來侍疾的嬪妃,專等她到來。


    果不其然,她出現在了養心殿外。


    殿門上那場小小的風波,他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勞什子的趙貴人,幾時入的宮,他已全無印象。大庭廣眾之下,她竟敢頂撞貴妃,挨罰也是活該。


    隻是,陸昊之倒覺著,她有一句話倒說的很對,除了嫣兒,他誰也不想見。


    看著她為自己端茶倒水,陸昊之隻覺這次病,生的值了。


    孟嫣啞口無言,陸昊之素來不愛說這些甜言蜜語,當初兩人便是好的時候,也不過是大把給她賞賜,或托榮安轉贈些表禮信物。


    夏侯宇端著一碗湯藥,一腳踏入內殿,猛然便見那抹多日不見的倩麗身姿,立在皇帝榻前。


    他心神微微一漾,托盤中的藥便險些灑了出來,忙又端好,穩了穩心神,邁步上前。


    “皇上,娘娘,藥熬好了。”


    夏侯宇走上前來,麵色恭謹道,滿腹的心事被藏得嚴嚴實實。


    孟嫣側首,睨了一眼碗中,隻輕輕嗅聞了一下,便知其中用了數十味的安神養心藥材,且配伍得當,不愧是名家手筆。


    隻是,這碗藥也隻能作尋常滋補之用,目下陸昊之到底得了什麽病,無人知曉,自也不能對症下藥了。


    陸昊之皺了皺眉,“放到那邊吧,一夜已經喝了幾碗苦水下去。朕已經……”


    他本想說已大安了,話到嘴邊又咽了迴去,瞄了孟嫣一眼。


    倘或說自己好了,她是不是又要縮到寶華殿去了?


    孟嫣倒似是沒有聽見,正看著旁邊一口羊脂玉陰雕雙龍團紋瓶出神。


    夏侯宇勸道,“皇上,良藥苦口,您這場病來的過於猛烈,萬不可如此諱疾忌醫。”說著,忽向孟嫣說道,“還請貴妃娘娘相勸一二。”


    孟嫣微微一怔,看向陸昊之,“皇上,夏侯禦醫說的是,您還是趁熱用藥吧。”


    雖則不知他這病根由是什麽,但夏侯宇開的藥極好,他早些吃了,說不準能早些好了,她也能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


    陸昊之看著她,莞爾一笑,“那你來服侍。”


    孟嫣眸光微沉,轉身向一旁侍立的宮人吩咐,“取湯匙來。”


    宮人將禦用的描金五彩瓷湯匙以手巾包著送來,孟嫣便端起了藥碗,伺候陸昊之吃藥。


    夏侯宇望著眼前這一幕,心頭好似一抽一抽的,眼神微暗,靜靜退了出去。


    踏出養心殿外,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唿了出去,仿佛將心中的鬱氣一吐而盡。


    她是貴妃,與皇帝親熱,自是理所當然。


    這一點,他當初收得消息時,不就該明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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