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二十二年,八月初。林朝生告別父母和杜月梅,趕往杭州府,開啟了第二次的“秋闈”之旅。


    今年考生比往年多了很多,杭州府的客棧人滿為患,家家爆滿,很多考生甚至找不到住的地方。林朝生走街串巷,尋了半日,問了數十家,才終於找到一家還剩一間房的。


    八月初九,陽光明媚,貢院門口,人潮湧動,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黑溜溜的人頭。林朝生深吸了一口氣,和眾考生踏進了貢院大門,這次旅途,注定又是一場沒有硝煙,沒有刀光劍影,比往年更為激烈的搏殺。


    八月十五,鄉試結束,有人歡喜,有人憂。表情各異的考生,像河水一樣徐徐從貢院門口流出。


    林朝生懷著複雜的心情跟隨人流緩緩走出。他發揮得不錯,但今年競爭過於激烈,他心裏有些沒底。


    九月,貢院外,一株株桂樹在秋風的洗禮下,開出了一朵朵潔白如雪的桂花,桂香陣陣,香飄數裏,空氣中滿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放榜之日,貢院西牆的桂花榜下,還是往年那副人山人海,人頭攢動,萬人空巷的壯闊景象。林朝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擠到了桂花榜底下。人群推推嚷嚷,擠得人透不過氣,他聚精會神,絲毫沒受影響,仰起頭,睜大眼,逐字逐列的看,來來迴迴的找,心裏祈禱著一定要中,一定要中。可看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始終沒找到自己的名字。他,又落榜了。


    林朝生如行屍走肉一般擠出了人群。他心灰意冷,萬念俱灰。六年,整整六年的時間,他都沒能完成自己的承諾。當初說的信誓旦旦,如今卻屢次失約,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迴去麵對杜月梅。


    林朝生拖著麻木的身體,漫無目的地走在繁華的石街上,走著走著,走到了貢院門口。像三年前一樣,他又垂頭喪氣地坐到了貢園大門對麵。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不同的是,三年前的他雖然失落,但還心懷希望,如今的他,開始懷疑自己,有些絕望了。


    林朝生看著貢院大門發起了呆。杜月梅已經等了他六年,他實在沒有顏麵再讓她等三年,就算她願意等,若三年之後自己還是考不中,到時又該如何?思索著,他仰天長歎了一口氣。六年的時光,對於一個青春貌美的女子而言是無價的,他已耽誤了杜月梅六年的大好年華,不能再耽誤她了!


    九月中旬,林朝生迴到了家。翌日一早,他與杜月梅不約而同來到了柳樹下。


    杜月梅滿懷期待,見到林朝生後,心情卻由雲端一下跌入了穀底,她從林朝生憂鬱的眼睛裏已經知曉結果。兩人見麵後一語不發,氣氛沉鬱。


    監視杜月梅那個小丫鬟,自覺退到遠處,坐到了小溪邊。這幾年杜月梅每次與林朝生見麵,她都在一旁看著。她起初還認真關注他們的一舉一動,有什麽情況就向杜明禮匯報,但慢慢的,她開始被兩人堅定不移的感情觸動,開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杜月梅沒有架子,對她們這些下人就像朋友一樣,在長時間的相處中,她逐漸被杜月梅的親和大方感染,和杜月梅的關係越來越好。現在,她已經成了杜月梅的人。


    一片細長枯黃的柳葉飄飄落下。林朝生率先開了口,“對不起,月梅,我……又讓你失望了!”他低下頭,不敢看杜月梅。


    杜月梅突然上前拉住了林朝生的手,“我們私奔吧!”


    林朝生被被嚇到了,驚訝不解地看著她。


    杜月梅鬆開了林朝生的手,緩緩道:“小書生,事到如今,我就不瞞你了。七年前我爹發現了我們的事,他很生氣,不允許我和你在一起,要我和你斷絕關係。我不同意,與他據理力爭,最後我們各退一步,協商定下了一個約定。


    “我們約定,十年之內你若科舉高中,他便同意我們成親,如若不然,我就得聽他的話,安心嫁人。如今距離約定已過七年,我不敢再等下去了。”十年之期已過大半,她開始害怕了,害怕自己和林朝生會無法如願。就在剛才,她做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最後做出了這個決定。


    這個消息讓林朝生猝不及防,千愁萬緒像滔滔江水湧入他腦中。他的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片刻,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呢?”


    杜月梅歎息道:“我怕這件事會給你造成壓力,會影響到你的心態。”


    她再次緊緊地抓住了林朝生的手,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我隻有三年不到的時間了,不敢再等下去了!我們私奔吧,走得遠遠的,去一個誰也不認識我們的地方,安家立業,生兒育女,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生活。”


    林朝生掙紮著,輕輕搖了搖頭,“對不起,月梅,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麽?”杜月梅一下鬆開他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你難道不喜歡我,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林朝生上前一步,雙手溫柔地搭在了杜月梅的肩上,堅定地說道:“當然不是,我無時無刻都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不希望是以這種方式。我希望,我們的婚姻是大大方方,正大光明的,能收到雙方父母,和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我不能讓你被人指指點點,讓你跟著我受委屈。”


    杜月梅柔聲道:“小書生,我不在乎的,不管貧窮富貴,隻要能和你在一起,便足夠了!”


    “我明白你的心意,”林朝生無奈道:“可我承諾過,會三書六聘,八抬大轎,風風光光的把你娶過家門,我不能食言,不能讓你受這種委屈!”


    他也很想拋下一切,和杜月梅遠離世俗,遠走高飛。可現在的他,一無所有,根本給不了杜月梅幸福的生活,他不能讓杜月梅跟著自己受苦。兩袖清風,一身清貧,怎敢誤佳人!


    杜月梅眸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朝生肅然,堅定的瞳孔裏燃起了兩團熱烈的火,他看著杜月梅的眼睛,擲地有聲地說道:“月梅,請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會用最後這三年時間,完成我的承諾。讓你父親認可我,明媒正娶,在所有親朋好友的祝福下,把你娶進家門,光明正大的告訴所有人,你是我林朝生的妻子!”


    杜月梅癡癡地看著他,哽咽著點了頭,“我相信你!”


    起風了,黃柳飄飄飛舞,小草輕輕擺動,遠處的樹林沙沙作響,一片片泛黃的秋葉隨風飄落,洋洋灑灑,稀稀疏疏地落到了地上,林子裏鋪上了一層樹葉織成的地毯,金黃一片,蕭瑟一片,美麗而淒涼。


    夜幕降臨,桃園鎮亮起了萬家燈火。


    夜風徐徐,杜月梅獨坐在閨房外的涼亭內,呆呆地望著手腕上林朝生送給她紅豆手鏈。這是一條新手鏈,紅繩上穿滿了紅豆,是林朝生半年前送她的。紅豆不能保存太長時間,這十幾年,她們已經換了很多條。


    月亮掛在夜空,又白,又圓,又大,又亮,好似一個漂亮的白玉盤,它發著清透,柔和的光,為亭子外的景物披上了一層輕薄的銀紗。遠處的假山清輝閃閃,旁邊的魚池微波粼粼,池中也出現了一個圓圓的月亮,與天上的那輪對影成雙。蛐蛐唧唧唧,在院落周邊的花草間沒完沒了地叫著,從夏天叫到秋天,它們似乎也不累。


    相思月下,坐著一個相思人,相思人手上戴著一串相思子;相思人含情脈脈地看著相思子,情不自禁地在相思月下,念起了《相思》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


    醉人的景色被一陣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小丫鬟邁著急促的步伐穿過圓門,走入庭院,走進了涼亭,她悄聲提醒道:“小姐,老爺朝這邊過來了,這個時候來找你,應該是有什麽重要的事兒!”


    杜月梅收迴手,放下衣袖,抬頭看了小丫鬟一眼,淡淡笑道:“沒事!”小丫鬟點點頭,退到她身後。


    不多時,杜明禮和一個男仆從東門走進從了庭院,男仆提著燈籠在前麵為他帶路。他正欲往杜月梅的房間走,無意間看到涼亭內的景象,改道走了過來。


    走進涼亭後,杜明禮揮揮手,將仆人喚下去,撩起黑色的長袍,坐到了杜月梅對麵的石凳上。涼亭上方懸掛的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將他莊嚴的臉映照得亮一片,黑一片,五官清晰,光影分明。


    父女倆相對而坐,氣氛緊張。杜明禮開口發出了渾厚的聲音,“他科舉落榜的事我已經知道了,兩次參考,均未入榜,希望渺茫,你還有不到三年的時間,該好好為自己的終身大事想想了!”


    杜月梅朗聲道:“您不都說了還有三年時間嗎,還有一次機會,我相信他。”


    杜明禮勸道:“梅兒,爹勸你別固執了,現在反悔還來得及,爹還可以幫你找一個好人家,再過三年,可就沒那麽容易了。你等了他七年,算得上情深意重了,可以放棄了,別到最後白白浪費十年的青春。”


    杜月梅不假思索道:“爹,您不必多言,十年之期未到,我是不會動搖的。”


    杜明禮沉聲道:“你一意孤行,我無話可說!爹是講信義之人,不會強迫你,我讓你等,等到你死心為止!”他臉色突變,冷聲道:不過,從今天起,你不能再與他見麵了。”


    杜月梅猛地站了起了來,“憑什麽,當初說好的一月見一次麵,您怎麽能食言?”


    杜明禮厲聲道:“當初是這麽說的,但我也說了,你們見麵必須保持距離,不能有任何肢體接觸。你做到了嗎?”


    “你以為收買了那個小丫頭,我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我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是你食言在先,這是對你的懲戒。”


    杜月梅理虧,啞口無言,緩緩坐了迴去。沉吟片刻,她開口問道:“小蓮呢,您……準備怎麽處理她?”小蓮正是杜明禮安排監視她那個丫鬟。


    杜明禮道:我已經打發她走了,不聽話的下人,沒必要留著。從今以後,你不能踏出杜府一步。別耍小聰明,悄悄出去,你知道被我發現的後果。”他起身準備離開,臨走前,又看了杜月梅一眼,歎氣道:“好自為之吧。”說完,大步走出涼亭,穿過圓門,消失在了月色下。


    杜月梅失神地坐在亭子裏,良久,她身後的小丫鬟繞到前麵,開口安慰道:“小姐,您別擔心,你與林公子情比金堅,足以感天動地,蒼天有眼,不會辜負你們的,三年後,林公子定能高中,與你共結連理。”


    杜月梅微笑道:“謝謝你,小月。”


    她看著小月,突然靈機一動,握住小月的手,將其拉到石凳上坐下,認真道:“小月,請你幫我辦件事。”她從寬袖中取出了一枚精巧的蓮花玉佩,遞給小月道:“麻煩你幫我打聽小蓮的住址,把這枚玉佩交給她。她幫了我這麽多,我都沒來得及好好感謝她。找到她後,就說這是我對她這些年幫我的謝禮,請她務必收下。”


    “還有,等會兒我會寫一封信給你,你有機會出去,就幫我交給林朝生。”杜月梅歎息道:“我不能出去,如今,隻能通過書信與他來往。小月,我別無他法,往後隻能委屈你做我的信使了!”


    小月道:“小姐,你不用這麽客氣,有什麽事你隻管說,我一定竭盡全力的幫你!”


    她父親早亡,母親無力撫養她,六歲時便將她賣入杜家,做了杜月梅的貼身丫鬟。她與杜月梅雖是主仆關係,杜月梅卻從沒把她當仆人看待,處處照顧她,待她親如姐妹。兩人互相陪伴,一起長大,感情深厚,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她早已把杜月梅當做自己的姐姐。


    杜月梅溫情脈脈地看著她,“謝謝你,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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