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昊之沉默不言,殿外夜風正泠泠吹過,將樹梢吹的嘩啦作響。


    殿上的燭火飄忽了一下,將他的臉照的忽明忽暗。


    宣和太妃心底惴惴不安,小心的看著皇帝的臉色。


    今夜這步棋,她走的極其兇險。


    盡管她是太妃,對皇帝有昔年的救命之恩,但她膝下無有一子,在這偌大的皇室之中便如一枚即將枯黃的深秋樹葉,沒有根基,隨時都可隨風落去。


    若這一句觸怒了皇帝,那麽她、林燕容乃至於她們身後的南平郡王府也就一朝傾覆,再難有什麽作為。


    但正因如此,她今夜一定要令皇帝親自去永壽宮看望林燕容不可,以此向後宮宣告,林燕容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不同尋常。


    她已老了,必要再為南平郡王府扶持起一位新的寵妃。


    “皇上……”


    看陸昊之遲遲沒有迴應,她又試著出聲。


    “也罷,朕去瞧瞧。”


    陸昊之擱了筆,今夜被她們這樣一鬧,是別想再幹旁的了。


    何況,他也想去瞧瞧,她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又及,這件事與孟嫣到底有無牽連。


    宣和太妃臉上的狂喜一閃而逝,重又換上了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


    禦駕行至永壽宮時,卻見裏麵燈火通明,人進人出,鬧得不可開交。翊坤宮的宮人,也在外頭站著。


    陸昊之見此情形,麵色便又沉了幾分,看來這些人所言非虛,林燕容果然病的厲害。


    梁成碧再怎麽不著調,到底也是他身邊的老人了,萬不會為了一個才進宮的常在,就擺出這麽大的陣仗。


    梁成碧在裏麵聽聞皇帝親臨,心頭一喜,臉上卻還是堆出一副傷心焦慮的表情來,整了整衣裙,扶了扶頭上的發釵,出門拜迎。


    果不其然,永壽宮的人還是去請了宣和太妃出山,這老太妃出麵,皇上怎麽也得過來瞧兩眼。


    如此一來,當然就能瞧見她這位皇貴妃為了新入宮的姊妹,夤夜忙碌,不休不眠,更反襯的那個在長春宮睡覺的貴妃孟嫣沒心沒肺、不賢不良。


    陸昊之下了步輦,走到門口,掃了地下跪著的梁成碧一眼,看她盛裝華服,滿頭珠翠,唇角微微一扯。


    “皇貴妃還當真是夙興夜寐,不辭勞苦,都這般深夜了,竟還不曾安歇。”


    瞧這幅打扮,顯然是壓根沒睡,就等著林燕容的好消息。不成想,好消息沒來,倒鬧了個人仰馬翻,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梁成碧沒聽出來皇帝話裏的意思,倒以為皇帝誇她,喜不自勝道,“皇上錯誇臣妾了,臣妾本已歇下了,隻是忽然聽聞林常在病重。林妹妹那樣一個可心的人兒,誰瞧見心裏都愛的緊,本該好生憐愛著,不想竟接連遭難,實在叫人於心不忍。臣妾聽見,就急忙趕來了。出這樣大的事,沒有人主持著,臣妾怕她這裏亂了章法。”說著,又忙不迭補了一句,“臣妾也派人到長春宮去傳信了,但聽去的人迴來說,貴妃妹妹已經睡下了。長春宮的人說,貴妃妹妹身子不適,需要靜養,不能打擾。臣妾聽著,也就罷了。”


    真是什麽時候都不忘了踩孟嫣一腳。


    陸昊之當然聽出了她這弦外之音,本想開口譏刺幾句,但一想到這段日子以來孟嫣對他的冷淡,又覺得胸口發悶,便沒有多言。


    她既不稀罕他的寵愛憐惜,那就隨她去好了。


    真如 榮安說的那般,熬得她心火發了,她自個兒就乖乖的過來求著他了。


    “起來吧。”


    淡淡的道了一句,陸昊之邁步進了永壽宮,行至正殿,便在上首的椅子坐了。


    “都怎麽迴事?說說吧。”


    他並不急著去看林燕容,一個病人有什麽好看的,這般火急火燎的請他來,又不是讓他來看病的,他又不是大夫!


    還不就是為了說底下的事。


    梁成碧上前一步,垂首柔聲將已被說了兩遍的事又講了一遍,方才說了點新鮮的,“臣妾一到永壽宮,便見這裏亂成一鍋粥,忙使人請了太醫。王太醫,你來跟皇上說吧。”


    一邊侍立的王太醫,掀衣跪了,如實報道,“啟稟皇上,依微臣診斷,小主得此暴疾,必是肌膚接觸了什麽有毒的藥物。麵積如此之廣,且令小主高熱不退,便是周身都與這藥物有所接觸。微臣推斷,莫不是小主沐浴時用了什麽,又或擦塗了什麽,方才如此。”


    立在門口的銀翹一聽這話,臉色頓時煞白。


    早在林燕容發病之時,她就猜到了這多半和那罐子玉露膏有關係。


    但這玉露膏是小主自作主張逼她去太醫院討要來的,這事不合規矩,往大裏說就是個私相授受,小主固然有錯,她這個掌事宮女也脫不了罪責。


    再則,這罐子膏是她去弄來的,認真要查,也定是要從她這兒下手,慎刑司她是去定了。


    不論怎麽說,她都跑不掉了。


    想起慎刑司的酷刑,銀翹隻覺得腿肚子發軟,心裏暗暗叫苦。


    花了一大筆銀子,跟了這麽個主子,一天的福也沒享上,什麽風光也沒有,倒是落了一身的腥!


    現下可好,八成還得去慎刑司受罪!


    這個遭瘟的小主啊!


    銀翹是原書之中林燕容的左膀右臂,終其一生都對林燕容忠心耿耿,任其驅使。林燕容幾度沉浮,她都追隨身側,不離不棄。


    然而今生此刻,她卻對林燕容生出了強烈的不滿,甚而在心底裏暗暗咒罵著她。


    說來倒也簡單,書中的劇情,銀翹是跟在林燕容的身側,日漸生出的主仆情誼。


    而今生的林燕容,並不曾被孟嫣欺淩打壓,當然也就沒了與銀翹共患難的經曆。


    且她一進宮便入住了永壽宮,自以為一條光明大道就在腳下,就打算一屁股坐下坐享其成,壓根沒想過要培養什麽主仆之情,自以為銀翹這個配角就活該死心塌地的給她當牛做馬。


    然而,即便是配角,那也不是天生就欠她的。


    銀翹噗通一下就跪了,哆嗦著迴道,“皇、皇上,奴婢、奴婢有事稟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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