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佐吏就愛跟這般豪爽的人打交道,於是也不繞彎子:“再生稻!”


    這點在許多魚的意料之中,許多魚雖然想要糧草,但沒打算在農事上動手腳:“再生稻需要在溫暖的地方種植,上黨不適合。”


    田佐吏卻不在意:“農事在於多試,我也不用多,夠一畝即可。”


    “善。”許多魚自是同意了。


    雙方在各自忙完公務後,田佐吏就將許多魚帶到一戶豪強家中。


    這是一個巨大的院落,外麵是高高的土牆,擋住外人的視線。


    這其實是不符合規製的,隻不過上黨才歸屬大秦兩三年,一切都還在彼此適應階段。


    大秦官吏在沒站穩腳跟之前,是不會同這些地頭蛇發生爭執的。


    田佐吏大大咧咧地推門而進,迎接眾人的是兩個孩童歡快的笑聲。


    兩個衣著華麗的女童正在房簷下蕩秋千。


    她們看到推門進來的是田佐吏,其中一個因長虱子被剃了個光頭的女娃,連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光頭:“仲叔扭過頭去,莫看!”


    田佐吏不僅沒聽,反而大步走過去,將光頭女娃抱在懷中,戲謔道:“我家女娃,即便沒頭發,也是上黨最靚麗的女娃!”


    已經七歲,紮著發鬟的另一個女童,正坐在秋千上,她掩著豁牙的小嘴,手指劃拉著臉蛋做鬼臉道:“光頭女娃!”


    等見到田佐吏身後的許多魚等人後,光頭女娃更是發出淒慘的尖叫,幾乎將田佐吏的耳膜震破。


    坐在秋千上的女童也匆忙下來,撫平衣裙的褶皺,小臉蛋紅撲撲的,聲音婉轉:“仲叔,您身後的這位郎君是?”


    說完,女童有一眼沒一眼地偷瞄許多魚。


    ……


    田佐吏的麵色瞬間陰沉下來。


    許多魚咳咳幾聲,夾著嗓子道:“不是郎君,是女郎哦。”


    !!!


    田佐吏見鬼似地扭過頭,女郎?


    許多魚無辜地眨眨眼睛,咋地,是女郎,就不要再生稻了?


    七歲女童微微一愣,隨後更熱情地衝過來,擠開田佐吏,握住許多魚的雙手,熱情道:“這位女郎,我同您一見如故,日後,您便是我的親姊妹。在自己家中,請隨意。”


    這時,一個壯漢提著一把砍柴的鐵斧走了過來。他衣裳嶄新,腰背挺直,行走間不似農人那般畏畏縮縮,反倒自信十足。


    “仲兄。”田佐吏為仲兄和許多魚等人做介紹。


    原來田佐吏本家姓閻,在上黨居住了好幾代,無論是在趙國,還是在秦國,閻家出了諸多官吏,儼然成為當地的第一大姓。


    縱觀全鄉,上至縣尉,下至田吏,全都跟閻家有著沾親帶故的關係。


    閻家當代的家主正是眼前這個壯漢,他曾隨白起上過戰場,獲得爵位後便歸隱鄉田。


    田佐吏在外麵說一不二,像頭倔驢,但迴到家中,卻是個敬愛兄長的好弟弟。


    他不由分說搶過壯漢手裏的斧頭,嘴裏不住地埋怨:“你的傷處經不得用力,你怎麽又出去幹活了?家中那麽多銀錢,那麽多隸臣,偏偏你就閑不住。”


    “一日不動彈,渾身難受。”壯漢看上去兇神惡煞,沒想到對待弟弟耐心十足。


    藍天白雲之下,壯漢笑眯眯地任由弟弟數落自己,時不時給身邊的黃狗喂點吃食,兩個女娃依戀地靠在壯漢身側。


    好一副悠閑的田園時光。


    田佐吏介紹時,說許多魚是他的好友。


    壯漢便不問姓名,不問來處,隻當是好友來招待。


    “女郎,這般景象可美?沒有鼓角,無需披掛甲胄,更不必肩負成千上萬人的性命。”


    許多魚打量眼前的壯漢,總覺得很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壯漢歪歪頭,肯定道:“不曾。你歲數這般小,你剛上戰場時,我便歸鄉了!”


    許多魚將信將疑,突然靈光一閃,大聲喊道:“是你!”


    壯漢懵逼地看著許多魚。


    許多魚氣不打一處來:“就是你!長平之戰時,你把劍架在我的脖子上,逼我殺俘!”


    許多魚的神情恍惚,那個斷了一臂,雙眸明亮,送給自己和狐崽鵝卵石的男子,叫什麽來著?


    明明隻過了幾年,為何恍若隔世一般,竟然連他的名字都想不起來?


    隻依稀記得,他問:“勇否?”,然後是滿眼的血紅……


    寂靜,周遭一片死寂……


    田佐吏擔憂地望著麵色雪白的兄長,他不是在害怕被認出身份,怕被報複。


    長平之戰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每當午夜夢迴時,就會被漫山遍野的屍骸驚醒。


    殺人時,無所畏懼,迴歸平淡後,理智迴籠,這才驚覺,揮向敵人的利刃同樣在自己心底刻下一道道不可愈合的傷口。


    “女君,家中存糧,你可盡數拿走。”許久之後,壯漢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有氣無力道。


    “仲兄!”


    “阿翁!”


    許多魚知道這是他在內疚,隻是倒也不必如此:“我拿錢財購買三分之一,剩下的你留給家人吃吧。”


    說完,許多魚轉身離開。


    “樹欲寧而風不止,沒有實力,如何護住家人?上黨之地本就不太平,信陵君如狼似虎,豈能甘心止步於趙國境內?”


    壯漢嘭地一下站起來:“將軍,您可是知道些什麽?”


    許多魚年少時,便敢同秦王掰手腕子,如今這番話,必定不是隨便說說而已。


    “您認為,武安侯為何不願率兵進攻邯鄲?秦軍久攻邯鄲不下,反而退迴汾城,您覺得汾城可能守得住?”


    許多魚撂下這番話,便頭也不迴地走了,隻留下壯漢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離開院落很遠之後,巴亞擔憂地問:“阿妹,你這般好心告訴他早做提防,會不會違背軍法,判你動搖軍心啊?”


    巴亞等人對秦國最深的印象就是律法森嚴,就連走路,都恨不得拿尺子給你量。


    “他不會說出去的。他的護衛隊那麽多,鐵定也是對現在的局勢不放心。”許多魚早就發現壯漢的鋤頭並不是拿去砍柴的。


    將此事告閻家,閻家自然會聯係本地姻親。當信陵君攻占上黨時,一方麵可以減少平民傷亡,另一個方麵,能給信陵君增加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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