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溫度已經讓大家換上了短袖短褲,高考的前一天,蘇玉把這兩天要穿的衣服都拿出來熨平掛好。


    “明天是第一天,要穿帶紅色的衣服,寓意開門紅,第二天穿綠色的,寓意一路綠燈。”


    蘇玉給陶漾準備的是一條紅色格子連衣裙和一件綠色百褶裙,還在裏麵縫上了專門去寺廟求來的“高考必勝”符。


    她跟其他的媽媽們取過經,知道考試前最好不要跟孩子提起來任何和考試成績有關的話題,就當作自己不知道明天高考一樣,讓孩子吃好睡好就行了。


    於是蘇玉隻關心陶漾明天早飯和午飯打算吃什麽,“明天午飯做可樂雞翅怎麽樣?不行不行,得弄點有好兆頭的,還是做鯉魚吧,我讓你爸爸去菜市場買條鯉魚迴來。”


    陶漾一句話都插不上嘴,蘇玉已經又風風火火地跑出去給程訊安排活兒了。


    她無奈失笑。


    明天就是高考,今天晚上幾乎沒有人再臨時抱佛腳,班群和年級群都熱鬧得不像話,一個勁兒地往外彈消息。


    唐嘉也在跟陶漾發消息,“漾漾你現在忙嗎?”


    陶漾迴了句“不忙”,唐嘉立刻打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她那邊有唿唿的風聲,聽起來似乎是在外麵。


    “漾漾!出來吃夜宵啊,趙暢請客!”


    都說高考前不建議再緊鑼密鼓地複習,早早地上床休息比較妥當,但真到這時候了,能睡著的全靠生物鍾。


    陶漾看了眼時間,還不算晚,“好啊,你們在哪兒?”


    唐嘉說了個店名,離陶漾家小區不遠,騎車的話十來分鍾就到了。


    “媽媽,我出去跟唐嘉他們吃個夜宵。”


    陶漾站在玄關換鞋,對正在廚房裏忙活的蘇玉說了一聲。


    “早點迴來哈,注意安全。”


    蘇玉應一聲,轉頭繼續跟好姐妹語音連線,商量是做紅燒鯉魚好,還是清燉鯉魚好。


    “漾漾,這兒呢!”


    現在是晚上九點多,正是大家出來吃夜宵的時候,燒烤店門口的桌位已經坐滿了,好在唐嘉來得早,占據了最邊上的一桌。


    她應該也是臨時被叫過來的,穿著粉色的兔子睡衣,外麵隨便套了個襯衫外套,連拖鞋也是帶兔子耳朵的。


    趙暢和張大順正在喝酒,直接對著瓶子吹,一口能喝掉半瓶。


    陶漾看得一愣一愣的,“你們這麽喝沒事嗎?”


    喝得這麽猛,明天早上還能按時起來嗎?


    唐嘉笑嘻嘻地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又拿著可樂混進去,直接亂喝一氣。


    “沒事的,他倆都通過專科學校的考試了,高考就是走個過場。”


    去年這倆人打定了主意不上大學,連高考都沒參加就直接跑到外地撒歡去了,結果被父母揪迴來重新上高四,要求也不高,上個專科就行。


    趙暢喝了半瓶也不見醉,可見是經常喝酒,“是啊,就是去湊個熱鬧,我爸媽覺得不參加高考就跟這高中白上了似的。”


    張大順點頭附和 嘴裏塞滿了烤串,他就是純為了這桌子烤串才過來的。


    一吃飽喝足,他那大嘴巴就有點不受控製了。


    張大順聲音悵惘地說,“如果馳哥不走,我倆是打算跟著馳哥混的。”


    具體怎麽混也沒想好,反正到時候大家都成年了,不上學了,馳餘幹啥工作他們就跟著幹啥唄。


    年輕人不想未來隻顧現在,覺得能跟好哥們在一塊就足夠了,至於能不能掙到錢,工作體不體麵,長不長久,那都不在他們的考慮範圍之內。


    張大順是個不太愛動腦的家夥,活得很不講究,覺得自由自在就行,有個馳餘在前麵領著他走,事事先拿主意,他就覺得特別好,特別省事,隻是現在馳餘出國了,他卻不能跟著一起出國,隻能留在國內按他父母的要求走上一條他以前根本不想走的路。


    “唉,我真想馳哥。”


    從他提到馳餘的名字開始,桌上就不約而同地陷入一種沉默,趙暢是陷入迴憶中,唐嘉是擔心地望向陶漾,不太敢接這個話題。


    陶漾垂著頭,眼睫像是晚歸的蝶,一下一下輕輕顫動。


    就在唐嘉受不了這沉默的氛圍準備重新挑起個話題的時候,陶漾開口了。


    她語調輕輕的,剛一出口就被風吹散了。


    “他會好好的。”


    她希望他能過得比所有人都好。


    張大順用手去擦眼睛,結果手上沾了辣椒麵沒擦幹淨,頓時哀嚎一聲,斯哈斯哈地直掉眼淚。


    “我眼裏進辣椒麵了!”


    “哈哈哈你怎麽這麽蠢。”


    趙暢也從剛剛沉寂的氛圍裏脫離出來,一邊嘲笑張大順笨手笨腳,一邊擰了瓶礦泉水給他洗眼睛。


    大家繼續說著,鬧著,氛圍又輕鬆起來。


    唐嘉說起高考結束後的規劃,“我媽說為了不讓我沉浸在等成績的煎熬中,訂了考完那天晚上的機票,要帶我去巴厘島度假。”


    趙暢很羨慕,他歎氣說,“等高考結束我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高考的學生是個寶,高考結束那是連草都不如啊。


    唐嘉嘻嘻哈哈地笑,“你平時要是老實點,阿姨對你肯定沒這麽差。”


    她家境是幾個人當中最好的,父母關係也和諧,總是無憂無慮的樣子——當然,失戀的時候不算,她本來以為能跟竹馬修成正果呢,結果上個暑假聽媽媽說人家已經有女朋友,頓時死了這條心。


    唐嘉握緊拳頭,“等考上大學我就立馬談戀愛。”


    一定得找個帥的。


    隔壁桌吃燒烤的花臂大哥們聽到了他們的聊天內容,大大咧咧地搭話,“喲,一群高三學生呢,明天就要高考了還來喝酒?”


    “放鬆一下啊,不然緊張得沒法睡覺了。”


    大哥們哈哈大笑,舉起酒瓶子,“來來,大家夥都看過來,這一桌可是明天要參加高考的寶貝,都說句好聽的話祝福他們!”


    大家夥都是社牛,熱心腸,聞言紛紛笑著舉杯,扯著大嗓門喊,“高考必勝!”


    “魚躍龍門!”


    “蒙得都對!”


    唐嘉和陶漾對視一眼,都笑了,大聲附和。


    “蒙得都對!”


    ——


    “完了,我現在腦袋裏隻記得一句蒙得都對了,我感覺我背的那些知識點全都不見了。”


    第二天一早,陶漾就接到了唐嘉的訴苦電話,她哭笑不得地安慰,“不會的,你隻是太緊張了,等考試的時候就會發現那些東西還在腦子裏牢牢記著。”


    唐嘉欲哭無淚,“我真的好緊張啊。”


    她一整年的學習心態都特別穩,完全沒有緊張過,哪怕是昨天也嘻嘻哈哈地度過了,結果現在離高考第一場隻剩下兩個小時,她卻開始緊張了,感覺腿肚子都在抖。


    陶漾軟聲安慰她,“別一直想考試這件事,用別的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該帶的東西都帶了嗎?你再檢查一遍。”


    “準考證,身份證……”


    唐嘉絮絮叨叨地念叨了幾遍,心率總算穩當下來,長長地歎了口氣,給自己加油打氣。


    “我一定行!”


    陶漾重重點頭,“你一定行!”


    陶漾以為自己是不緊張的,畢竟她已經經曆過一次高考,雖然對當時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也確定自己當時心情很平靜。


    她一直都是一個很穩當的人,沒有太過害怕的事,高考自然也不在她的擔心行列裏。


    隻是這一次,當陶漾坐在了考場上,看著監考老師一張張往下發卷子時,她的心髒忽然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


    她不禁想,如果自己發揮失利考不上理想的學校和專業怎麽辦?


    如果她這條通往未來的路沒有選對怎麽辦?


    她跟馳餘的差距會越拉越大嗎?她會像前世一樣盡管從事著喜歡的工作卻莫名覺得缺少些什麽嗎?


    重重擔憂和疑慮像是漁網一樣將趙玉瑭攏入其中,那些被她深藏心底的憂慮在幹枯的河床上一覽無餘。


    陶漾不得不承認,哪怕比別人多活了十幾年,哪怕活了兩輩子,有些事情她還是沒有辦法釋然。


    她仍然心存恐懼。


    “陶漾?”


    監考老師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在她抬頭後把身份證遞過來,“你的身份證掉到桌子下麵了。”


    陶漾低頭接過,“謝謝老師。”


    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手裏嶄新的中性筆。


    人們對於未來的恐懼來源於未知,陶漾也不例外,重來一次,她選擇了跟前世完全不同的一條路,她不再專研畫畫,而是選擇了一個陌生的專業和前途。


    從此以後,她無法判斷自己將會遇到些什麽人、什麽事,她的未來變成了一片還未被顏料染指的空白畫卷。


    她要從真正意義上步入新的人生。


    “鐺 鐺鐺,鐺 鐺鐺,開始答題,開始答題。”


    蘇玉像其他的家長一樣很早開始就等在外麵,雖然對陶漾有信心,但真到了這一刻還是無法控製內心的恐慌。


    高考是人生的一件大事,蘇玉不希望陶漾在這上麵跌跟頭。


    “媽!”


    高考期間其他學校都放了假,程誠在家裏打了一上午的遊戲,快中午的時候來考點接人。


    “我來等我姐,你迴去做午飯唄,別再這裏曬著了。”


    算算時間也是時候迴家了,不然那條鯉魚做起來費時間,蘇玉點點頭,把手裏寫著高考必勝的牌子交給他,吩咐道,“趁著考試還沒結束,你讓等在外麵的家長都往上麵簽個名,討個好彩頭好祝福。”


    程誠咂舌,弄不懂讓不認識的陌生人簽名有什麽意義,這還不如燒香拜佛科學呢,好歹人家曆史悠久,看起來高大上一點。


    而且!


    “為什麽你在學校門口站了一早上都不找人簽名,我一來你就把這活兒交給我啊?”


    蘇玉擺擺手,“我不好意思,你快點,待會兒有學生考完出來了誰還有空。”


    程誠對著她跑走的背影扮個鬼臉,心想她的臉是臉,自己的臉就不是臉了,他也不好意思啊。


    “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麻煩大家抽空給我簽個名唄,圖個好彩頭,希望大家的孩子也都高考順利!”


    正值高考嘛,大家巴不得多做點好事積積德,一個個的都格外的好說話,再加上程誠自己也是個孩子,又嘴甜,便都不吝嗇那幾秒鍾時間,走過來給程誠舉著的牌子簽上名,寫上一句祝福。


    程誠舉著的牌子很大,有點遮擋視線,他隻能歪著腦袋才能看見來簽名的人。


    但他對這些人沒興趣,一邊等著大家把字簽完,一邊看向學校門口,猜他姐到底什麽時候出來。


    學校門口還守著幾個拿話題和攝像機的記者,估計是準備揪第一個跑出來的學生做采訪。


    隻能說這些記者們是真的積極,往後的三場考試恐怕都會按時蹲在這裏薅學生。


    忽然有人驚唿,“出來了,有學生出來了!”


    第一場是語文,大家普遍做得不快,等了挺久才等來第一個人,也不知道是什麽屬性。


    程誠好奇地伸著脖子去看,餘光裏忽然瞥見一個烏漆嘛黑的身影,大熱天的還穿著長衣長袖格外明顯,衣袖下麵隱約有紗布的痕跡。


    這人讓他感覺莫名地熟悉,但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便沒再留意,趕緊把手裏的牌子對折起來收好,免得擋住自己的視線。


    保安開了門,那個學生拎著透明的文件袋悠哉悠哉地走出來,守在門口的記者一擁而上,圍著那個剛出來的學生,話筒立刻被遞過去。


    “同學你好,考完後有什麽感覺嗎?”


    趙暢一臉懵,他沒想到才考一場而已就有記者在外麵守著了。


    “嗯……”


    他認真思考了一會兒,“考場的桌子不太好睡,建議改良。”


    其實他出來這麽早也是因為在考場裏睡不好,怎麽睡都脖子疼,幹脆在試卷上劃拉了幾道後就出來找地方吃午飯了。


    原來是個學渣,高考上還有閑心睡覺的擺爛型學渣。


    記者和家長們失去了興趣,一哄而散。


    趙暢伸出爾康手挽留,“我還有話沒說呢——”


    可惜,無人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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