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合的母親教導他:人生在世,不可作惡,要與人為善,多行善事。他從小謹遵母親的教誨。


    陝甘涼州,道光二十三年,八月。驕陽似火,灼烤著五裏坨,灼烤著五裏坨的黃土地,灼烤著五裏坨黃土地上辛勤勞作的農民。


    綠油油的苞穀林裏,七歲的張合背著他母親用竹條特地為他編製的小背簍賣力地掰著苞穀。瘦小的他還沒苞穀結子的位置高。豆子一樣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滑過一條條水路,流到他消瘦、幹黃的臉頰上。他的兩條像竹竿一樣纖細的手臂,驚奇的有力,抓住苞穀,唿唿扯幾下,便將之掰了下來。苞穀折斷的聲音不斷傳來,背簍漸漸變滿,他的腰杆漸漸變彎。


    “娘,裝滿了,我先迴去了。”張合撩起衣服揩了揩臉上的汗,抬頭對著前麵大喊。


    一個包著灰色粗布頭巾,麵色土黑的幹瘦女人,從前方苞穀林裏探出了頭,她粗糙的臉上帶著和藹的笑容,大聲迴應道:“好,路上小心。”


    “知道了!”張合背著苞穀,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出苞穀地,走上了下山的土路。


    “小合迴去啦?你娘呢?”小路左下方的農地裏,一個幹著農活的大嬸直起腰笑咪咪地衝張合打招唿。


    張合停下,將背簍靠在路邊的土坎上,扭頭熱情地迴應,“我娘一會兒來,我先迴去做飯!”


    “真懂事!”大嬸誇讚一聲,囑咐道:“太陽大,路上小心點,可別中暑了!”


    “好嘞,李嬸,我先走了,您繼續忙!”張合露出童真的笑容,發力將背簍背起,邁著短促的步子,繼續往山下走。翻過一個小山包,山腳下土路縱橫,屋舍儼然的小村子慢慢顯露出來。


    張合在眾多屋舍裏找到了自家那間茅草屋。那間用泥土一點點堆砌起來的茅草屋,擠在眾多高大的土房裏,是那麽的不起眼。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是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生活了七年的家。


    張合父親在他兩歲時染上嚴重的肺病去世了,他是由他母親,葉氏,一個人拉扯長大。年少的他,對父親沒有印象。


    太陽火辣,曬得張合汗如雨下,前麵出現一片陰涼的林子,那是個休息乘涼的好地方。他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踩著草鞋的兩隻小腳丫,突然提起了速。


    進入林子,一股清涼的舒適感傳遍全身,張合找了個土坎把背簍放下,一屁股癱坐在了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底下。他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了,臉上剛幹了一會兒,汗水又像地下水,從皮膚裏湧了出來。鳥兒撲騰著翅膀,在林子裏竄來竄去,嘰嘰喳喳。夏蟬趴在樹幹上,知了知了地叫著,高一聲,低一聲,長一聲,短一聲,沒完沒了,叫得人心煩意亂。


    歇得差不多了,張合依依不舍地爬了起來,剛站直身體,一隻小鳥撲棱著翅膀從樹上掉下來,掉到了他的腳下。他被嚇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查看,這是隻幼小的布穀鳥,全身呈灰黑色,它仰頭布穀!布穀!地鳴叫著,撲棱著翅膀想飛,卻怎麽也飛不起來。


    張合溫柔地把小鳥捧在了手心,“小家夥,你是從哪兒掉下來的!”他站起來,抬頭望向上方,看了一會兒,在茂密的樹枝裏看到了一個幹草窩。草窩架在三棵分叉的樹幹中間,雖看不到裏麵的情形,卻能聽到嘰嘰喳喳的叫聲。


    張合四下張望了一會兒,沒看到其他鳥窩,確定小鳥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


    布——穀,布——穀,一隻灰色的大布穀鳥焦急地叫著,從遠處的樹枝上飛過來,停在了張合左手邊的一棵小樹上。它盯著張合手裏的小鳥,布穀!布穀!地叫著,小布穀鳥聽到了媽媽的唿喚,開始掙紮著不安地叫起來。


    張合輕輕撫摸它的羽毛,安撫道:“別擔心小家夥,我不會傷害你的!”他轉頭看向大布穀鳥,笑道:“鳥媽媽,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的,我這就幫你把它放迴去。”


    張合將衣服脫下係在腰上,在腰部弄出一個小兜,把小鳥放了進去,“小家夥,先委屈你一會兒,我這就送你迴家。”


    他走到比他還要粗壯許多的樹幹底下,往手掌裏啐了口唾沫,雙掌摩擦幾下,抓著外露的枝幹輕盈地爬了上去。常年在山林裏遊玩的他練就了一身爬樹的好本領,身手格外敏捷,如一隻輕巧的猿猴,蹭蹭幾下就爬了幾米,很快爬到了架著鳥窩的那棵樹幹上。


    鳥媽媽緊張地飛了過來,停在鳥窩邊,布穀!布穀!地叫著,鳥窩裏的幾隻小鳥也仰著頭,布穀!布穀!地叫起來。張合小心翼翼朝鳥窩靠近,友善地笑道:“別緊張,我是來救它的!”鳥媽媽飛到另一顆相鄰的枝幹上,不停叫著,緊張地注視著張合。


    張合終於爬到了鳥窩邊,他抓著樹幹抬頭朝鳥窩裏看了看,裏麵有三隻小布穀鳥,他們害怕地叫著。張合柔聲道:“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他摸索著,輕輕從腰間的衣兜裏將那隻小布穀鳥抓出來,慢慢放進了鳥窩。


    四隻小鳥擠在一起,相互依偎著,如久別重逢的親人,布穀布穀地溫聲叫喚著。張合趴在樹幹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們,開心地笑了。


    上樹容易,下樹難。張合費了不少功夫才從樹上爬下來。他站在樹下仰頭看了看,鳥媽媽從旁邊的枝幹上飛過來,跳進了窩裏。


    張合舒了口氣,背上苞穀準備離開。林子外突然傳來了孩童的說笑聲,幾個和張合差不多大的孩子,蹦蹦跳跳地從下山的路上走了上來。張合認識他們,他們都是五裏坨的孩子,與他是鄰居。他每日幫母親幹活,和他們接觸的少,不怎麽熟。


    “喲!這不是張合嗎,又上山幹活呀!”領頭那個個子稍大些的孩子,瞪著圓溜溜的眼睛,打趣地看著張合。另外幾人圍上來,擠眉弄眼,笑嘻嘻地看著他,那模樣,仿佛在看什麽有趣的動物。


    張合友善地笑了笑,道:“是啊,你們要去哪兒呢?”


    “我們就到處玩兒!這麽大的太陽還幹活兒,不熱嗎?”領頭的孩子嬉笑著看了看張合背後的苞穀。


    “不熱!你們玩,我要迴家了。”張合看看幾人,轉身離開。他不太喜歡這幾個人。


    “就在那兒,就在那兒,看到沒有?”


    “好高,不好爬呀!”


    “扔石頭砸下來算了。”


    ……


    幾個毛孩子七嘴八舌地叫嚷著。張合走了幾步,意識到不對,急忙轉身。隻見幾人站在樹下,對著鳥窩兇狠的扔砸東西,木棍,石頭,土塊,刷刷地擦著鳥窩飛過,鳥媽媽飛了出來,落到遠處的枝幹上,焦急地叫著。


    “你們幹嘛?”張合甩下背簍,大叫著氣憤地衝了過去。苞穀滾落了一地。


    “住手,你們為什麽這麽做?”張合阻止了幾人,大聲質問。


    幾人不解地看著他,領頭的孩子皺起眉頭,兇兇地說道:“我們幹嘛,需要你管,走開。”他用力推了張合一把,對幾人喊道:“別管他,繼續砸!”張合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們繼續從地上撿東西砸。


    “不要!”張合衝上去阻止,領頭的孩子一把抱住他,用力一甩,將他摔到了地上。


    一個雞蛋大小的石頭,劃過一道曲線,嗖的一下,穿過兩片樹葉,正中鳥窩,鳥窩翻落,四隻小鳥撲騰著翅膀,從不同的方位落了下來。


    “砸中了!”幾個孩子興奮的歡唿雀躍,衝過去抓掉落的小鳥。鳥媽媽在枝頭焦急地上躥下跳。


    “不要!”張合爬起來想衝過去阻止他們。領頭的孩子從背後一把抱住了他。他氣憤的和對方扭打在了一起。那毛孩子個頭比他大許多,沒兩下就把他按倒在了地上。


    他騎在張合身上用力按住他的腦袋,罵道:“你這個沒爹的瘋子,為了一個鳥窩至於嗎?”


    張合憤怒地掰著他的手,“你們為什麽要傷害它們?”


    幾人分散開,毫不費力捉住了散落的四隻小鳥。他們像豐收的獵人,粗魯地抓著鳥,高興得意地走過來,圍在張合身邊,笑嗬嗬地看著他。鳥兒在他們手中嘰嘰喳喳、驚恐不安地叫著,


    “放開我!”張合拚命掙紮,領頭的孩子像座小肉山,壓在他身上紋絲不動。


    見張合還不老實,他生氣了,“還敢亂來,真是欠收拾!今天就好好教訓你!”他開始揮舞拳頭毆打張合,其他幾人也加入進來,對著張合拳打腳踢。


    幾分鍾後,張合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沒了爬起來的力氣。幾個毛孩子抓著鳥,嘻嘻哈哈,揚長而去。


    土灶台的火爐裏,柴火旺盛,幹柴被烈火燒得劈啪作響。灶台上的鐵鍋裏開水沸騰,金黃的苞穀,在翻騰的沸水裏漂浮著,濃鬱的苞穀香氣漂浮在灶房的空氣中,香味飄呀飄,飄進了正屋。正屋裏,張合的母親正為張合擦著藥酒。


    “娘,王富貴他們怎麽那麽壞?我好不容易才救下那隻鳥,他們也太殘忍了!”


    張合在林子裏休息了好一會兒,才背著苞穀一瘸一拐的迴家。他母親迴來後,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她。王富貴正是領頭打他的那個孩子。


    張合母親溫和地笑道:“他們還小,不懂事。”


    張合不服氣,道:“我也小啊,我還沒他大呢!”


    張母勸道:“他是比你大,但隻是年紀比你大,你要比他成熟,懂事得多,別跟他計較了。有句話不是這麽說的嗎。大人不記小人過。你這個小大人,何必和他一般見識。”說完,她慈愛地摸了摸張合光滑的額頭。


    張合悶聲道:“我氣不過,真的好恨他!”那幾隻小鳥在王富貴他們手裏不可能活不下去,想到這裏,他就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衝到王富貴家,狠狠揍他一頓。


    張母柔聲道:“事情已經發生了,生氣也沒用,街坊鄰裏之間要和和氣氣。他父母幫過我們不少忙,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你難道能恨他一輩子?”


    張合不甘道:“可是,他們還打了我,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張母道:“他們打你是不對,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想打迴去。我理解你的感受,是我,我也會這麽想。


    “可你想過沒有?打迴去以後事情就結束了嗎?不會,他們肯定和你一樣生氣,還想打迴來。到時候怎麽辦?繼續找他們麻煩嗎?這樣下去,豈不是沒完沒了了?”


    張合眨巴著眼睛,陷入了沉思。


    張母摸著張合稚嫩的臉,苦口婆心地說道:“孩子,你記住,仇恨隻會滋生更多仇恨,冤冤相報何時了?有時候,忍一時,退一步,所有的矛盾和問題就化解了。”


    張合抬頭望著母親,說道:“這樣,不是很憋屈嗎?”


    張母歎息道:“憋屈就憋屈吧!不得罪人,不記恨人,不和人鬧矛盾,就不會招致禍端。做人要大度些,不能那麽斤斤計較,太過斤斤計較,容易得罪人不說,反而還讓自己難受。你現在,不就是讓自己難受嗎?”


    張合沉吟了一會兒,抬頭笑道:“娘,我大概明白了,我聽你的話,不和他們計較了。”


    “明白就好!”張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繼續道:“小合,你記住,人生在世,不可作惡,要與人為善,多行善事。必要時,得學會以德抱怨。以德抱怨是件吃虧的事,但,它能化解一切的矛盾和仇恨。人在做,天在看。娘一直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隻要咱們不做惡,多行善,老天是不會虧待我們的。”


    張合笑道:“我明白了娘,我以後一定多做好事,多行善,做個好人,為您爭光。”


    張母笑著揉了揉張合的腦袋,“明白就好,你一定餓了吧,苞穀應該煮好了,我去給你拿。”


    張母走進灶房,將煮熟的苞穀用條盤端了出來。母子二人在簡陋的茅草土房裏,在自家釘製的木桌木椅上,有說有笑、津津有味地啃起了苞穀。


    多年以後,張合實現了他的承諾,成了一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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