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充國大將軍攻城的消息第一時間通過秘密途徑傳到了城中那支四十五人小隊的耳朵裏,準確的說,是傳到了四十五人小隊的隊長黑風的耳朵裏。


    他獨自一人,未佩刀劍,悄悄潛出那處宅院,趁著慌亂的人群四散奔逃經過之時,悄悄跟在了那些人身後,他早已經提前將衣服弄髒撕破,將臉上抹上了鍋底灰,現在的他,看上去就跟濰州城東市上最常見的乞丐一般無二。


    他跟著逃跑的人一路逃竄,發現那些人都是從南往北邊逃去,想必大將軍趙充國對濰州城南門城門的打擊力度真的足夠大,並取得了一些卓有成效的成果。


    不然的話,城中的百姓不會如此慌張,還有不少人受了傷,抱著胳膊的,臉上有傷的,還有斷了腿的,身上血肉模糊的,此刻,恐怕隻有求生的欲望在支撐著他們逃跑。


    這說明趙充國大將軍的投石車起了極大的作用,或許濰州城的軍隊對此並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去抵抗。


    事實上黑風的判斷基本正確,因為缺少城內外的聯通,隻能靠著城內少有的眼線傳遞著並不多但依舊珍貴的消息,他知道,是時候輪到他出擊了。


    但他並沒有著急迴到那個相對安全一些的小院落,隻是跟隨著人群前進,他不太敢逆人群的狂流而上,因為濰州城內遍布各處高樓上的斥候,正在冷漠的看著地麵上發生的一切。


    然而,當這一切發生之時,或悲慘或淒涼的人群在樓底下瘋狂逃竄,瘋狂喊叫,他們的心都仿佛如同石頭一般堅硬著,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但是他們心中也清楚,樓下逃竄的人群中,可能就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親戚朋友們在其中,但他們是濰州城的軍士,是荊楚王朝的兵卒。


    所以,軍令如山倒,他們必須要時刻保持著警惕,不能有任何心軟的時候,因為那樣,會害死自己,甚至會害死更多的人。


    這是他們的悲哀,也是他們的幸運,因為為這國家的百姓而戰,是所有人的榮幸。


    旗語兵已經很久沒有揮動過手中的旗子了,眼下發生的一切,對於他們來說,似乎毫無意義,起碼對戰爭的影響力,幾乎為零,所以這種與軍情無關的事情,他們從來不會報上去。


    昨天夜裏,黑風派人出去尋找食物,恰好被旗語兵看到,被派出去的人沒有再迴來,黑風的手下四十四人,隻剩下了四十三個。


    這場行動迫在眉睫。


    拖的時間越久,對他們四十多個人便越不利,這是一種必然的趨勢,實際上他們帶在身上的糧食,早在昨日黃昏便已經消耗殆盡了。


    潛入濰州城,他們不可能攜帶大量的糧食或者幹糧,因為這會讓他們的行為變得極其可疑,增大被發現的可能性。


    水還好說,因為院子中早已經打了一口井,井水源源不斷的補充著他們身上的水囊,隻是這吃的,卻是遲遲換不迴來。


    因為沒有人會在這時候選擇外出,更沒有人會在這時候到處買吃的東西,還是大批量的糧食。


    所以,無論你是真正的老百姓還是靖王派來的細作,在受到懷疑的時候,都難逃牢獄之災,這也是刺史李克的最終決議,因為在戰爭完畢,沒有了嫌疑之後,他們就會被放走。


    這樣可以有效防止城內有敵人前來作亂,將敵人滲入的風險降到最低。


    所以,即便昨夜外出的人格外小心,還是被發現了,那幫斥候探子,都是經驗豐富身經百戰之士,所以,城中無論發生什麽,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因為害怕暴露,被抓住的人沒有敢反抗,乖乖的跟濰州城的兵士去了大牢,並在大牢中受到了極好的待遇,並沒有想象中的拳打腳踢,也沒有重刑伺候。


    有的隻是將他關在牢中,每日吃食不缺,也沒人前來審問他們,這裏麵已經關了相當多的人,而這些人,都與他一般,都是近期被抓進來的。


    而被抓進來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門。


    有因為家裏的雞跑了出去,出門追雞被抓的,有因為想出門看看外麵的情況被抓的,還有因為想去青樓被抓的,反正大家都有一些滑稽而又可笑的理由,而他們的身上,都有著無法完全消除掉的嫌疑在裏麵。


    黑風轉身迴去,一路上躲過了許多斥候探子的目光,他有這個能力,他走街串巷,仔細觀察著周圍情況,觀察著斥候探子的具體位置。


    他發現,這些斥候探子都相當專業,每個有探子的高樓上,至少都有兩名探子輪番監視著樓下的一舉一動,就連吃飯,都是輪流著吃,睡覺也是輪流去睡。


    這高樓之上,始終都會保證有一個人是全程監控著下麵場景的。


    但實際上,清晨剛剛睡醒的時候是最容易得手的,因為這時候其中一人還未從睡夢中醒來,這個時候,他們對外界的感知就會變得極其低,甚至是人一天中感知最低的時候。而另一個人,也正是在極其疲憊的情況下,對外界的感知同樣降低到了最低點。


    如果這時候,先將睡著的人殺死,然後悄悄潛到樓頂,趁其不備,將其殺死,這種事情還是比較簡單的,真正難的是,如何做到四十多人同時殺死樓上的探子。


    因為這四十多人始終不是一個人,即便再有默契,也不會在一件事情上做到完全統一,更何況還是在隔得很遠無法交流的情況下,這件事情的難度,就會成倍數的增長。


    黑風觀察了兩天,終於確定了最終的方案,濰州城中,每日清晨,山上都會傳來撞鍾的聲音,這聲音並不大,但在寂靜的清晨,會聽的特別清楚,白日裏熱鬧的時候可能會掩蓋這種鍾聲。


    但清晨的濰州城,整座城還處在沉睡的狀態,這個時候,無論什麽聲音都會傳的很遠,而這鍾聲的悠揚,更是會傳遍整個濰州城。


    鍾聲一般會撞三次,一次十八下,先是緊敲十八下,緊接著慢敲十八下,再然後是不緊不慢敲擊十八下。


    黑風對寺院中這種敲鍾方式也略有耳聞,據說一年有十二月,二十四節氣,七十二侯,合為一百零八,象征著一年的輪迴,天長地久。


    而另一種說法是,人有一百零八種煩惱,而鍾鳴一百零八下,可盡除人間煩惱。


    不論寺院中撞鍾所謂何事,不過這晨鍾暮鼓的滄桑感,著實能夠幫助到黑風他們。


    他躲過了所有的斥候探子,默默將斥候探子所在的地方記在心底,然後悄悄迴了那方小院子。


    所有人都在等他迴來,因為他們早已經迫不及待了,因為在這城中著實令人煩悶,也實在是令他們惱火,因為他們根本就不敢走出這方小院子。


    即便是院子中有數個洞口可以通到外邊,可這又能如何呢?出去了也是在城中,徒增被抓的可能性罷了。


    黑風默默的從懷中掏出了濰州城的布局圖,這實際上並不是什麽秘密,畢竟不是什麽軍事機密,隻是市井建築的地圖,在外麵的地攤上都能買得到,用來標注濰州城的酒樓青樓等都在何處,主要是用來賣給外地人,以便能讓外地人更好的了解濰州城。


    黑風將地圖鋪到地上,一群人圍過來,看著地上的地圖,實際上這張地圖他們每個人都看了不下百遍,裏麵所畫場所,所記載的地方他們都爛熟於心,這是為了這場行動特意做的功課。


    黑風用燒了一截的木棍做筆,在地圖上畫上了一個一個圓圈出來,每個圓圈旁都標注了數字,總共四十六個圓圈,總共四十六個數字。


    等圓圈和字全部繪畫書寫完畢,黑風指著地圖說道:“這是濰州城斥候的布防圖,所有斥候探子的位置都在這張圖上了,你們好好看看,仔細記在心裏,記住,每個位置都務必要記在心裏。”


    “是!”眾人低聲迴答,聲音不大,卻異常整齊。


    “明日三更出發,五更到達指定地點,待到寺院裏的鍾敲響第一個十八聲後,殺掉熟睡的人,在鍾聲敲響第二個十八聲後,殺掉巡視的人,動作一定要快,不能讓任何一個人發現!”


    “是!”


    又是一聲低沉但整齊的聲音。


    那夜,由於院子中再也沒有了吃食,所有人連水都沒喝多少,因為怕行動的時候肚子叫會驚動敵人。


    餓著肚子上街的兵士們貓著腰,躲過了所有斥候的目光,這四十多人都是軍中頂尖高手,有著充足的經驗,後被選拔進暗衛,又跟著黑風多年,默契與實力都是空前的強大,行動起來完全不會令人擔心,這也是黑風此次帶他們前來的原因。


    不到五更時間,所有人便到達了指定的地點,城外戰鼓的聲音已經熄了許久,城中的黑夜更加的安靜,因為戰爭的緣故,城中的飛禽都比平時少得多了,就連逃命往北跑來的百姓們,也在白日裏受過驚嚇的恐懼中擺脫出來,正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空氣中充滿了寧靜,針落可聞。


    四十多人的小分隊,不多時便布滿了整個濰州城,五更很快就到來了,遠處山中,寺廟中傳出來的敲鍾聲此起彼伏,緩緩鑽進了人們的耳朵,就像給即將清晨的濰州城一種特殊的希望一般。


    四十多人心中默默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鍾聲渾厚有力,洪亮綿長,雖然隔得很遠,也能夠清晰的聽到,鍾聲的餘韻拖的極長,隔著蒼山遠寺,江月斜陽甚至是風霜雨雪遠遠飄來,濰州城內,雪還在下著,不過下的極小,落到地上時,早已經沒有了雪花,隻剩下綿綿的雨水。


    這樣更好,能夠有效的掩蓋他們的腳印,這令他們被發現的幾率又小了幾分。


    鍾聲一聲聲響起,直到第一次十八聲鍾聲結束,中間隔了相當長的時間,早在鍾聲開始響起第一聲的那一刻開始,這幫人便開始動了,在緩慢的登樓聲中,他們的腳步緩緩走到樓上,並在臨近樓頂的地方停下來。


    他們躲在樓梯的一角,等待著鍾聲的結束,終於,十八聲鍾聲全部敲擊完畢,他們緩緩起身,朝著熟睡中的兵卒斥候走去。


    他們用大手捂住了他們的嘴巴,然後拔出劍,用手中的小劍狠狠紮在了他們的胸膛上,然後再扭動脖子,直到確認那人已經徹徹底底的死亡後,才肯罷休。


    這時,他們來到樓梯頂,找一個角落躲起來,靜靜地等待著第二輪的鍾聲響起,這是早已經製定好了的方案,在殺掉另一個人後,為了不引起另一個人的注意,他們會統一一個時間節點對另一個人發起突然襲擊。


    而黑風這邊,由於昨日被抓去一人,所以他的工作難度瞬間增大了數倍,因為這便意味著相同的時間內,他要殺掉三個人。


    也就是在第一輪鍾聲敲完之前,他要殺掉三個熟睡的人,然後在第二輪鍾聲敲完之後,再殺死另外三個巡視的人,所以他選擇了三個離的最近的人,以便更好更快的完成這個看似艱難實際上的確艱難的任務。


    他將短劍咬在口中,腳尖一點,身子輕輕飛起,然後從樓中某處敞開著的窗口跳了進去,腳尖一點,落地的刹那竟然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音。


    他輕輕走進樓內,看到了那個正在熟睡的人。


    那是一個精瘦精瘦的漢子,大冷的天,他就那麽躺在地上,上衣敞開著,露出了胸膛上濃密的胸毛,這時候,鍾聲剛好敲響了第三聲,然後黑風迅速向前,將被他叼在嘴裏的短劍拿在手中,在那精瘦漢子的脖子上抹了一刀,那漢子的頭便歪倒在了一邊,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第二個人用同樣的方法解決,此刻鍾聲才剛剛敲到第九聲。


    收下兩人的頭顱,黑風從來時的窗口一躍而下,直接躍到了對麵樓上,這次這座樓沒有開窗,但這種木窗戶對於黑風來說再簡單不過了,他用短劍輕輕一劃,窗口便斷裂開來,然後在窗口落地的一瞬間,黑風輕輕將窗口接在了手中,緩慢的放在了地上。


    隻是令他想不到的是,此時正在屋內睡覺的那人,身體極其敏感,因為黑風開了窗,所以有風吹進了窗內。


    在黑風行動前,那人剛剛起夜去小解,此刻剛剛躺下,並未熟睡,他很清楚的記得自己關了窗,因為他從小就沒有開窗睡覺的習慣,然而有風吹進來,作為職業斥候探子,他的神經異常敏感。


    察覺到不對勁,第一時間他想到的便是喊出聲來。


    夜風微涼,黑風還未踏入窗內,但窗內的人已經察覺,千鈞一發。


    斥候探子張了張嘴,就要喊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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