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東市的坊門,走過一條長長的甬道,商販們趕著馬車一步步往西走,馬匹踩在鋪設著青石板的道路上,青石板碾壓過車輪馬蹄的聲音,如同碾壓過一道道曆史的折痕,發出清脆的曆史流動的聲音。


    車輪每碾壓一次,時間便都作了古。


    不知行了多久,迎麵是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條寬巷上,道路兩旁皆是店鋪行肆。


    正是“七裏街”與其中一條巷子的交界處,是整個濰州城最繁華的一條街。


    街道兩旁,茶樓,酒肆,當鋪,肉鋪,首飾房,布莊,公廨應有盡有,綿延七裏,就連玲瓏巷,都是七裏街上的一條小巷子。七裏街四周的房屋與別處不同,多為平頂設計,地下挖有大型地下室,以便用來更好的堆積儲存貨物。


    屋頂儲存一些不怕風吹日曬的貨物,地下則貯存一些害怕風吹日曬的貨物,這種設計,也隻在濰州城如此繁華的地方實行著,後來這種設計便推廣到了荊楚王朝很多個地方。


    天還未完全亮起,此刻街道兩側的鋪子卻早已經開張,販竹筍的貨商們本打算趁著夜色行進到東市,可惜的是,在進城門的時候遭到了嚴查,雖說老老實實排隊還是被放了進來,但著實耽誤了一些時間。


    進來東市坊門之前又遭到了署官的盤查,若不是付出了一百兩銀子的代價,恐怕現在還不一定能夠進得坊裏來。


    貨商們心中不爽,卻也沒人在意吃了這一百兩銀子的悶虧,畢竟今日之事著實重要了些,相比較來說,錢財這種東西隻能算是身外之物,如若今天之事成功,何愁銀子不來?


    這是他們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道理,所以,即便是付出了足足一百兩銀子的代價,也沒有人提出過任何異議。


    此時剛到清明,今天的天氣有些特殊的寒冷,天還未完全亮起,街道兩旁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用來照明,等天色完全亮起來,燈籠就將全部被熄滅。


    這一隊貨商一路上行色匆匆,一言不發,隻是默默跟著前麵錦衣華服的男子往前走。


    那男子走的飛快,馬匹踩在石板路上的腳步相當急促。馬匹嘶鳴,車輪滾滾。所有人都在匆忙趕路,這裏的商販見慣了各種各樣的大場麵,倒是沒有太在意眼前這支小小商隊。


    因為這支商隊在他們看來,實在是太小了,即便是每個人都行色匆匆,也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況且在今天這個日子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誰又能在意這支小小商隊呢?


    商隊走到十字街正中,錦衣男子停下腳步,問身後一身著粗布衣服的男子:“接下來咱們怎麽走,是繞幾個圈子還是直奔目的地?”


    身後粗衣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包,香包上繡著精美的圖案,一看便是來自名家之手。


    然後粗衣男子伸手將香包撕開,將裏麵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張遞給了錦衣男子,錦衣男子也不磨嘰,打開了紙張。


    看到紙張中寫著的話,錦衣男子微微一怔,隨即反應過來,說道:“原來大人都已經安排好了,那我們便直奔目的地,也免得轉的多了,反遭到懷疑,在這地方,多走一步路,我就多一份擔心。


    他抬起頭來,朝著四個方向看了看,看了許久,然後又看了看手中的紙條,如此反複,好像是在確認紙條上所寫到底對或者不對。


    突然,錦衣男子略顯誇張的伸直胳膊,指了指往西走的道路,也不說話,抬腿便行。


    其他人沒有任何疑問,默默地跟在後麵,馬車上的鈴鐺早已經被摘了去,馬匹碾過清晨的大街,隻在馬路上留下滴答滴答的聲音,其他並沒有任何痕跡。


    錦衣男子一路走得極快,很快便在這鬧市區一處相對偏僻一些的鋪子麵前停了下來,然後他又拿出了那張紙,仔細端詳了一會兒,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並露出了輕輕的微笑。


    一提長袍,跨過高大台階,走上前去,輕輕敲門。那是一扇黑色厚重的大木門,一看便知是上了年歲的東西,大木門上黑漆已經開始出現脫落,但卻沒有人管它,門上巨大的圓環門閂也已經生鏽,好像是很久都沒有人用過了,隻是最近大門口卻被人收拾了個幹淨整潔。


    隻是門上銅鏽未除,錦衣男子伸手敲動門上銅環,手上立刻便沾染了不少銅鏽。


    很快門便被打開了,走出來的是一個幹瘦的老頭,老頭穿著很普通的羊皮襖,似乎有些怕冷,將自己緊緊包裹在羊皮襖中。


    錦衣男子自懷中掏出一個玉質物品,上雕刻一神獸,卻看不出樣式,更不像普通傳說中的獸類,不知是何物種。


    但老頭接過那神獸後,卻是立刻點頭會意,隻是輕輕在錦衣男子耳旁言語幾句,錦衣男子便率先走進了大門中。


    這時,從大黑門裏又走出來幾個人,幫著幾個商販卸了馬,將馬匹從旁邊的小門牽了進去,馬車則由幾人一輛緩緩推到了另一邊。


    眾人沒想到的是,另一邊竟然也有一扇同樣不小的大黑門,隻是門前沒有台階,幾人合力將馬車推了進去。


    剛走到院中,就看到這並不算小的院子裏早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人,院子本身並不小,隻是聚集的人相對較多,顯得擁擠了些。


    一眼望去,院中人正是早晨在濰州城南門鬧事的那幾個,那長衫男子身上的血跡隱約可見,想必是並沒有洗幹淨。


    眾人走到裏麵,自覺站在一處,等待著大人們發號施令。


    這時從屋裏走出一人,全身黑衣打扮,臉上戴著麵具,看不清本來麵貌,隻是手中一柄長劍散發出強烈的寒光,手中之劍一看便是染過無數鮮血的劍,殺氣四溢。


    握劍的手上布滿了老繭,一看便知是常年握劍導致的。


    此人一出現,院中所有人立馬排隊站好,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周圍的一切都安靜地可怕,隻剩下牆外大街上小商販的叫賣聲。就連旁邊吃草的馬匹仿佛都感受到了那股強烈的殺氣,停止了嘴上的動作,紛紛側過馬頭,往這邊看來。


    黑衣男子相當沉默,隻是靜靜地望著麵前站著的所有人,在心中默默將人數清點了一遍,共計四十五人,沒有少一人。


    黑衣男子滿意的點點頭,隨即發出了第一聲號令:“抽刀!”


    眾人自裝滿竹筍的車中抽出一柄柄質地相當精美的刀來,隻是這刀相對小了一些,倒像是兒童的玩具,不像是能夠作戰的樣子。


    但從側麵看去,這些刀的刃口處都相當鋒利,甚至比普通的刀還要鋒利得多。


    等所有人都抽出了刀,黑衣男子緊接著發布了第二條命令:“藏刀!”


    令人意外的是,這些看上去並沒有什麽兩樣的小刀被他們一個個塞到衣服裏大腿處,竟是絲毫看不出來藏著什麽東西,顯得非常自然,並不鼓囊。


    黑衣男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即走下台階,將他手中那柄短劍纏在了腰間。


    沒有再發出任何言語,眾人沉默的等待著黑衣男子的下一個命令。


    另一邊,踏歌樓頂樓,一個斥候手持彩旗,輕輕揮動著,不遠處的樓頂同樣站著一個手拿彩旗的斥候,同樣的揮動了幾下,這一樓連一樓,三百步之內的高樓樓頂,必有一名斥候的身影。隨著彩旗的舞動,隻在很短的時間裏,整座城樓上所有的斥候便都搖動了旗幟。


    這是準備就緒的信號,斥候們站在整座濰州城最高的建築物上,甚至可以俯瞰他們各自周圍環境下市場中的所有動靜。


    斥候間的距離也是恰到好處,三個人之間可以相互看到,這樣,即便是有一個死於非命,另一個也能夠迅速的將消息傳遞出去,防止因為一人死亡便造成消息閉塞的弊端。


    這些斥候都是從軍中精挑細選的,他們大多身手敏捷武力較強,眼力敏銳,甚至腦子轉的都是極快的。


    在今天之前,他們已經演練過無數遍,可以說市場上有什麽風吹草動,都不會瞞得過他們的雙眼。


    實際上從那夥客商進入到坊市中時,便被他們這些人嚴密監視了起來,似乎是他們長官的黑衣男子實際上早已經察覺到了這幫人的存在,隻是他並不在意,因為眼前的小院子是他們精挑細選出來的,絕對不會有人從外麵窺探到裏麵的情況。


    況且這院中早已挖通前往各處的密道,皆通往不同的地方,到時候他們隻需要從地道中鑽出去,神不知鬼不覺。


    旁邊一個漆黑高亭上,一名斥候揮動了三次彩旗,做出了常人很難看懂的手勢,並重複了三次。


    兩個彈指之後,東側和西側的斥候迅速做出了反應,同時揮動了相同的指令,這樣一樓傳一樓,不過一盞茶功夫,彩旗的訊息就已經跨越了一整條街,來到了東市隻隔著一條街的玲瓏坊內。


    玲瓏坊的西北方向便是濰州城兵士排布的樞紐站,濰州城刺史府所在的地方。


    此刻刺史府中早已經站下了無數人,那日密談過的十二人都在,還有玄天劍宗的一應高手,刺史府外一片肅殺,此刻人人麵色凝重,似乎都在做著巨大的心理準備。


    樓上最後一個斥候看到遠處彩旗舞動,忙在一條竹簡上記下了彩旗舞動的次數與揮動時的動作,飛快朝地麵擲下。


    樓下等待著好幾名兵士,皆是身手敏捷,跑動速度極快的兵士,其中一人接下竹簡,一路快跑,將竹簡送進了整座濰州城的權力中心,刺史府。


    刺史府中早有人接過竹簡,呈到堂中,李克接過竹簡,眉頭緊鎖的他終於緩緩舒了一口氣。


    就在剛剛,馮老鴇兒拋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欽天監推測的全天下僅有的兩個擁有大氣運的人,一個是玄天劍宗唯一的公子顧千嶼,另一個便是前幾天還在自己的玲瓏坊內的許南星,也就是綠珠兒。


    可惜的是,綠珠兒已經離開了濰州城,去了江南道,此刻恐怕已經落入了靖王爺之手。


    眾人臉上陰霾更重,隻是就算是要營救綠珠兒,也得等到這場仗打完了再說,因為沒有人知道這場仗的結果如何。


    如果他們都在這場仗中喪生了,那便沒有人能夠去救她,而她,也將變成靖王爺北征的其中一項砝碼,但很明顯,這項砝碼並不是最重要的那一個,因為靖王爺引以為傲的東西,便是他強大到無敵的軍隊配置。


    況且這種東西,實際上虛無縹緲,怎麽使用這種東西,始終是整個天下的難題。


    濰州城靠著這種傳統而又有效的方式,傳遞著每一個行之有效的消息,讓整座城的消息變得流通起來,以便遇到緊急情況之時,能夠以最快的時間做出最正確的判斷,並及時做出反應。


    江南道的官員早已經有人買通了濰州城中的兵士,但畢竟濰州城人都有自己的所謂骨氣與氣節在裏麵,即便是買通了他們,他們也不願意做一些實質性的動作來幫助江南道的人,隻願意告訴他們,這種方式的斥候在街市上,總共設立了四十六處。


    這是一條相當重要的情報,這就意味著江南道的人掌握了濰州城斥候探子的人數,所以江南道此次潛入濰州城的人,最終確定為四十五人,由黑風帶領。


    作為整個江南道最厲害的殺手,這個工作由他來做是最適合不過的,這便是當初他所說的,隻有繼續讓他隱在黑暗中,才能真正發揮他的作用。


    他沉默的看著站在他身前的四十四人,到時候他自己會解決掉兩個人,為了防止斥候探子將信息傳遞出去,他們的出手一定要快,快到那些斥候們來不及舉起手中彩旗,便要全部倒地。


    最難做的是,他們這些人裏,所有人的動作都必須整齊劃一,不能有人有絲毫的滯後,如果有人慢了,斥候們在看到不遠處的同伴倒地,就自然會立刻想方設法將信號傳遞出去,那時候,他們的努力就將白費,他們這四十五個人,誰都別想活著走出濰州城。


    黑風在等待一個時機,他在等待趙充國攻城的消息。


    這是嚴寬製定的嚴格的計劃,大將軍趙充國帶人攻城,黑風負責攪亂城內治安,並瓦解城內民心,這是一招狠棋,當然也是一招險棋,因為潛入濰州城的四十五人,是真正意義上的敢死隊。


    攻城的時間定在了午時,因為要將大型攻城器械運到濰州城下是需要大量時間的,那些繁重的攻城器械,或許能夠在攻城時起到巨大的作用,但缺點就是搬運的時候過於麻煩了些。


    此刻,濰州城中,除了刺史府外,其餘街市上,都是一番歌舞升平的景象,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不過這暴風雨來臨前的短暫寧靜,不知道還能持續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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