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騎兵速度極快,瞬間便到了濰州城三千騎兵麵前。


    江南道的一千騎兵並無廢話,拍馬便衝著濰州城的三千騎衝了上來。


    濰州城的騎兵雖然人數上占據著巨大的優勢,但經過剛剛慘烈的戰鬥,實際上都已經是強弩之末。


    在麵對敵方蓄勢待發又士氣正盛的騎兵之時,難免有些力不從心,隻一合之後,便有超過一千人落下馬來。


    沒想到,隻一合功夫,濰州城的騎兵便折損近半,這是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就連端莊立於濰州城頂的李克也是萬萬沒想到。


    這幫人戰鬥起來極其殘忍,個個身負長刀,劈砍過來之時直接朝著敵人的腦袋招唿,他們連被砍倒在地的敵軍也不放過,一彎腰,手提著敵軍的頭發,手中長刀一抖,一顆腦袋便被割了下來,然後他們將敵人的腦袋別在馬後的帶子上,以便在戰後用人頭換取軍功。


    如此殘忍,簡直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濰州城的騎兵慌了神,剛剛還充盈的戰意瞬間蕩然無存,麵對著殺神一般的敵軍,僅剩的不足兩千人皆是麵麵相覷,慌張不已。


    一千騎兵領頭大將王世充看此情景,哈哈大笑不止,他舉起手中長刀,直指城樓之上的濰州城刺史李克,大聲喝道:“我乃靖王爺麾下,江南道八健將排行第三的王世充,實相的趕緊出城投降,否則,待我殺入城中,定將殺盡城中所有人!”


    他話未說完,便隨手將一名朝他而來的濰州城兵士砍倒在地。


    濰州城城牆之上,一直以來都保持著相當沉默的刺史李克,此刻終於憤怒了,一個小小的八健將,就敢來威脅我?


    李克終於忍不住,衝著身後擺擺手,身後人會意,軍令立刻傳達下去,巨大的守城弩發動,笨拙而強大的劍弩緩慢的轉動著身子,在對準來犯之敵時緩慢停了下來。


    守城弩的巨大弓箭在十幾人的拉扯下釋放了出去,唿嘯聲傳來,巨大的弓箭帶著巨大的箭氣,唿嘯成風,直接衝著剛剛喊話的王世充而去。


    剛剛砍下一名濰州城兵士頭顱的王世充隻感覺脊背發涼,大感事情不妙的王世充來不及迴頭,身子一歪,便跳下馬去。


    剛剛落地,他身前戰馬便被巨大的守城弩釘死在了地上,戰馬哀嚎不止,但長箭巨大,箭頭直接釘在了地上,想要拔出來,恐怕十分之難。


    王世充心有餘悸,對李克的手段與心狠手辣有了一層更深的了解,他看了一眼被狠狠釘死在地上的戰馬,長長舒了一口氣。


    心想要不是自己對於危險的感知能力超強,恐怕現在被釘死在地上的,便是他自己了。


    不敢大意,他手中刀一橫,早有人將他圍在了中間,保護著他的安全。


    他瞅準一匹沒人騎的戰馬,身子一輕,躍上馬背,手中長刀一拍馬腹,烈馬揚起四蹄,嘶鳴不已。


    王世充緊緊抓著拴馬的韁繩,不愧為戰場上摸爬滾打多年的大將軍,硬生生將戰馬拉扯迴來,戰馬前蹄剛一落地,馬屁股上便狠狠挨了一拍,戰馬吃痛,往前狂奔而去,迅疾衝入戰場之中。


    王世充在戰場內左衝右擋,如同一尊殺神一般,早已經失魂落魄的濰州城騎兵哪裏還有人是他的對手,不多時便有數十人死在他的大刀之下。


    王世充再也懶得將那些人的頭顱割下來,殺紅了眼的他單人獨馬,像是要報那一箭之仇一般,深陷敵陣,越來越深,卻始終無人能奈何得了他。


    直殺到天昏地暗,身後一千騎兵個個戰鬥力精悍,以一當十,雖然也有不小的折損,但一千對三千,卻是沒有露出絲毫的膽怯與劣勢來。


    濰州城最後的三千騎兵損失慘重,再也組織不起來像樣的抵抗。


    李克站在城牆之上,將戰場上的形勢盡收眼底,看到這種情況,趕緊衝著僅剩的四位宗師大喊:“快快迴來,上城牆!”


    說著,便命人將一截繩索放下城去。


    五人也知此刻戰爭已經結束,再打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麽,紛紛迴撤。


    四人邊打邊撤,陳琳一人一劍,堅定的站在其餘三人之後,替他們擋住了來犯之敵。


    此刻其餘三人皆已順繩而上,城下隻留陳琳一人,無數騎兵一擁而上,將陳琳團團圍在了中間,陳琳胸口處的傷口尚未痊愈,這兩天又連續作戰,對身體消耗巨大。


    再也支撐不住,轟然倒地,卻用手中長劍死死撐住身子,他口中吐出一口鮮血,噴在麵前的土地上,江南道的騎兵圍上來,無數長槍抵在了他的麵前,直衝他的全身而來。


    陳琳半跪在地,揮舞著手中長劍,一劍斬出,數十杆長槍紛紛被斬斷,掉落在地,又是一劍斬出,圍在他最前方的兵士被他的劍氣擊中,立刻便躺倒一片。


    眾騎兵看著如此勇猛的陳琳,槍頭朝向他,將他緊緊圍在其中,卻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陳琳艱難的站起身,又是一口鮮血噴湧而出,胸口處正汩汩往外冒著鮮血,那道觸目驚心的巨大傷口成了他致命的傷口。


    剛剛爬上城牆的陳放看陳琳還未登上城牆,趕緊往下看去,隻見成千上萬的騎兵將他團團圍住,最前麵的騎兵已經下馬,無數柄長槍抵在他身前,卻無一人上前。


    隻是此刻的陳琳看起來極其虛弱,想必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陳放朝下大喊:“老不死的,趕緊上來啊!”


    陳琳艱難抬頭,朝著城牆之上望去,嘴上鮮血來不及擦掉,看上去有些觸目驚心,他衝著城樓之上的所有人微微一笑,轉身再次斬出一劍。


    這一劍似乎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他再次倒在了地上,這次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騎兵紛紛試探性的揮舞著手中長槍,眼看著就要紮進了陳琳的身體內。


    城樓之上,陳放大急,來不及思考,翻身躍下城牆,用盡全身內力,使出了今生最快的速度,重重砸在陳琳麵前的土地上。


    他來不及查看陳琳的情況,雙手握拳,一道拳罡轟然而去,直衝敵軍陣營,瞬間便有數十名騎兵被打倒在地。


    陳放一刻不停,拳頭揮舞成風,一拳一拳轟向江南道的騎兵陣營中。


    無數騎兵紛紛落馬,在如此強大的強者麵前,他們似乎也並無辦法,隻能奢望他力盡而亡。


    “用弓箭!”


    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這時騎兵們才想起來,紛紛抽出背後背著的弓箭,對準了城牆之下的二人。


    城牆之上,眾人緊張萬分,卻沒有人敢下城去救援他們,因為一旦身陷重圍,必然是死路一條,而城樓之下的兵卒,都是騎兵,對他們來說,攻城這種事太過艱難,他們殺人之後自會離開,所以隻要在城上,他們便都是安全的。


    李克心中大駭,趕緊命令身後的人,準備滾石巨木,想要一股腦兒將城樓之下的騎兵砸死在當場。


    隻是城牆之下,兩位宗師還在下麵苦苦支撐,此刻放出滾石巨木,勢必會威脅到兩位宗師的安全。


    李克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卻沒有絲毫的辦法。


    城牆之下,無數騎兵舉箭而射,衝著陳琳和陳放的身體,陳放揮舞拳罡,在身前形成一道護體硬盾,隻是如雨般的箭矢射來,劈啪響動聲裏,陳放和陳琳身後的城牆,都被射成了刺蝟一般。


    王世充眼見射出去的箭都被擋了下來,心中憤怒,親自拈弓搭箭,一劍射出,在陳放拳罡的空檔處,衝進了陳放的身體內。


    陳放的小腿被射中,汩汩往外冒著鮮血,他腿上有劇痛傳來,手上拳罡稍滯,就這一瞬間的停滯,便有無數支箭衝進了他的護體罡氣。


    長箭無情的射在了陳放的身上,他用身體死死的擋在了陳琳身前,陳琳瞪大了雙眼,看著眼前這一幕。


    有雪花飄落,被風一吹,在空中形成了一道旋渦,美麗而又溫柔。


    陳放張了張嘴,便有鮮血從他的口中流出,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終於將人生中最後一句話說出了口:“老不死的,能跟你死在一塊,我陳放這輩子,值了!”


    陳琳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大喊一聲,手中長劍光芒大漲,這位一代宗師的最後一舞,在北風唿嘯的雪天裏,竟顯得如此悲壯。


    所有人都站在城牆之上,靜靜地看著城下發生的一切,沒有人能夠前去幫助他們,也沒有人能夠救他們上來,他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兩位宗師死在自己的麵前。


    這便是戰場上的無奈。


    總要死人的,誰都有可能。


    玄天劍宗的弟子們紛紛登上城牆,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就要跳下城牆,去將兩位宗師救上來。


    “不準下去!”


    李克悲壯的喊出這句話。眾人大驚,卻沒有人再敢動彈分毫。


    陳琳手中之劍在那道直衝天際的劍氣殺死身前的數十人後,逐漸暗淡了下去,他手中長劍緩緩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啪嗒”的響聲。


    身前無數具屍體就倒在不遠處,他望向前方的雙眼,有淚珠閃爍,但隻是一閃而過,隨即便消失不見了。


    他艱難的轉過頭去,望向城牆之上,那個他生活了二十年的濰州城,那裏有他最疼愛著的顧大公子,還有他待的時間最長的玄月閣。


    陳放安安靜靜的躺在他的身前,一動不動,像個睡著的小孩子一般的安靜,再也沒有人與他比武,再也沒有人來搶他的酒喝,再也沒有人叫他“老不死的”,再也沒有人……


    這輩子得一知己是何等艱難,沒想到的是,他這一輩子竟然獲得了兩個,在老年的時候。


    他沒有遺憾了。


    他又想起了當日在玄月閣中,自己與顧大千的對話,他說他這把老骨頭,還能為年輕人做點什麽,他說隻要他在,便一定能保證顧千嶼的安全。


    他或許做到了,或許沒做到,那又如何呢?他擋住了無數將要落入濰州城中的燃燒著熊熊火光的巨石,他擋住了兩萬輕騎前進的步伐。


    他已經很老了,看起來他這個年紀,已經很難再將劍提起來,但他依舊堅強又倔強的抬起了手中劍,與敵人搏鬥到最後一刻。


    他突然睜開了眼睛,宗師的尊嚴不允許他死在敵人的手中,他抬起手,用手中的劍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一代宗師,曾被譽為劍仙的枯槁老人就此隕落,在濰州城下,在濰州城與江南道對峙的戰場上。


    雪還在下著,風似乎又變得大了些,“唿唿”風聲響起,幾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陣膽寒。


    天氣已經是清明時分,卻連下了幾天的雪,想必今年又不是一個豐收的年份,隻是這場戰爭,究竟能夠持續多久,誰也說不清。


    一圈人圍著陳琳和陳放的屍體,沒有人上前,也沒有人退後,隻是試探性的將手中槍朝向他們。


    城樓之上,不知誰想哭出聲來,緊接著便有不少人哭出聲來,大家都忘了這是一場戰爭,隻覺得是自己崇拜著的人死去了。


    就在大家都以為這件事就如此結束的時候,突然,從江南道軍卒陣營中衝出一人,隻見此人白衣白裙,衣袂飄飄,如同九天玄女下了凡塵一般,有種超凡脫俗的美麗。


    女子踏劍而行,飄飄如仙,隔了老遠,便聽到她淒涼的哭聲。


    越發近了,哭聲卻漸止,她從江南道騎兵頭上唿嘯而過,一掠直衝到濰州城下。


    在那個由兵士們圍成的包圍圈內,她飄然落到地上,看著渾身是傷的陳琳,她的內心,像是有什麽東西爆炸了一般。


    心中像是打翻了調味瓶,變得五味雜陳起來。


    這是她第二次,有過如此傷心欲絕的時刻,第一次是她整個家族被全部屠殺的時刻。


    她緩緩將他抱起,在大雪的侵蝕下,整個濰州城,仿佛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陳琳嘴角掛笑,卻是永遠都看不見眼前這場景了。


    無數迴憶湧上心頭,那些早已經過了十多年的迴憶,一件件在她的腦海中迴放,那麽熟悉,就像昨天剛剛發生過一般。


    雪中,她哭的撕心裂肺。


    許久,當所有人都忘記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的時候,她才緩緩站起身來,抱起沉睡的他,緩慢而又堅定的往後走去。


    她要將他葬在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河邊,河邊的龐大森林裏,那是他們曾經的快樂時光。


    她不管任何人的目光,徑直往前走,步步堅定,一刻不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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