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客廳,路過走廊,林朝生領著母女二人進了自己那間從不示人的收藏室。收藏室在最裏麵一間,每次換地方租房,他都會在房子最裏麵留一間房擺放自己的收藏品。


    燈光一開,幾排造型古樸,雕琢著精美花紋的黃色展示架映入眼簾。架子上整齊的擺放著各種珍奇古玩,其中以瓷器,玉器為主,瓷器有碗、杯、盤、壺、罐、瓶等,色彩鮮豔,花紋漂亮。玉器不怎麽顯眼,有壁,佩,爵,環,刀,簪,壺,鐲等,都是些小巧玲瓏之物。


    張情和毛琳看得目瞪口呆,這個不到三十平的房間,被古玩擺件塞滿了。中間是陳列瓷器,玉器,銅器等的展示架,靠牆左右兩邊,擺放著兩個幾乎與牆麵重合的帶玻璃的展覽櫃,櫃子裏掛著各種書畫作品,在滿是中式水墨丹青的畫作裏,竟還有幾幅西方的油畫。


    張情慢步著,目光如蝸牛般在架子間遊離。居然真是做古玩生意的,毛琳驚訝地看著林朝生。


    “好漂亮的瓶子!”張情被一個碩大的瓷瓶吸引了,瓶高約半米,頸粗而長,大口外撇,通體清花。瓶身上繪製了一幅漁翁垂釣的山水畫,雨水綿綿,山水相襯,漁夫身穿蓑衣,手持長杆,神態悠然地坐在湖邊等待魚兒上鉤,畫麵立體自然。


    林朝生上前簡要解說:“這是青花鳳尾尊,產於康熙年間,這類器物多為民窯,器物上一般會留下定製者姓名,日期,或是祈福語。”


    張情湊近仔細觀摩,在瓶身上發現了字樣,“康熙壬辰年二月廿九立,杜月梅。”


    聽到這段題記,一段往事開始在林朝生腦海裏浮現。


    康熙五十一年,春,陰雨連綿。他遊曆到了享譽盛名的瓷都“景德鎮”。這裏依山傍水,景色迷人。鎮子沒他想象中那麽大,方圓十數裏,卻有近兩萬戶人家,三百多處民窯,十多萬工匠,來自五湖四海的商販……不管白天黑夜,鎮上的窯火燭光生生不熄,繁華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景德鎮的繁榮讓他動容,製瓷工藝之複雜精細令他驚歎。這次旅程,讓他有幸目睹了青花瓷的燒製過程。


    傳聞古法製作一個瓷器需要七十二道工序。作為瓷中精品的青花瓷,製作工藝有多複雜不難想象。拋去細枝末節,林朝生了解到的青花瓷燒製工藝就有七步之多,依次為淘煉胎土、製胚、配製色料、青花裝飾、製釉、施釉、燒成。每一道工序又有諸多細節劃分,每一個細節又有諸多講究。一件上等的青花瓷,把所有細節算在一起,工序恐怕已經超過七十二。青花瓷製作工藝之細致,可謂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連天氣也會影響它的成色,燒製過程中匠師們不僅得注意手法技藝,還得嚴格把控氣候環境帶來的影響,稍有一個細節不足,成品就可能出現瑕疵。


    這種精益求精,對完美近乎苛刻的追求精神,深深打動了林朝生,並刷新了他對製瓷工藝的認知,從此他便喜歡上瓷器,走上了收藏之路。這個老翁垂釣青花鳳尾尊,是他當時參觀完景德鎮,為了紀念,特意找名窯名師定製的,工藝水平,是同類器物中的上品。


    張情笑道:“不怕你笑話,我是第一次見到青花瓷,我不懂這些古董,但這個瓶子是真漂亮,價值一定不菲吧?”


    “這個鳳尾尊品質不錯,保存完好,出售的話,的確能值些錢。”林朝生沒有明說。十年前有個古玩專家給這個鳳尾尊估價四十萬,並想購買,他沒賣。


    張情沒有深問,看向其它物件,“這又是什瓷器?竟做得如此精巧漂亮。”她的目光又被一個彩色葫蘆瓷瓶吸引了。


    瓶身高約一尺,鏤空設計,周身用彩料描畫了栩栩如生的荷花鯉魚,色彩鮮豔,流光溢彩。


    林朝生跟在其身後,做起了導遊,“這是乾隆時期的琺琅彩轉心葫蘆瓶,是件宮廷禦用瓷器。”


    “宮廷禦用?一定很名貴吧!”聽到宮廷禦用,張情頓時眼前一亮。


    “是的!”林朝生道:“宮廷禦用,指專為皇室定製,代表著瓷器工藝的最高水平。傳聞這件蓮鯉賀歲圖轉心葫蘆瓶,是乾隆皇帝為妻子孝義純皇後定製的生誕賀禮。意為他們的愛情長長久久,永世不衰。”


    此瓶是他在同治四年花重金在一個英國人手中購得。


    “想不到背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


    張情這次沒問價值,駐足觀看一會兒,繼續往下走,她移步來到了左邊的書畫展覽櫃前。各式各樣的山水書畫圖看得她眼花繚亂。一副山水畫的落款引起了她的注意,“吳郡唐寅?這是……唐伯虎的畫?”受影視作品的影響,他對唐伯虎記憶尤為深刻。


    畫中高山流水,小湖泛舟,山水間老樹虯曲,枝葉蒼茂。湖邊的涼亭裏,三名笑意盎然的雅士對著湖麵交談著,像在觀景,又似在論道。


    林朝生點頭,“這幅畫是多年前我在一位藏友手中淘到的,長一百七十五點四厘米,寬八十五點二厘米,是唐寅少有的大幅畫作。”看到這幅畫,他又想起了那位才華橫溢的故人。


    弘治十四年五月,林朝生途徑錢塘江,遇到了鬱鬱不得誌的風流才子“唐寅”。弘治十二年,唐寅因牽連徐經科場案被捕入獄,後罷黜為吏。此役使他大受打擊,失意之下遠遊四方。一個孤獨的僵屍,遇到一個失意的才子,兩個不得誌的人一拍即合,成了好朋友。往後數月,他們結伴同遊,形影不離,夜夜把酒言歡。同年十月,唐寅將這幅雅士賞水圖送給了他,圖中三名圍在湖邊談笑風生的雅士,寓意誌同道合之人。


    弘治十五年,林朝生不告而別,與唐寅分開。與唐寅相處了一年,他才意識到自己犯了個大錯。僵屍是孤獨的,不應該有朋友。


    此後,林朝生再也沒與唐寅見麵,直到嘉靖二年,十二月十二日,時隔二十二年,唐寅病逝,他才去見這位老友最後一麵。


    奄奄一息的唐寅見到林朝生後大為吃驚,他還記得這位故人。時光荏苒,他早已兩鬢斑白,滿目濁光。林朝生卻一點變化也沒有,還是那麽年輕,還是二十多年前錢塘江邊那個滿眼憂鬱、暮氣沉沉的青年。


    麵對將死之人,林朝生沒再隱瞞,將自己的身份告訴了唐寅。盡管聽起來像天方夜譚,唐寅還是相信了。臨走前,他對林朝生說了一句話,“與君相識,真乃人生之奇事、幸事、快事也!”他是幾百年來,唯一一個知道林朝生身份的人。


    看到唐寅生機流失,在自己麵前慢慢逝去,林朝生幾經折磨。好幾次抑製不住自己,想救唐寅,想咬對方,想將之變成和自己一樣不老、不死的僵屍。最後他忍住了,他知道這樣做,未來的某一天,唐寅定會怨恨他。唐寅的一生,已經活得足夠精彩,十六歲中秀才,二十九歲中解元,江南四大才子之首,雖遇冤獄失意半生,卻在抑鬱中創造出了傑出的藝術成就。現在離開,在後世留下美名,未嚐不是一件好事。流芳百世,遠比像行屍走肉一樣活著強。


    “這幅畫是誰的作品?一定是一位名家大師吧?”張情走到了屋子正後方。後牆正中央單獨掛著一副畫,畫中一位端莊美麗的少女,坐在溪邊的柳樹下,單手托腮,嫣然含笑地目視正前方。她目光似水,柔情萬丈,仿佛在與自己的意中人對視。畫的正下方立著一個獨立的方型玻璃展櫃,展櫃內的透明支架上,擺放著一顆不起眼的骰子,這兩件物品獨占一片空位,又擺在主位中間,待遇特別,像是什麽珍貴之物。


    林朝生從迴憶中抽迴,走到張情身旁。看到畫中女子,他神情一滯,思緒再次穿越了時間長河。


    “玲瓏篩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杜月梅。”畫的右下方有一句詩和一個名字,張情照著念了出來。


    林朝生呆立在畫前,張情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林,你怎麽了?怎麽突然沒聲了?”


    林朝生猛然迴神,笑道:“沒什麽,隻是看到這些老物件,無意間想起了許多往事!對不起,您剛才說了什麽?”


    張情道:“沒什麽,這幅畫擺放的如此特殊,一定不同凡響,我就想知道它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林朝生道:“讓您失望了,它不是名家所畫,隻是一副明朝時期的佚名作品。作者是誰我也不知道,個人比較喜歡,就把他擺在了這個位置。”


    張情頷首,又問道:“這個杜月梅你知道嗎?那個青花瓷上有她的名字,這幅畫上也有她的名字,她應該不是普通人。”


    林朝生哽咽了,他有些動容,口上卻強做鎮靜,“我……也不太清楚。”


    “這顆骰子又有什麽獨到之處呢?”張情彎下腰,仔細觀察那顆骰子。骰子通體泛黃,如黃玉一般晶瑩剔透。


    林朝生道:“這是明朝早期的骨製骰子,是用牛骨製成,製作精巧,保存完好,我比較喜歡。”


    毛琳走上前,若有所思,“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說的就是這種骰子吧?”


    “對!”林朝生微微點頭,喃喃細語:“骰子上的紅點就像最為相思的紅豆,刻進骰子裏,猶如我對你深入骨髓的思戀!”


    “這首詩,陪上這顆骰子,簡直是天作之合。可惜不知道畫的作者是誰,畫中的女子,一定是他很愛的人。”毛琳直直的望著畫中女子,那女子神態靈動,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佛在與她對視。畫中之人在幾百年前發生了怎樣的故事呢?她不禁思量著出了神。


    林朝思緒翻湧,默不作聲。參觀之旅告一段落。三人迴到毛琳家中,張情眉開眼笑,十分高興。


    “朝生還真是真人不露相,居然經營了這麽大的生意。”


    “過獎了,隻是一些個人愛好,不值一提。”


    張情滿意地點頭,突然大咧咧笑道:“你們都在一起了,就別分開住了。小琳這套房子挺大的,朝生,你可以搬過來和她一起住。”


    林朝生和毛琳皆是一怔,林朝生訕訕地笑了,毛琳也有些尷尬。她埋怨道:“這種事……你就不能私底下說。”


    張情笑道:“害什麽臊,男女朋友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我是認可你們才這樣說的。我上個廁所就走了,要怎麽住,你們自己慢慢商量。”


    張情去洗手間,林朝生和毛琳頗為尷尬。


    “我媽她就這樣,你別介意。”


    “沒事!”


    張情離開時,特意讓毛琳單獨送她。毛琳明白,她是有話想對自己說。


    電梯門一關,張情開始進入正題,“這個林朝生很不簡單,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住他。”


    毛琳極為反感,“媽,你能不能別那麽現實?一聽人家條件不好就嫌棄,見到人家家底殷實就歡喜。做人不能這樣。”


    張情不假思索道:“我是現實,因為現實的東西才真切有用。光談感情是沒用的,生活歸根結底就是柴米油鹽,實在的錢財,可比那虛無縹緲的感情靠譜得多。”


    毛琳無語,不再與張情做無謂的爭執。


    張情繼續道:“你看見他那屋子收藏了嗎?如果是真的,他的身家至少上億。能遇到一個條件這麽好,還很喜歡你的人,可是天大的運氣,你可不能放跑了。”


    她剛才乘上廁所的間隙,悄悄搜索了一下那個轉心葫蘆瓶的價值,同類瓷器的市場價格,讓她震驚到無以複加。林朝生這個瓶子若是真的,價格至少得九位數起步。


    毛琳悶聲不響,送張情出電梯後立馬返迴。


    見到林朝生,毛琳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終於走了,真是麻煩你了”


    林朝生笑道:“沒事,伯母人挺不錯的,快人快語,說話耿直。”


    “她那都好,就是有點現實,有時候說話有些難聽。”


    “話雖難聽了點,但她說的那些也是事實,伯母是個有大智慧的精明之人。”


    “你的脾氣也太好了,她開始那麽咄咄逼人,你卻還再為她說話。”林朝生的為人與氣度,讓毛琳另眼相看。


    “沒有,我隻是實話實說。”林朝生沒有客套,在他眼中,張情的確是個聰明之人,並無不妥之處。


    毛琳頓了幾秒,轉移話題,好奇問道:“你……真的是做古董生意的?”


    “並不是,隻是個古玩愛好者。”


    “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對古玩感興趣。不過仔細想想,也挺符合,不知道有沒有人給你說過,你身上有一種……古樸的氣息。”毛琳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林朝生給人的那種感覺,若要比喻的話,就像一壇深埋地下,年代久遠的的佳良,瓶未啟,味先至,酒香醇厚,散發著歲月的芬芳。


    林朝生嗬嗬一笑,道:“有,有人說我看起來比較老成。”


    毛琳笑道:“對,就是老成,而且不是一般的老成。就像個小老頭。”


    兩人不約而同笑出了聲。林朝生看看時間,十一點半,“時間不早了,我先迴去了,這套衣服,等改天洗好了再還你。”


    “不用還了!”毛琳擺擺手,道:“我又穿不了,拿迴來也沒用,送給你了,就當是給你的謝禮。”


    “這怎麽行,舉手之勞,不用那麽破費,你看能不能把它退了?”林朝生不好收,這套西服麵料柔軟,手感舒適,版型做工都沒得挑,價格一定不菲。


    毛琳道:“錢都付了,退不了。你就別推脫了,幫了我這麽大的忙,收件衣服也是應該的,關鍵退不了,我拿迴來也沒用。”


    “那我就卻之不恭了。晚安!”話已至此,林朝生不再客套,問候一聲,轉身離開。


    “林朝生!”沒走幾步,毛琳突然叫住了他。


    “怎麽了?”林朝生迴頭。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問吧。”


    毛琳思量著,沉吟片刻,終於脫口, “你覺得我人怎麽樣?”她語速很快,幹脆利落。


    林朝生猶豫了兩秒,開口道:“很不錯!”


    “我也覺得你人不錯。”毛琳緩緩道:“這兩年家裏一直催婚,我很反感。但我年紀不小了,有時也會想,什麽時候結婚?和什麽樣的人結婚?我就直說了,我對你印象不錯,你要覺得我也不錯,我們倆……可以不妨交往試試。”


    “當然,肯定不是現在,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先從朋友做起,等相處的時間久了,真正了解彼此了,再做決定。”


    林朝生是她這些年遇到的相處起來最舒服的人,她願意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若真到了談婚論嫁那一步,她覺得林朝生是當前最合適的人選。


    林朝生沒說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期。兩人靜靜對視,空氣仿佛凝固了,沉吟片刻,他舒緩地笑了,“我們現在……不就是朋友嗎?”


    毛琳一怔,也不由得笑了,“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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