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大醉一場夢醒,睜開眼睛卻已經迴到了數年以前。


    陸柏文費了不少力氣,才叫自己接受這個現實,不是在做夢。


    時隔多年,許多事情,有些細節他已經記不大清,萍州官員們被他抓著問了許多個問題,都是與萍州相關的,官員們一一如實答了,隻當做是他傷了腦袋的後遺症,一時連記事都不清楚,並未多懷疑什麽,還個個反過來勸慰他,雖然傷到了腦袋,但大夫說了並無大礙,讓他好好修養,不用太著急疫病的事。


    畢竟,就算是著急,也做不了什麽。


    羅知府更是愧疚不已,若非是陸柏文挺身而出,這傷了腦袋記不清楚事的人便是他了。等來看望陸柏文的官員們離開之後,羅知府又叫人送來了一支人參,給他好好補身體。


    陸柏文哭笑不得,便也接受了。


    子不語怪力亂神,重生一事,即便是說出口,恐怕也無人會信。


    而除了顧寶珠之外,他也不會相信任何人。


    等所有人都離開了這間屋子,耳邊也清靜下來,陸柏文躺了迴去,盯著頭頂床幔的花紋,腦子裏慢慢捋著自己知道的事情。


    他竟迴到了數年以前,萍州全城的百姓正在受疫病折磨,可從後世而來的陸柏文知道,盡管如今萍州城內所有人都在水深火熱之中,隻要再過不久,太醫們便會找到疫病的治療方法,將所有人救於水火之中。


    萍州瘟疫事了後,每一個在此次事件上出過力的官員都得到了或大或小的獎賞,萍州之難是他仕途的開始,自萍州之後,他便得皇帝重用,步步走到了那一人之下的位置。


    同樣的,萍州之後,也是他與顧寶珠二人漸行漸遠,夫妻同床異夢的開端。


    想到顧寶珠,陸柏文不禁心潮澎湃,哪怕此身陷在災病橫生的城中,他的麵頰上也情不自禁露出一個輕淺溫柔的笑意。


    若是他記得沒錯,這個時候,他與顧寶珠也剛成婚不久,二人正是濃情蜜意時,在那之後,一切都還未來得及發生。


    顧寶珠還活著。


    顧寶珠還活著!


    陸柏文不禁握緊了拳頭,用力攥緊,才能不叫自己胸膛中的喜悅從指縫中泄走。


    當顧寶珠死後,他才頓悟自己原來愛顧寶珠至深,她的離去更是刻骨銘心的痛,可那時為時已晚,也許是老天開眼,聽見了他日日夜夜的訴求,竟願意垂憐於他,將他送迴到了這麽多年以前。


    那些失去的功名利祿,他都還可以再靠雙手掙迴來,有著後世的經驗,在許多事情上,他還可以做的比上輩子還要盡善盡美。而這輩子,他絕不會負顧寶珠,也絕不叫她失望,絕不會再叫她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他要顧寶珠與他共享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也要他們夫妻倆子孫滿堂,百年好合。


    陸柏文慢慢的迴想著。


    從萍州水患,到他為官數載,往後經曆的大大小小數件差事,數個案件。


    從與顧寶珠琴瑟和鳴,到二人漸生口角,與崔明玉糾纏不清,後來連子女也因顧寶珠的早逝而怨恨他。


    那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小事,他從頭到尾迴想了一遍,許久,才因重傷未愈勞心勞神,閉上眼睛緩緩睡了過去。


    ……


    關於那些來衙門鬧事的百姓如何處置,也是令人頭疼的一件事。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


    這已經不是第一波來衙門鬧事的人,此前還鬧過幾次,連城門都有人闖過。但還是頭一迴有官員在此事中受重傷,陸大人還躺在床上傷重不起,總不能不給一個交代。


    但如何處置那些百姓,官員們自然也有不同的看法。


    “我看,倒不如一視同仁,全都治罪。”有人提出:“這些日子以來,這些百姓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上迴連城門都敢闖,此次還打傷了陸大人,若非是陸大人福大命大,無性命之憂,隻怕還沒染上疫病,便先因這意外……哎,瞧我這嘴巴。依我看,殺雞儆猴,剩下的人以後也不敢再鬧事了。


    “那怎麽行?”


    立刻有人反駁:“如今疫病在眼前,百姓們已經多有不滿,外頭的流言也傳的越來越響,就算有魏將軍坐鎮,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這鬧事之中。若當真治了罪,說不定會起反效果,要是他們當真豁出去再闖一次城門,那該如何是好?”


    上一迴,是有帶著刀的將士們阻攔,才將那些鬧事的人攔下。城中的流言在傳著,說是外麵已經放棄了萍州,要把全城的百姓都關到死,如今染病的人一日比一日多,要真有不怕死的,以命反抗,他們難道還真的能把人殺了不成?


    眾人各執一見,爭論不下。


    最後見誰也說服不了誰,索性朝著室內另一個一直沉默沒發表意見的人看了過去。


    “魏將軍,你怎麽看?”


    方才眾人在爭論時,魏屹便坐在一旁,壓著眉不知在思索些什麽,此刻聽人叫到自己,抬眼掃了過來,漆黑的眼眸看過眾人,如一把出了鞘的寒刃,鋒芒畢露。


    被他的視線掃到,都等不及他迴答,眾人便先訕笑道:“已經勞煩魏將軍抓了人,此事也不必讓魏將軍勞神,我們來處理便是。”


    “依我看……”


    外麵傳來一道聲音:“依我看,還是將人放了吧。”


    眾人聞聲看去,見走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頭上還綁著一圈繃帶的陸柏文。


    羅知府忙起身迎了過來:“陸大人,你怎麽來了?你這才剛受了重傷,怎麽不躺在床上好好歇歇?”


    陸柏文溫和地笑了笑:“不礙事。”


    “陸大人方才是說,把人放了?”有一官員出聲:“就這麽把人放了,是不是太簡單了?”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他們打傷朝廷命官,若是一點責任也不受,豈不是要養大他們的膽子?這一迴是打傷了陸大人,下一迴還不知道要做出什麽事情來。”


    陸柏文反問:“那按照諸位大人的意見,應當是?”


    “這……”


    眾人四處看看,一時也無法決斷。


    陸柏文笑道:“既然諸位大人都不知該如何處置,那不如聽我的。大夫說了,我這隻是小傷,不礙事,既無大礙,也不必叫人驚慌,若是現在放不得,那多關幾日就是了。”


    尋常的百姓,入了大牢便要嚇破膽子,更何況還是在大牢裏被關一些時日。雖不會受什麽苦,可也要日日受精神的折磨。


    在現在這關頭,關在牢裏與關在家裏又有何不同呢,連死囚犯都已經有了死誌。


    眾人想了想,見他這個苦主都沒意見,索性也懶得再計較,便順著他的話應下,很快便去忙活其他事情。


    而陸柏文,自然也有一件要事要辦。


    對此萍州之難,上輩子,他束手無策,隻能與其他官員一起盡力安撫百姓,維穩萍州城內的秩序,也是與眾人齊心協力,撐到了太醫研究出疫病的治療方法後,萍州事了,才總算迴了京城。


    算算日子,如今天已入了秋,但也快到了上輩子萍州疫病結束的日子。上輩子,直到天冷了,快到冬天的時候,他才離開萍州,而此刻秋老虎還猛烈。


    若是趕得早,他還來得及與顧寶珠過中秋。


    上輩子,他與顧寶珠新婚不久就分別,連第一個中秋也錯過了時候,明明是團圓的日子,卻分隔在兩地,惹得後來顧寶珠對他埋怨連連。


    想到此處,陸柏文心情雀躍,出了門後便去往太醫所在的地方。


    他當然不懂半點醫術,不然,也不會在萍州被困數月。但他從後世而來,親身經曆過萍州的瘟疫,也親眼見證過疫病的消失,連與這幾個月有關的卷宗都是他親手寫的,自然也了解過疫病的治療方法。


    時隔多年,具體的治療方法,他已經記不清,卻還記得其中有一味意想不到的藥材起了最關鍵作用,大夫們遲遲沒有找到疫病的治療方法,便是少了那一味藥。


    那一味藥遲早都會找到的,但他卻能借著先知之便,提醒大夫們,提早結束萍州的災難。


    陸柏文急忙奔去大夫們所在之處,推開門,滿室彌漫著藥草香。


    室內,大夫們正眉頭緊鎖,翻著醫書,挑揀著藥材,熬著藥汁,坐於主位的,便是京城派來的禦醫。


    見他推門而入,大夫們紛紛抬頭看來:“陸大人?”


    “陸大人方受了傷,怎麽到了此地來?”


    “莫不是外麵出了什麽要緊事?”


    陸柏文抬步進來,笑意溫潤:“諸位別著急,我隻是順路經過此處,便來看看。”


    ……


    疫病的治療方法找到了!


    聽聞這個消息,眾人連忙丟下手中的事務,直奔向善堂。


    他們拿布巾蒙著口鼻,這數月以來,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打扮。


    善堂裏住滿了得了疫病的人,往常,他們都不忍到此處來,因為這兒是全萍州城內絕望最多的地方,可此時此刻, 善堂內的病人們全都撐著身體伸長了脖子往某處看,每一個人的眼中都綻放著希望的光彩。


    “讓讓,讓讓。”


    眾人費力擠了進去。


    在最中央,太醫正在給一個病人把脈,撫著花白的胡子,連連點頭。


    “怎麽樣?大夫?他好了嗎?”


    雖然是問了這樣的話,可所有人都是滿臉高興,因為那個病人幾日前已經奄奄一息,連粥湯都喂不進去,這才幾日功夫,麵上已經有了血色,雖然還虛弱著,可人卻已經能活蹦亂跳了。


    太醫把完了脈,又叫他換另一手探了探,在眾人的期待之中,太醫鬆開手,用力地點了一下頭:“好了!”


    善堂裏霎時被歡唿聲淹沒,無數病人以及他們的親屬們喜極而泣,還有的放聲大哭,眼淚很快淹沒了整個善堂。


    終於!終於!


    他們等了那麽久,終於等來了希望!


    他們萍州有救了!


    在淚海之中,太醫有條不紊地吩咐下去:“就按之前那個方子,給所有人都煎一副藥,喝三日,三日就能痊愈了。”


    陸柏文立刻問:“萍州的藥材夠嗎?”


    上輩子,雖然找到了治療的方法,可因為萍州城內藥材緊缺,還拖延了一段時日。


    羅知府笑嗬嗬地道:“夠,管夠,前幾日,魏夫人又送了一車藥材過來。如今有了治療的方子,再叫人去買藥材也來得及了。”


    說著,他又朝魏屹拱了拱手:“魏將軍,夫人高義。”


    魏屹唇角淺淺勾了一下,頷首替自家夫人接了這個稱讚。


    魏夫人?


    陸柏文心裏納悶,瞥了站在一旁的魏屹一眼,此人如一座高山般沉穩冷峻,便是在此時此刻,麵上也沒流露出多餘的喜悅與高興。


    他並不意外魏屹會在此處,因為上輩子魏屹也在這裏。


    兩人在萍州城內共渡難關,結下了患難之情,他也深深為這個如傳聞中義勇的大將軍所折服。本以為就算做不成朋友,也能與之交好,哪知到後來,他們二人一文一武,各為文官武官之首,是陛下的左臂右膀,卻處處水火不容,成了全京城都知道的死對頭。


    想到後來與魏屹處處不合,被對方找的那麽多麻煩,陸柏文便有些頭疼。


    按說最了解一個人的,便是他的對手……可魏屹何時有了夫人?


    他不是終身未娶嗎?


    這魏夫人又是哪裏冒出來?


    不過他也沒多想。


    老天垂憐,叫他有了一個重生之機,說不定也給了魏屹這個老光棍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聽羅知府說的,這魏夫人確是一個好人。


    一旁有人感歎道:“這麽多月,魏夫人往萍州送了那麽多東西,如今可算能等到魏將軍迴京了。”


    羅知府看了一眼魏屹,困擾多月的疫病總算結束,徘徊在萍州城上空的陰霾消散,心中也是從未有過的輕鬆。他也大著膽子打趣起來:“我們也算是不負魏夫人重望,將魏將軍安然無恙的還迴去了。”


    旁邊人趕緊看了魏大將軍一眼,見他麵上並不在意,才鬆了一口氣,也跟著笑道:“是啊,魏將軍和陸大人都能迴京了,百姓們也能安心的迴家,這萍州城,總算能恢複到從前的樣子了。”


    “我也想我家夫人了。”


    “每日來善堂,我連家也不敢迴,唯恐會讓他們也染上疫病。”


    “是啊。”


    “上一迴,我夫人做了餃子,送到衙門門口就走了,我隻遠遠見了一眼……我現在就特別想吃我夫人做的餃子。”


    他們這些萍州本地的官員都如此,魏屹與陸柏文兩個家在京城的人,此刻更順著眾人的話,想起遠在京城的家裏的嬌妻。


    於陸柏文來說,他上迴與顧寶珠見麵,已經遠遠不止幾月。


    他恨不得能為自己插上一雙翅膀,立刻迴到顧寶珠的身邊。


    羅知府瞥到他麵上的神情,樂嗬嗬地打趣道:“小陸大人,也是在想京城裏的人了?”


    陸柏文點了點頭,眼底滿是溫柔之意,他坦然承認道:“離家多日,我夫人也在家中為我擔心著急,多日不見,連消息也沒法送迴去,隻怕她已經急壞了。”


    羅知府笑嗬嗬地多看了他兩眼,心裏嘀咕:平日裏瞧陸大人是個有禮有度的君子,這會兒隻是定了親,還未成婚呢,怎麽就一口一個地喊人家姑娘‘夫人’了?


    不過……


    他看著麵前的景象,看百姓們麵上的眼淚,與溢於言表的喜悅,心下也不禁感慨,數月了,自從萍州生了疫病以來,何時有過這樣充滿熱鬧的場景。


    他再看陸柏文,心中寬容地為這個年輕人找好了借口。


    想來是經曆了一迴生死,情難自抑,情不自禁了吧。


    年輕真是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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