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意不過剛剛邁出了秋瀾宮正殿大門,身後就傳來程氏撕心裂肺的哭聲。


    “嫋嫋啊,我真是命苦,從前遇人不淑,差點被打死,後來僥幸遇到了你父親,偏又惹得你姐姐因此怨恨我。”


    “可她又怎麽知道我曾經因為她吃了多少苦處。”


    “為著他們姐弟,我生生忍了薑呈一年的毆打。”


    “我初初嫁給侯爺,何曾不想著將一雙兒女接到膝下,可那是侯府,我尚未站穩腳跟,他們怎麽會容許我接兩個別人家的孩子過來。”


    “更甚至因為你姐姐和兄長,我不知遭了家裏人多少白眼。”


    “後來好不容易熬到你祖母去了,我在家中有了些地位,這便將你姐姐接了過來,可......她到底是怨了我,如今竟連一句話都不耐得與我說。”


    程氏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道,當真是字字泣血,不知道的人還當程氏是個何等好的母親。


    這話薑意聽了許多遍,從前她渴望親情,渴望父母之愛,自然會本能的忽略其間的不合理,從而被程氏利用。


    而今聽來,卻當真處處都是漏洞。


    但薑意也沒有打算與程氏辯解,她繼續向外走去,隻是剛剛經過秋瀾宮門外一棵柳樹下時,忽然掉下來一隻雞腿,正巧落在她麵前。


    隱約還聽到一聲飽嗝。


    薑意立即明白了,她沒有去看樹上,而是忽然轉身,又進入到了殿內。


    柳樹上坐著的暗衛分外可惜的看著那隻還沒有被他啃完的雞腿,頓時有些喪氣,開始認真的聽起屋中的動靜。


    離得有些遠,暗衛便又去到了房頂上。


    程氏見薑意去而複返,以為薑意是被她感動了。


    “我的兒。”程氏激動的便要上前抱薑意,薑意躲避了一下,程氏有些訕訕的又坐迴了原來的位置。


    薑意看向程氏,不再有如從前那般汝慕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讓程氏覺得十分的恐慌。


    “小意。”程氏原本準備的一籮筐的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你走過來,讓母親親近親近你,好不好?”


    她近乎於卑微的說道。


    程氏又準備老生常談,“你到底是怨我了,可當年......”


    “不是當年的事,不過既然母親要說當年,我倒也要與母親說道說道。”


    “當時你離開薑府的時候,我和弟弟還未斷奶,什麽都不知道,可你做的那些事情人盡皆知,隨便問薑府上的一個人都知。”


    “是母親嫌棄父親位卑,才和武安侯勾搭上,不止如此,母親還膽大到引武安侯來到家裏,被父親撞見,父親這才打了你。”


    “你若曾顧念我們姐弟半分,又怎會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情?”


    被薑意說起當年的事情,程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那時武安侯不過是覷她美貌,想玩一玩她罷了,實則壓根沒想過要娶她進門。


    她為了逼武安侯一把,這才引武安侯到薑家去。


    那時她也沒想到,薑呈那個窩囊廢竟然敢打她。


    “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是找母親算賬嗎,我再不好,也生下了你姐弟,如今更是我養著你們......”


    “我說這些,是想告訴母親,所有的一切我都知道,你以後也被再用這些來拿捏我,你在侯府的日子不好過,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拋夫棄子之人,你人品不端,自然得不到人們的敬重,畢竟自你成婚後,我和弟弟並未曾找過你。”


    “且說到侯府老夫人去世,已有五年之久了,整整五年,母親沒想過我們姐弟,隻是因為顧嫋嫋出事了,你這才想到了我。”


    往常慣是極容易被她拿捏的薑意,忽然變得鄰牙利齒了起來,這讓程氏心中有些慌亂。


    “你到底還是因為嫋嫋的事情恨上了我,不該嗎?”程氏戚戚然的說道。


    薑意道:“不該嗎?”


    程氏道:“可你妹妹可憐啊,她那麽小,就被男人壞了身子,往後都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你也是看到過的,初初的時候你妹妹都不想活了,你是她姐姐,你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死嗎?”


    薑意眼神幽暗,“顧嫋嫋可憐,同我有什麽幹係,是我讓她同程嘉廝混在一起的嗎?她小小年紀不知自尊自愛,不是遂了母親嗎?”


    “要說可憐,我和弟弟不比她可憐......”


    “你怎麽能這樣說你妹妹,她就是被人騙了!”程氏氣急,“你不就是不想給你妹妹生孩子嗎?”


    “小意,你身子康健,往後可以有很多孩子,便生一個給你妹妹如何了?”


    “你妹妹如今是貴妃,你替你妹妹生下孩子,這個孩子將來就是太子,你妹妹說不得能做皇後也不一定,到時候你妹妹自然會記著你的恩情,給你指一門顯貴的婚事還不是極容易的?”


    程氏繼續給薑意畫大餅。


    可薑意的目的也不過是引著程氏將所有的一切都給說出來罷了,如今達成目的,她自是什麽都不管了。


    她幽幽道:“那母親怎的不給妹妹去生,母親身子也康健著呢。”


    她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程氏臉色青紫一片,她沒想到薑意忽然變得這麽油鹽不進,跟從前一點兒也不一樣。


    “母親,這下我們該怎麽辦?”顧嫋嫋慌了,連母親都拿薑意沒法子。


    程氏道:“怕什麽,薑元還在我們手中呢。”


    薑意不過剛剛出了秋瀾宮的大門,就已是下起了滂沱大雨,她臉色一變,迅速朝外頭跑去。


    阿元身子不好,如是淋雨,是一定會生病的,重一點的沒了命也不一定。


    早知有雨,她便不該在那裏同程氏說那許多。


    揭穿程氏的真麵目,什麽時候都可以,可她弟弟,隻有一個。


    薑意心中無比懊悔,連麵前有人也顧不得,竟直直的撞了上去。


    她被撞得鼻子生疼,卻有一人,將她攬於傘下,寬厚的袍子裹身,他揉了揉她的鼻子,“怎的這般著急,若被涼壞了身子怎麽辦?”


    男子聲音溫和,大掌寬厚,“是找你弟弟嗎,他沒事,朕帶你過去。”


    他引著她往前走,那一瞬間,薑意以為自己見到了神明。


    她就這樣呆呆的跟著他過去。


    薑元正被裴思量身邊的小太監帶著在那裏玩蛐蛐,見到薑意,他立即衝了上來,“姐姐,原來母親沒有騙我。”


    他眼中亮晶晶的,“姐姐,你帶我走吧,我不想跟在母親身邊,她待我一點兒也不好。”


    薑意這時迴過神來,她說:“好,姐姐很快就帶你走。”


    裴思量這時看向薑元,隻覺得他言語之間都透著與他年紀不符的一種憨態,不由驚奇。


    他對薑元道:“你姐姐剛剛淋了雨,需得換一下衣裳,你再過去玩一會兒吧。”


    薑元是個極聽話了,便過去了。


    薑意與他解釋道:“阿元十歲那年生了一場高熱,沒能及時吃藥,自此之後便有些癡,卻並不傻,他是個極聽話的孩子。”


    說起這個弟弟時,薑意眼眸深處有著濃濃的溫柔。


    “朕也瞧著他極好。”他說。


    他哪裏認真瞧過薑元,也不過是愛屋及烏罷了。


    想到剛剛暗衛在秋瀾宮中打探來的消息,裴思量眼中暗芒一閃而過,隨即吩咐人將整個秋瀾宮都給圍了起來。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當著薑意的麵說的,薑意驚訝的抬眼瞧了他一瞬,隨即也沒再說什麽。


    她之前的小動作他都看在眼裏,如今再說些旁的話不免就有些假了。


    “朕讓人給你準備了熱水,一會兒你沐浴一番,衣裳朕會讓人給你拿來。”裴思量又說。


    這是皇帝的寢宮,從前都沒能有哪個妃嬪來這裏坐過片刻,如今他卻讓薑意在這裏沐浴。


    薑意忙道:“謝過皇上好心,隻不必了,臣女身子沒那麽脆弱。”


    他似是有些生氣,“何止是不脆弱,簡直是十分康健,康健到可以替旁的女人生孩子。”


    他這般一說,薑意眼中就含了淚。


    “您什麽都知道了,那您打算怎麽處置我?”


    “臣女應是也犯了欺君之罪。”


    “您想怎麽罰我便罰我,隻求您留我一條命,讓我可以繼續照看阿元。”


    “在你眼裏,朕就是那般心狠的人, 不顧與你這幾日夫妻情分,會要了你的命?”他有些無可奈何。


    薑意茫然道:“臣女不知道。”


    她確實是不知道。


    說到情分,她和眼前這個帝王是沒有的。


    自然沒有把握在犯了欺君之罪後,還能全身而退。


    雖然她是被逼的。


    她唯一的依仗就是腹中的孩子,隻這個孩子皇帝現在是不知道的。


    而她對任何人都不敢抱有期望,因為沒有期望就沒有失望。


    皇帝卻直接將薑意打橫抱起,“朕不會罰你,相反,朕會寵你,朕的真命天女。”


    他在她額前落下一吻,然後將人放到浴桶裏,溫熱的水流淌過薑意的每一寸肌膚,薑意有些舒服的眯起眼睛來。


    裴思量眸色漸深,揮退了宮人,薑意抬眼的時候,就看到他那一雙仿若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她被他又從浴桶裏抱了出來,他替她擦拭身子,粗糲的大掌無意間劃過嬌嫩的肌膚,都讓薑意有種戰栗的感覺。


    身體先一步做出反應,薑意勾起裴思量的脖子,小嘴微張,似是要發出邀請,裴思量的目光卻死死的釘在薑意胸前的那顆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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