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女眷凡要出門,是要經過當家主母的允許的。


    崔姨娘和侯夫人自來關係極為親近,她要出門自然是一句話的事情。


    但這時間未免也太久了些,尤其眼下都將將要到了傍晚的時候了,崔姨娘的人影還沒有。


    “她去做了什麽?”若非大長公主想要問尋之事不便讓侯夫人知道,不然眼下她定然是要追究個清清楚楚的。


    好在又過去了一刻鍾的時候,崔姨娘終於迴來了。


    聽聞大長公主傳喚,崔姨娘並不敢立即過去。


    “大長公主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嗎?”崔姨娘感到詫異的同時,還有一絲心虛。


    畢竟因著她同安遠侯的事情,大長公主並不待見她。


    這些年裏,大長公主也並沒有私下裏尋過她。


    更甚至她平素裏都不敢出現在大長公主的麵前,今日恰逢朱浩尋上門來,大長公主就要見她,難免讓她心中忐忑。


    “具體是什麽事,奴婢也不知道,不過大長公主的事情,自然沒有小事,大長公主已經等了崔姨娘許久,還請崔姨娘快些同奴婢過去。”那婢女迴道,言辭之間是希望崔姨娘立即跟她迴去的。


    因著天色將暗,那婢女又是低著頭的,自然不曾看到崔姨娘的一張嘴已經有些腫了。


    她這模樣如何去見大長公主?


    原本還想迴去稍加掩飾,但如今這婢子明顯不給她這個機會。


    崔姨娘低垂下頭,心中打鼓,跟著來到了大長公主處,出乎預料的看到安遠侯也在,一顆心頓時提了上來。


    當年的事是她和安遠侯一起合謀做成的,若沒有安遠侯的同意與幫襯,她當時還隻是寄居在侯府的客人,又懷著身孕,如何能做出換子的事情。


    而眼下大長公主將她和安遠侯齊齊喚來,明顯是要當麵質問的。


    可恨朱浩竟是擺了她一通,既占了她的便宜,又將她的秘密告訴大長公主。


    一想到大長公主那眼裏揉不得沙子的性子,隻怕不會輕饒過她,還有她的英姐兒。


    崔姨娘就不覺腿軟,強撐著身子走近。


    安遠侯迎了上來,看她一副灰敗的模樣,不由一陣擔憂,“緋娘,你這是怎得了,今兒個出去做了什麽,怎的如今才迴來,沒碰到什麽麻煩吧?”


    崔姨娘眼下不敢抬頭,隻低著頭說道:“是碰到了一點麻煩,不過眼下已經沒什麽事了。”


    “大長公主喚我們過來是......”


    安遠侯還當崔姨娘是因為過來見大長公主的緣故而心生害怕,甚至都不敢抬頭,倒並未多想,隻寬慰道:“我也不知,不過看母親一臉嚴肅的模樣,許是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


    崔姨娘身子一縮,安遠侯就忙道:“別怕,一切有本侯。”


    崔姨娘“嗯”了一聲,卻並沒有因此被安慰到。


    起初調換兩個孩子的時候,崔姨娘還會時常做噩夢。


    但十幾年過去了,崔姨娘早就將這樁事情給忘記了。


    十幾年了,不是十幾天,她如何能想到朱浩竟會知道這件事情呢?明顯知道這件事情的不僅僅是朱浩一個,甚至可能是旁人告訴的朱浩,這個人要比朱浩知道的更早,會是誰呢?


    崔姨娘一時心虛複雜的跟著安遠侯進去。


    大長公主審視的目光落在他們的身上,令安遠侯和崔姨娘也是頭皮發麻。


    “是你們老實交代,還是讓本宮一樁樁一件件的來同你們說?”


    看著麵前這兩個心虛的跪在自己麵前的人,大長公主決定詐一詐他們。


    崔姨娘心道“果然如此”,一張臉更是蒼白的厲害。


    但讓她自投羅網是不可能的。


    安遠侯雖然不知道他們曾經做過的事情已經被人知道,甚至朱浩還拿著這樁事情來威脅崔姨娘,但他也是心虛的。


    能驚動大長公主的事情,一定不會小事。


    那他們曾經做的一樁“大事”便隻有......


    對上大長公主,安遠侯不禁冷汗涔涔。


    老侯爺早死,大長公主一人撫養三兒一女長大,待他們自來嚴苛,當年安遠侯已同賀氏定親,卻因為崔姨娘的緣故想毀婚,徑直被大長公主打了五十軍棍。


    安遠侯躺在榻上修養了小三個月,自此之後再也不敢提要娶崔姨娘的事。


    之後崔姨娘進府,也是因她被朱浩打了個半死,尋求侯府庇佑。


    崔姨娘說來也算是侯府出去的姑娘,大長公主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崔姨娘又將侯夫人賀氏給籠絡的好,讓賀氏覺得她可憐,主動提出讓安遠侯納了她。


    大長公主自然無話可說。


    “如今你們自己老實交代,本宮還能看在你們主動的份上,故卻饒恕你們一命,若真等本宮自己說出來,那可不是......”


    安遠侯最終扛不住大長公主的威壓,“兒子說,兒子這就說。”


    “兒子當年和賀氏成婚後,便和緋娘有了聯係,兒子......”


    “你承認了,那個孩子是崔姨娘和你的孩子?”


    安遠侯猛地瞪大眼睛,崔姨娘也是一副劫後餘生的模樣。


    安遠侯當即道:“哪個孩子?”


    大長公主語氣又更冷了幾分,“還能是哪個孩子,自然是你們之間的孩子。”


    “那個孩子命苦,有娘生沒娘養,本宮是真沒想到,天底下竟有你們這樣的父母,任由自己的親生骨肉流落在外,可憐那個孩子那麽小,卻顛沛流離。”


    大長公主又讓人將薑意給帶過來。


    薑意過來後頗有些忐忑,卻在看向大長公主的那一瞬間似有了主心骨一般。


    “老夫人,我能見見我娘嗎?”


    頗有些不好意思的攥緊有些發白的衣角,她悶悶的開口道:“我,我不做什麽的,我不會賴在這裏不走的,我就是想看看我娘,看看她過的好不好。”


    聲音越發哽咽。


    “這些年,我很想娘。”


    “我爹被人砍斷了手,我太小了,我爹說隻能將我賣到人伢子手中換些錢給他治病,以後隻怕沒機會再見娘了。”


    眼淚大顆大顆的砸在地上,少女卑微而又忐忑的懇求著,竟令大長公主覺得鼻頭發酸。


    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太乖了,大長公主忍不住想,她長得這樣像自己,想來也會有很多方麵像自己。


    若是她在侯府長大的話,說不得也會繼承自己的衣缽。


    但不論如何,總不會是像現在這樣。


    侯府不至於連個女孩子都養不起,即便是先前並不知道崔姨娘的女兒是侯府的女兒的時候,大長公主也曾數此提起過將小姑娘給接過來。


    即便當年崔姨娘和朱浩鬧的很不愉快,可稚子何辜,沒道理當娘的在這裏享受,卻將女兒丟在一旁不管任她受苦。


    如今大長公主方才知道是為何。


    她親自俯身替薑意擦拭淚滴,又用十分溫柔的口吻說道:“好孩子,別哭了,你娘就在那裏呢。”


    她指了指崔姨娘所在的地方,“不用怕,以後就跟著崔姨娘在侯府住著,具體的,等一會兒崔姨娘同你說。”


    她又冷冷瞥了一眼崔姨娘,“本宮道你為何一次也不敢將孩子帶到侯府,卻原來,你為了討好賀氏,讓你自己好過,怕賀氏怪你,卻將自己的親女兒置之不顧。”


    “但這孩子不是你一人的孩子,往後她好,你便好,她不好,你隻會比她更不好,該如何做,你應該知道吧?”


    “好了,下去吧。”大長公主這樣說著,便讓崔姨娘先同薑意去敘舊。


    崔姨娘眼下既有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同時又有著一陣後怕。


    眼下她看向薑意,神情便不由得格外冰冷,冰冷之餘不由得還有一絲驚豔。


    格外簡陋甚至發舊的衣衫不掩女孩嬌俏動人的容色,崔姨娘不由得將薑元英和薑意放在一起比了一些,一時間竟生出了寫殺意。


    若非薑意尋上門來,她又怎會有今日這一遭驚心動魄。


    隻是表麵上,崔姨娘十分親昵的上前去拉薑意的手,薑意受寵若驚的連忙拂開崔姨娘的手,“娘,你真的是我娘嗎?”


    “娘的手那般細嫩,我卻因做了太多的農活,手上不僅粗糙,還有繭子,隻生怕劃傷了娘的手。”


    少女羽睫微顫,看上去是那樣的忐忑不安,那樣的卑微。


    大長公主的臉上一時越發陰沉,隱隱有著山雨欲來的架勢。


    崔姨娘連忙握住薑意的手,“你這孩子,說的這是什麽話,哪裏有當娘的會嫌棄自己孩子的呢?”


    薑意再度甩開崔姨娘的手,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朝著崔姨娘露出了一個狡黠的微笑。


    依舊是那樣自憐自艾的口吻,“真的嗎,我不信。”


    “周圍的人都說是我娘不要我了,要不然的話,我跟著爹受了那麽多的苦,被人們譏諷是個沒娘要的野種,被旁的孩子們拿石頭砸破我的頭的時候,娘怎麽一次都沒有出現呢?”


    “娘就不要逗我開心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我眼下過來,僅僅是看看娘,娘不用害怕,也不用騙我。”


    那絲若有似無的淺笑在薑意的嘴角浮現,崔姨娘立時便覺出了來者不善,她隻恨不得將薑意的一張嘴都還給撕碎了,偏偏少女模樣可憐又無辜,竟是騙過了所有人。


    隻除了安遠侯之外,剩下的所有人都怨怪的看向崔姨娘。


    崔姨娘隻能硬生生忍著心中騰讓而生的怒火,甚至還要更加溫和的同薑意說:“那是因為娘不知道啊。”


    “娘以為你爹會待你很好的。”


    “這個畜生竟這般待你,娘若是知道,早便去接你了。”


    雖然這話一聽就很假,但薑意卻似是信了。


    “娘,果真是這樣嗎?”她忽然撲到了崔姨娘的懷中,“娘原來真的沒有不要我,我娘原來這樣好,他們都是騙人的。”


    順帶著扭了崔姨娘一把,隻是在外人看來,隻當薑意感動的不能自已。


    不曾得到絲毫母愛的可憐孩子,在這樣虛偽的謊言麵前,竟是這般的泣不成聲,瞧著真真是可憐極了。


    大長公主眉頭皺的更深,在崔姨娘和薑意去廂房中敘舊的時候,大長公主沒有絲毫猶豫,讓安遠侯去領了軍棍。


    大長公主道:“為夫不忠,為父不仁,你該打。”


    安遠侯不覺也將薑意這個女兒給恨的要死。


    他們一家人過的好好的,偏偏這個人來了,攪亂了他們的生活。


    薑意真是個攪事精。


    一個在薑意剛剛出生的時候就將其放棄,不管不問十幾年的父親,自然從不曾在乎過她。


    在安遠侯眼中,薑意比陌生人還不如。


    當然,薑意也不在乎。


    不過剛剛到了廂房中,崔姨娘那一張原本故作溫婉和善的麵皮頓時被褪下 ,取而代之的則是似毒蛇一般審視打量的目光。


    薑意也渾不在意的坐在一旁。


    站了許久,她累了。


    任由崔姨娘打量,薑意喝了一口茶。


    崔姨娘徑直道:“你在找死?”


    “不。”薑意慢悠悠的一邊品茶,一邊說道:“是你在找死。”


    “還想要在這侯府裏安生過下去,便跪過來,給我捏腿,趕路許久,小腿有些疼呢。”


    崔姨娘不可置信的看向她,不敢相信這話竟是從一個鄉野丫頭的嘴中說出來的。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崔姨娘忍不住驚詫出聲。


    “自然知道。”薑意抬眼,眼尾上跳,流露出惑人的弧度,“我以為,朱浩都同你說了。”


    “崔姨娘,我的耐心很有限。”


    聞言,崔姨娘立即便跪了下去,給薑意捏腿。


    “有些重了。”


    “又有些輕了。”


    “嗯,左邊一點。”


    她靠在一旁享受著崔姨娘的伺候。


    薑意忽然又摸了摸崔姨娘的頭,“娘方才怎麽那麽遲才迴來,不會是爹對娘做了什麽吧?”


    她口吻忽然又變成了之前那般,充滿了單純稚嫩。


    崔姨娘身子一震,忙道:“沒,沒做什麽。”


    “沒做什麽便好。”薑意道:“我還以為爹欺負了娘,那我定然是要為娘討個公道,將此事告知祖母,斷然輕饒不了他。”


    崔姨娘眉眼複雜的看向薑意。


    這個陌生的少女眼中有著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運籌帷幄,偶爾流露出來的惡趣味又令人心驚。


    這個人真的是賀氏那個蠢婦生的孩子?


    她都知道了些什麽?


    她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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