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頭發白了大半,瘦了很多,皮膚鬆弛,老態龍鍾,步履蹣跚,再也沒有當年意氣風發打人的樣子了。有那麽一刻,我很想問問她還記不記得當年的事,但是最終,我沒有說出口。


    當時我心裏似有所感卻又無感,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我覺得她很可憐,同時,也覺得自己可憐。她大概早就忘記了那件事,並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無形之中給我帶來了多大傷害。


    我選擇把這件事情說出來,隻是想給自己一個交代。也希望自己能真的放下,畢竟,未來還很長,我會更好。


    又開學了,算算時間,我剛好畢業兩年了,這兩年,我一直呆在一家公司。


    迴想一下,覺得很難想象,居然一直到現在還在這家公司,我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公司是傳統意義上的普通私企,說不上有哪裏好,當然,也沒有哪裏特別不好。隻是,像我這樣不安於室的人,居然能在一個地方呆兩年,真的是無形之中被工作改變了。


    仔細想一想,是有些害怕的,我都有些不認識自己了。每天按部就班,日複一日,這正是曾經的我最討厭的生活。而現在,我過的,就是這種生活。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以後是要四海為家,流浪江湖的。我覺得自己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呆很久,我覺得自己永遠不會被改變。


    事實證明,沒有什麽是不能被改變的。


    我很久沒出去旅遊了,也很久沒有認識新朋友了,和老朋友的關係好像也停在了離別的那個時候。我是那種一旦和朋友分開了,就會很少聯係的那種人。曾經的感情都保存在心裏,離別之後,默認彼此雙方都會遇到新的人。這聽起來有些像情侶分手,我一直習慣於不主動打擾別人,但是感情這東西,真的是需要維係的,所以,慢慢的,始終隻有一個人。


    在我這裏,久不聯係的友情隻會讓我更難開口,除非對方主動,否則我永遠都不會主動去打擾。我這個人,經營不了異地的友情,對方的生活是我所接觸不到的,身邊的一切都是我觸及不到的,我不知道該怎麽去維係彼此的聯係。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你,正如不知道如何安慰我自己。


    生命無常,我一直覺得他們還年輕,隻是在今年過年迴去的時候,才意識到,他們是真的已經年老。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們到了那個年齡,人生這條路已經走了一大半,生命的盡頭還能剩下些什麽。


    說來真的有點搞笑,聽到她去世的消息,我的內心,似乎一如既往地平靜無波。


    該說我冷血嗎?


    我並不這麽覺得。


    人都有喜好,我和她之間,隻是恰好她不喜歡我而已。


    我這個人,一向很敏感又分明。


    不喜歡我的人,我絕不會在她身上浪費一分感情。


    兩個沒有緣分的陌生人,也不必互相折磨。


    大家都是遵從本心,這樣更好。


    在一個平原村莊,住著很多人。


    村子很大,分成好幾個隊。


    村子沒有村長,但是每個隊都有隊長。


    小草出生在四隊,他的隊長是一個中年男人。


    四隊以種果樹為生,樹苗最初是村長帶人去南方買迴來的,種植方法也是村長在南方學了帶迴來的。


    出了村南頭就是成片成片的果樹林,一眼望不到盡頭。


    果樹在春天抽芽長葉,然後開花。花開時節,各家放蜂,用以授粉。那時,村子被漫無邊際的一片粉紅包圍。


    夏天,要給果樹施肥,讓它能汲取養分,結出好的果實。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果香沁人心脾,村民喜笑顏開。


    從小草有記憶開始,就是隊長管著隊裏大大小小的事。上到打架,下到吵架,各種家長裏短、雞毛蒜皮,隊長都管。村民有什麽事拿不定主意的都會去找他,讓隊長給拿個主意。


    小草十二歲那年,隊長生病了,聽人說很嚴重。隊長外出求醫,一個月後迴來了,瘦了好大一圈。隻是一個月的時間,再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小草感覺到他身上的精氣神似乎在被病魔一點點吞噬,他的眼眶凹陷,眼睛卻愈發明亮,仿佛要燃燒掉最後的血肉。


    時值秋末,寒風瑟瑟,村民們都說不知道這個冬天隊長熬不熬得住,也有人說他的病不得看了,就是迴來等死的。


    入冬第一天,下了很大的雪,從傍晚到天明。天亮了,雪停了,隊長不見了。村民踩著足膝深的雪出門尋找,在隊長家門口發現一行腳印,直通入果樹林。


    隊長吊死在了果樹林深處。


    隊長為什麽會選擇自殺呢?小草不明白。


    聽說發現的時候,隊長身子都凍僵了。


    隊長的對象哭的死去活來,她不知道隊長什麽時候出門的。她說他命苦,得了治不好的病,飽受折磨,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經常疼醒。


    這時隊民才知道隊長是癌症晚期,還有很多並發症,疼痛無時無刻都在折磨著他。


    隊裏的老人連連歎氣,直說好人不長命啊。


    其實,如果隊長沒有迴來,而是選擇在醫院治病,或許能活得久一點。


    但是,他舍不得。他覺得自己已經是個必死的人了,花再多錢也治不好,那何必要多花那些冤枉錢?多活個一年半載的又能怎麽樣呢?況且他還有老婆孩子,如果自己把錢都花完了,最後人也沒了,留下窮困潦倒的妻兒要怎麽活呢?


    所以,他執意迴村。


    他想留著最後一口氣,迴到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村子,跟熟悉的人在一起,走完人生的最後一段路。


    可是,他太疼了。


    疼的受不了,疼到再也熬不下去一分鍾。


    最後,病痛壓過了求生的意誌。


    於是,在一個漫天飛雪的夜裏,他選擇了獨自走向死亡。


    給自己一個解脫,也是給家裏人一個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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