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雪慈愛地撫摸男孩發頂:“樓富,字無憂。”


    字?還未及冠,便有字了?


    許多魚眼角瞥一眼胡非子,他竟然在默默喝羊乳,對此事置若罔聞。


    毛雪笑著解釋道:“臨行前,他阿翁給孩子起的。盼孩兒一生富裕,萬事無憂。”


    嗯,這樸實無華的期望,是樓盛的風格。


    許多魚和毛雪相視一笑。


    許多魚舉杯:“敬樓富,孝順母親,經曆長途跋涉之辛勞,卻不言苦。”


    樓富激動得滿臉通紅,將羊乳飲盡,大讚:“好酒!”


    眾人眼眸中泛出星星點點的笑意。


    這一路著實艱難,樓富沒待一會,便牽著毛雪的衣袖,打瞌睡。


    毛雪對眾人致歉之後,抱起樓富去就寢。


    毛穎壓抑多年,終於能放肆做迴自己。席間寬衣解帶,縱酒高歌。


    酒不醉人人自醉,毛穎沒過一會,醉了過去,被仆人帶迴屋。


    鄭安吃飽喝足之後,也翩然離去。


    場內隻剩許多魚,黑豚和胡非子。


    許多魚命人將三個案幾靠近一些,被胡非子翻了個大白眼。


    若非他嘴角翹那麽高,許多魚還真不敢一意孤行。


    “您怎麽瘦成這樣了?”許多魚心疼不已,這個年代一場風寒便能要去一條命。


    許多魚是真擔心胡非子一命嗚唿。


    胡非子夾起一片鹹肉,放入口中:“途中不幸染了一場疫病,好在命硬,挺了過來。”


    見氣氛沉悶,黑豚故意挑釁:“禍害遺千年!”


    胡非子投擲一塊酸筍,被黑豚張口接住。


    胡非子緩緩將事情一一道來:“秦軍圍攻邯鄲數月,邯鄲城內,糧草斷絕。平原君散盡千金,編妻妾入伍。”


    胡非子組織了一下語言,繼續說道:“樓盛等人欲棄城而逃,但人多顯眼,故而分散之。”


    許多魚的動作一頓,方才毛雪的表現,讓自己以為樓盛頗為看重他們母子,原來竟是被拋棄的?


    “多虧廉將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為我們放行。劉煓家有幼兒,年歲極小,不能與我們同行。因此,他留在趙國,管束流民。”


    突然聽到廉頗的名字,許多魚愣神恍惚:“師傅他,可還安好?”


    “趙國危難,可用之將唯廉將軍爾。重迴高位後,門客盡歸。”


    胡非子頓了頓,還是輕聲告訴許多魚一個消息:“廉老夫人過世,傳信廉將軍以守城為重,無需奔喪。”


    誰?誰過世?!


    許多魚的心被狠狠一揪,那位寵溺地喚自己囡囡的老婦人,那位毫無保留地接納自己和阿政的慈祥老人,竟然去世了?!


    不是說好,要同師傅一起來秦國找自己的嗎?


    怎麽會突然食言呢?


    許多魚雙手顫抖,眼淚如斷線的珠子,劈裏啪啦順著臉頰,浸濕衣襟。


    阿翁走了,廉老夫人也走了。


    丈夫,孩子都不在身邊,她走時該多孤單?多掛念?


    許多魚想問,為何墨家傳信時,並未提及此事?


    但許多魚沒有問出口,在天下大事麵前,一名老婦人之死,太過渺小。


    墨家每一次傳信,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所耗人力物力財力,不知凡幾。


    甚至,有許多墨家子會因此喪命。


    因而,墨家為了用盡量簡短的語言傳遞更多信息,發明了獨屬於墨家的密語。


    每一句密語,價值千金。


    這麽珍貴的密信,怎麽會花在一普通婦人之死上?


    隻是,情難自禁,許多魚心如刀絞,痛徹心扉。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但珍視之人,卻不斷遠去。


    生死之隔,永不複見!


    胡非子打起精神,安慰許多魚:“钜子,您留在封地的土豆,救了許多流民。如今封地又多了一半流民,劉煓治理得非常好。”


    “甚好。”


    “楚魏兩國,均被說動。援軍已在路上,邯鄲之圍可解。”


    “您功不可沒,墨家子們付出良多。”


    “钜子,節哀。”


    許多魚抹掉臉上的眼淚,是該節哀。


    事情已經進入到最後的收尾階段,自己不能沉溺於悲傷之中,讓眾人的付出與犧牲白費。


    “胡非子,我欲製藤甲。”


    胡非子猛然抬頭,私鑄兵甲,可是大罪!秦法嚴苛,萬一被查……


    許多魚:“李郡守將除治水之外的政務,全數交與我。在法理上,此事無憂。”


    胡非子瞪大雙目,湊到許多魚身邊,低聲問道:“钜子,你是想?”


    許多魚堅定地點頭。


    胡非子忍不住倒吸涼氣,钜子比自己想得更大膽:“秦王大權獨握,執掌乾坤多年,不會容忍此事的。”


    許多魚垂下眼眸,語氣冰寒徹骨:“有他在位一日,我和阿政絕無翻身之地。”


    “這太過冒險!”胡非子驚呆了,手心裏直冒冷汗,“楚墨盡數退出大秦,而秦墨不擅此道!”


    許多魚怪異地對胡非子一笑:“您在想什麽?我怎麽會做下落人話柄之事?”


    胡非子用袖子擦掉額上冷汗,氣虛道:“不是便好。”


    許多魚的聲音,在空曠的屋內迴蕩,猶如重錘,一下接一下敲打胡非子和黑豚的心。


    “人,錢,兵器。三者如鼎的三足,缺一不可。如今有鹽井,卓然還在不斷勘探。鹽利之厚,足以支撐……”


    胡非子迴到許多魚對麵,跪地稽首:“吾謹聽钜子之令。”


    許多魚正襟危坐,沉聲道:“木霽部富有赤藤,可用赤藤作甲。此事,由你總管,研製之事交於毛穎。”


    “喏!”


    許多魚忍不住叮囑道:“巴蜀之地,形勢複雜,部落繁多,行事野蠻。木霽部,位於九龍山中,其寨主為人狡詐,不可輕信。”


    “喏!”


    “九龍山……您多留意。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喏!”


    “黑豚,你要配合胡非子。”


    “喏!”


    做好安排後,三人沉默對飲,席間美食已涼透,肉上掛著一層白色黏糊的油脂,讓人胃口全無。


    “叫人去熱一下。”許多魚不假思索地命令仆從端走。


    胡非子見狀,心中酸澀不已。


    即便邯鄲城內缺糧草,但貴族宴上,仍有無數珍饈。


    遇到這種飯食變冷之事,換一盤新的便是。


    唉,钜子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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