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在下人的指引下,顧寶珠很快找到了溫泉池子所在。許是她來得早,裏麵一個人也沒有。


    山間的風有些大,在夜裏吹的還有些微涼,溫泉池子汩汩冒著熱氣,白霧氤氳,若雲紗一般浮湧在半空。溫泉池子是引來天然的活水,池邊圍了一圈光滑的石頭,也有高高的圍欄遮擋,門口有下人守著,也分了男客與女客。


    即使魏屹跟來,二人也無法泡在同一個池子裏。


    顧寶珠安心地泡了進去,她靠在岸邊,溫暖的水流包裹著她的身體,輕柔地拂去了趕路一天的疲憊。她蔚然長歎一口氣,還有下人送來瓜果點心,盛在一個托盤裏,放在岸邊,伸手就能夠到的位置,隨時可以取用。


    隻不過泡了一會兒,渾身便暖洋洋的舒適。


    “若是還有冰碗就好了……”顧寶珠嘀咕道。


    鵲兒幫她按著僵硬的肩頸, 聞言笑道:“出門在外,不比在府中,夫人便忍忍吧。”


    顧寶珠也不過是隨口一提。


    放在岸邊的瓜果也提前在山泉水中鎮過,吃起來清涼解渴,滋味甘甜。她舒坦的眯起眼睛,還有丫鬟幫自己按摩,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顧寶珠都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等迴去之後,我也要叫人在家中修一個浴池。”她說。


    平日裏不覺得,體驗過之後,才方覺池子的寬敞。雖然家中沒有這活泉水,但總有辦法替代。


    既這山上有溫泉,定不止這一處,若是在冬日裏有這樣一個溫泉池子,顧寶珠恨不得一整個冬天都泡在裏麵。她想了想,又道:“還是再買個莊子更好,不管是冬日還是夏日都能過來避寒避暑。”


    隻是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合適的莊子。


    不用與長公主殿下的比較,小一些的就好,隻要有這樣一口活泉就足夠,她與魏屹兩個人,用不到太大的地方。隻是得離京城近,這樣才好不耽誤事。


    不過,京中多顯貴,個個都擅長享受,想來不止一個人像她這樣想到這個主意,好地方更早早被人占走,想買這樣一個莊子,價格也不便宜。


    不過,顧寶珠現在最不缺的便是銀子。


    她手握自己的嫁妝,還有偌大將軍府做底氣,要買一個帶溫泉的莊子也不算太難。


    顧寶珠趴在岸邊,一邊享受著鵲兒的按摩,一邊在心裏盤算著,目前可以拿出多少銀子……


    身後忽然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是有人進入了這個溫泉池子。


    顧寶珠沒有迴頭,以為是祝月瓊來了,她枕著自己的手臂,微微側過頭去,懶懶道了一聲:“你娘終於放過你了?”


    身後人沒有應答,隻有水聲嘩嘩,是人在溫泉池子裏活動的聲音。那水聲越來越遠,在遠處停了下來。


    她離自己這麽遠做什麽?


    顧寶珠不解地睜開眼睛,迴頭往水聲的方向看去,便見一道人影在池子的另一邊盡頭。這個溫泉池子很是寬敞,泡數十人也綽綽有餘,此刻隻有她們二人在,各占一頭,被水霧遮擋,隻能見遠處影影綽綽一道人影,連麵容也看不真切。


    顧寶珠滿頭霧水,劃著水過去:“你怎麽去那麽遠……”


    聽到人過來的動靜,泡在池子裏閉目養神的人也睜開眼睛,見一個麵容嬌豔的美人出現在自己麵前。


    顧寶珠到近前,才總算看清她的模樣。


    這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模樣也十分漂亮,眉目英氣,利落大方,她睜開眼睛後,眼底鋒芒盡顯。這是個與顧寶珠接觸過的風格迥然不同的姑娘,有那麽一瞬間,當她的視線看過來時,顧寶珠仿佛看見了魏屹。隻不過,魏屹的氣勢比之還要更加兇戾深沉。


    顧寶珠隻出神片刻,很快反應過來,“抱歉,是我認錯了人。”


    她還以為是祝月瓊來了。


    想來,眼前的姑娘也是長公主殿下的客人,隻不過,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顧寶珠歉意地退開,麵前人也打量了她一眼,正當她轉身欲要離開時,那人道:“你是魏將軍的夫人?”


    顧寶珠要離開的動作一頓,“你認得我?”


    女子輕輕一笑:“我是安寧。”


    顧寶珠:!!


    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安寧公主!


    眼下都在湯池裏,顧寶珠遲疑地左右張望了一下,安寧公主擺了擺手:“無須在意那些繁文縟節。此處隻有我們二人,能遇見也是緣分,你便留在此處,與本宮隨意聊聊。”


    顧寶珠點了點頭,便在她旁邊坐下,背靠著滑溜溜的石頭。


    這位安寧公主似乎並不如傳聞中所說的那般嬌蠻兇悍,反倒氣質沉著,她閉目養神不說話時,如同一尊靜默的山石。顧寶珠偷偷打量了她一眼,二人同靠在石台邊,肩頸露在水麵之上,肩膀挨著肩膀,一個是瑩潤雪白,一個是漂亮的蜜色,對比分明。


    顧寶珠忍不住多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她的小臂平坦,光滑如一條直線,安寧公主的小臂上卻有著彎曲的肌肉弧線。


    顧寶珠也見過魏屹的,他的身材健壯,手臂能有她腿粗,雖然充滿了男子氣概,可顧寶珠看著,覺得過分粗獷了一些,倒不如眼前安寧公主的手臂,漂亮有力卻不過分兇悍。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安寧公主側目看了過來。


    與她的視線對上,顧寶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又好奇問:“殿下怎麽會認出我?”


    安寧公主道:“聽說今日有魏將軍帶著妻子前來作客,往年我不曾見過你,而魏夫人在京中素有貌美之名,料想你便是將軍夫人了。”


    她微微一笑,說:“百聞不如一見,魏夫人確實如傳聞之中那般國色天香,本宮身為女子,見之也不禁動容。”


    安寧公主的話聽起來有幾分輕佻,若是從男人口中說出,容易被當做登徒子,可她態度落落大方,語氣真誠,更像是真心實意因眼前人出眾的容貌而稱讚。反倒叫顧寶珠聽著,微微紅了臉。


    她心想:安寧公主卻與傳聞中一點也不相似。


    傳聞裏,這位公主刁蠻任性,兇名遠播,真正見到了本人後,才發現她與傳聞中無一點相似之處,反而態度溫和,瀟灑自然。也不知起先是誰傳的話,竟演變成至今這般。


    一盤葡萄被安寧公主端了過來,她還友善的遞到了顧寶珠麵前。


    顧寶珠接過來時,瞥見她端著盤子的手。年輕女子的手指多纖細,尤其是世家貴女們,大多如顧寶珠這般十指不沾陽春水,至多隻有握筆留下來的薄繭,平日裏也有各種香脂雪膏擦拭,養的纖長白嫩,膚若凝脂。


    可安寧公主的手卻算不上好看。相比起顧寶珠,她的手大了一圈,還有厚厚的繭子,與世俗審美之中的柔荑大相徑庭。


    顧寶珠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注意到她的視線,安寧公主溫和的笑意微微收斂起,“怎麽?覺得不好看?”


    顧寶珠連忙道:“殿下見諒,我看到殿下的手,一時想起了我夫君,才不小心看的久了。”


    “你夫君?”安寧公主咦了一聲,忽然生起幾分興致:“你是說魏將軍?”


    “是。”


    “你看著本宮的手,卻想起魏將軍,怎麽,本宮的手還與魏將軍有什麽相似之處?”


    顧寶珠點了點頭。


    “哪裏相似?說來聽聽。”


    顧寶珠伸出手,朝她看了一眼,安寧公主眼眉一挑,也沒拒絕,將自己的手伸到了她的手中。


    親手觸碰到,粗糙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這感覺便更加明顯了。


    安寧公主的手也不似大家閨秀那般柔嫩,反而像個常年幹活的人,虎口處便是繭子。魏屹的手也是這般,偶爾他的手觸碰她的臉時,顧寶珠還要嫌他的手太糙,一不小心蹭紅了她的肌膚。


    顧寶珠碰了碰安寧公主虎口處的繭子,道:“我夫君常年使兵器,這兒摸起來便是硬邦邦的。他年少時上戰場,為了百姓浴血奮戰,奮勇殺敵,從未鬆開過手中的刀,經年累月下來,這兒便結了一層厚厚的繭子。可公主的手,竟與我夫君一模一樣,所以我才會驚訝。”


    “是嗎?”


    若是一個女子被說有一雙男人的手,定然會惱怒不已,可安寧公主聽了她的話,麵上卻露出了幾分笑意。她還饒有興致地問顧寶珠:“當真與魏將軍一模一樣?”


    聽說安寧公主慣使一根長鞭,用的出神入化。顧寶珠點頭說:“殿下若非是像我夫君這般,日複一日,年複一日的握著手中的武器,一刻也不鬆懈,也不會有這樣一雙手。”


    安寧公主收迴了手。


    她舉到麵前,借著燈火的光輝翻來覆去的看,好似是頭一迴認得自己的手,眼中充滿了新奇。


    這一雙手,往前得過許多人的歎息。她的母後憂愁,問她為何不能像其他公主安安靜靜,文雅賢淑。她的父皇搖頭,問她為何不能像其他女兒進退有度,端莊知禮。她的兄長頭疼,問她為何不能像其他妹妹乖巧聽話,安分守己。


    還是頭一迴,有人將她的手與那以英勇無雙為名的人聯係在一起。


    她很快將手放下,道:“魏將軍是一等大將軍,為天下武將之首,當之無愧的英雄。我如何能與他相比,你也不過是說些好聽話。”


    顧寶珠道:“今日我到山莊之後,用的晚膳中有一道兔肉,聽聞是公主殿下親手獵來的。我沾了殿下的光,才能嚐得如此美味。”


    安寧公主:“是又如何?”


    顧寶珠:“我吃了殿下親手獵來的兔子,心中已是美妙至極,如果說了什麽好聽話,那也是發自肺腑。若殿下聽了覺得高興,那兔子也死得其所。”


    安寧公主瞥她一眼,眉目舒展開,唇角勾起露出淺淺笑意。


    安寧公主又撈來一托盤,上麵盛著一壺清酒,她往顧寶珠這邊遞了遞。顧寶珠不勝酒力,接過來飲了一杯後便臉頰粉紅,也不知是這酒太烈,還是在湯池裏泡的太久,連腦袋也開始發暈。她喝了一杯,便不敢再接,安寧公主也不介意,兀自舉著酒杯飲酒。


    金黃的酒液一杯接一杯的入肚,她竟麵不改色,好似喝白水一般。顧寶珠看在眼中,不由得暗暗羨慕。


    這溫泉池子再美妙,也不能泡的太久。


    許是酒力發散,顧寶珠的頭越來越暈,眼皮子也開始打架。她不敢多待,與安寧公主知會一聲後,便告辭離開。


    迴到暫住的小院時,祝月瓊竟還沒迴來。


    顧寶珠心想:幸好她提前派丫鬟來知會過,要不然,也不知會等到什麽時候。更別說遇見安寧公主了。


    魏屹沒想到,自己的夫人出去時還清醒,迴來時連路都走不穩了。


    他伸手將人接了滿懷,伴著熟悉的香脂氣味一塊兒傳來的,還有淡淡的酒香。


    魏屹低下頭,望著懷中人兩腮薄紅,眼底水光瀲灩,似春色海棠。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低沉:“你飲酒了?”


    顧寶珠伸出一根手指頭:“就一杯。”


    她也還有半分清醒,兀自納悶:“不過一杯,我怎麽會這麽暈?”


    “誰給你的酒?”


    她連站都站不穩,更別說走路,魏屹索性將她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顧寶珠老老實實地答道:“安寧公主。”


    “公主?”


    “我在湯池那邊遇到她了,她在飲酒,便給了我一杯。”顧寶珠打了一個小小的哈欠,縮進被褥裏,臉頰蹭了蹭柔軟的錦緞,沒一會兒,便困得眼睛都眯起來,強撐著與他說:“我絕不是醉了……安寧公主喝了更多,可她一點兒也不見得醉……”


    魏屹不置可否。


    聞得出來,她喝的是京城酒坊有名的秋日醉,入口香醇,並不濃烈,可後勁卻很足。酒量好的人當然不在意,酒量不好的就如顧寶珠,一杯就倒。


    喝醉的顧寶珠竟難得聽話粘人,不見平日裏半點脾氣,他剛躺下,她的手腳便纏了上來,依偎到了他的懷裏。此刻她也不再嫌熱,魏屹把她的手移開,她閉著眼,發出兩聲撒嬌似的軟綿綿的哼哼,反過來抱得更緊。


    無法,魏屹隻好將她擁入懷裏。


    但醉酒了的顧寶珠似乎也有些不講理。


    魏屹低頭看看自己被她蹭開的衣襟,懷裏人滾燙的唿吸盡灑在胸前,他又仰頭看了看床幔的紋樣。


    ……這迴是她先動手的。


    他翻過身的時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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