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將軍府的書房裏,還存著魏屹幼年讀書時的東西。


    二人在書房裏找了一圈,竟當真找了出來。除了這本他年幼時讀過的詩集之外,還有不少課本,以及從前寫過的功課,這些東西皆被好好收在一個角落裏,找出來時,紙頁泛黃,隻落了一層淺淺的浮灰。


    顧寶珠展開一遝紙,裏麵是魏屹從前寫過的功課。雖不是她想要找的詩文,卻也叫顧寶珠看的津津有味。


    她指著上麵一個寫的七倒八歪,醜的格外突出的大字,迴頭嘲笑魏屹:“你從前竟寫過那麽醜的字!”


    魏屹瞥了一眼:“那是你寫的字。”


    顧寶珠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不敢置信地迴頭再看。這頁大字中,分了兩種字跡,一種已經寫的有模有樣,初具風骨,另一種便如狗啃雞爬,筆劃亂飛,顯然不是同一個人所出。


    顧寶珠瞪著那個醜字:這是她的字?這竟是她的字?!


    她早就已經已經忘了自己年幼時寫的字是什麽模樣,隻記得現在的。雖不算什麽好到能做字帖,可也不算差,一手簪花小楷寫的還算漂亮……從前怎麽會寫出那麽醜的字來?!


    魏屹看她的表情,默默提醒:“你小的時候常常跑到將軍府來找我玩,見我在做功課,便非要和我一起寫,說是要幫我。可你那會兒連字都不會寫,我隻能從頭開始教你……”


    他這麽一說,顧寶珠就有了一些印象。


    小的時候,魏二哥哥有時會握著她的手,手把手的教她寫字。顧寶珠最開始認字不是在學堂,也不是跟著夫子學,而是被他教的。


    隻不過,那些久遠的溫馨的童年記憶,現在重新出現在顧寶珠的麵前,卻成了一道黑曆史,變成偌大一個醜字出現在紙上。


    她那會兒還那麽小,握住筆都很難,何況是寫字呢?


    她連忙將這一遝紙折迴去放好,抽出另外一遝。


    這迴倒真是寫的文章了。


    顧寶珠好奇地看了起來。魏屹離京時已經是個半大少年,開始在學四書五經,也開始作文章寫詩詞。顧寶珠雖不愛學習,可到底是在學堂裏待過那麽多年,她好詩文好風雅,平日裏還常去看書生們辯論,想要聽得懂,自然也得自己先學懂。


    她的水平,雖作不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詩文,但也能分辨出好壞來。


    以顧寶珠的眼光看,魏屹的這篇文章,以他當時的年紀來說,寫的竟然不錯。


    她從頭到尾看完,再抬起頭看魏屹,目光中便充滿了驚奇。好似是頭一迴知道他有這麽一麵,一下子刮目相看。


    魏屹任她打量。


    “若你家中未出變故,或許今年的新科狀元,便不是關家公子,而是你這魏家公子了。”顧寶珠捧著這篇文章,看了又看:“沒想到,你在行兵演武一事上天賦卓然,連在讀書也天資出眾。”


    魏屹背過身去,若無其事地整理淩亂的書冊,唇角不動聲色地翹了翹,又很快平複。


    他將那些書冊放迴到架上,又彎腰從底下抱出一個不小的箱籠。當他將箱籠打開,露出裏麵許多雜物,連顧寶珠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


    “這是什麽?”顧寶珠眼尖,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裏揀出一朵小小的珠花。那珠花做的十分精致,隻是缺了一角,叫人看的可惜。


    不過,這也不是最重要的。顧寶珠豎起眉毛:“魏屹,你這兒還有姑娘家的東西?”


    “……”


    魏屹瞥她一眼:“也是你的。”


    顧寶珠:“……”


    顧寶珠再定睛看去,努力迴想一番,這珠花好像確實眼熟,是芙蓉閣現今也還在賣的經典款式,她小時候好像也有一個。隻是後來去哪兒了,顧寶珠卻想不起來。她的首飾太多,孩童時用的首飾不適合現在用,早就叫人收了起來,或是處理掉。


    “我的東西,怎麽會在你這兒?”顧寶珠:“這東西已有殘缺,不能再戴,你怎麽還特地留著?”


    “你不記得了?”


    顧寶珠搖頭。


    魏屹開始迴想。


    這朵珠花,還是年幼的他送給小寶珠的。顧寶珠小時候生的玉雪可愛,從小便討人喜歡,老夫人可勁兒打扮她,隻要鋪子裏上了什麽新首飾,便要給小孫女買一份來,連著顧寶珠也從小愛漂亮。他小時候的月例,便也常常是積攢下來給顧寶珠買漂亮珠花用。


    便是他離京那一年,顧寶珠的生辰,他攢了好幾個月的月例,給她買了頂頂漂亮的珠花。小寶珠喜歡的不得了,每日都要戴在頭上,可惜還沒等她多戴幾迴,有一日早上,下人動作不小心,將她的寶貝摔成了兩半。


    當小寶珠被老夫人急急忙忙抱到魏家時,她已經哭了一路,魏屹哄了好久,說再給她買一個新的也不同意,直到向她保證,說自己會修好這朵珠花,她才總算停下眼淚。


    可魏屹哪會這個。小寶珠將她的魏二哥哥看做無所不能,魏屹便是不會,也得硬著頭皮去琢磨。


    這朵珠花就留在了他這裏。隻是沒等他修好,家中便出了變故,他匆匆忙忙離京,破碎的禮物也留在了這個箱籠裏,後來小寶珠漸漸長大,漸漸忘記這些過往,也漸漸戴不上珠花了。


    記憶迴籠。


    魏屹垂下眼, 從她手中接過這朵珠花,指尖撫過上麵的缺角。他道:“你落在我這兒的。”


    “我落在你這兒的?”顧寶珠想了想,忽然想到什麽,臉色忽然有些紅,也不敢看他。


    她想起來了。


    魏屹先前和他說過。自己小的時候,還說要嫁給魏二哥哥,做魏二哥哥的新娘。


    那隻不過是孩童的玩笑話,有幾分真心,顧寶珠此時早已忘記。珠花是女兒家的首飾,魏屹留著她的東西,豈不是從那時便對她有了心思?


    那會兒她才幾歲,魏屹又才幾歲?


    “你……你……”顧寶珠臉色漲紅:“……你不要臉!”


    魏屹:?


    不等他問,顧寶珠便已急急忙忙轉過身去,一副不願搭理他的模樣,手中的書冊被她翻得嘩啦啦響。


    魏屹滿頭霧水。


    沒一會兒,她又轉了迴來,繼續看箱子裏的東西。


    這個箱子裏承載了魏屹的童年,可他的童年又與顧寶珠息息相關,連著顧寶珠也從裏麵找到不少自己覺得熟悉的東西。


    她拿出一個草編,不等魏屹開口,便道:“這是你編的,是不是?”


    魏屹點頭。


    “我記得這個。”顧寶珠眼睛亮晶晶地說:“我記得,我小的時候,有一個人經常給我這樣的東西,我最喜歡他編的蝴蝶。後來也不知怎麽的,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還以為那是我做的夢,原來那是你啊,魏屹。”


    魏屹眸光一動,柔和地看著她。


    顧寶珠還從裏麵找出泥人,風箏……大多都是孩童的玩具,可一樣一樣找出來,叫她也想起了許多事。


    她想起來。她小時候多喜歡那個魏二哥哥呀,最喜歡找他玩,他好像那神通廣大的孫悟空一樣,總能給她變出來許多東西,他又比孫悟空還要溫文爾雅,英俊瀟灑。


    在小小的顧寶珠心中,魏二哥哥便是全天底下最好的人。


    顧寶珠抬起頭來看魏屹。


    盡管他已經與小時候的模樣大相徑庭,可他仍是那個最疼愛她的魏二哥哥。小時候給她做草編風箏,長大了給她做秋千,他依舊是那麽高大、偉岸,肩背寬闊,會擋在她麵前,替她擋風遮雨。


    ……


    夜深。


    就寢時間,丫鬟們陸陸續續離開了屋子。


    魏屹走到床前,便發覺顧寶珠還沒有閉上眼睛。她也沒有看話本,而是盯著頭頂的床幔發著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想起新婚之初那幾夜,對此連眼眉都沒抬一下,默不作聲地躺了下來。


    近日,天氣越來越熱了。


    夏日臨近,連夜裏都開始變得悶熱,夜風不再微涼,帶來白日的燥熱,顧寶珠不再怕冷,便也不會再下意識循著熱源去取暖,反而還是嫌身邊躺了一個大火爐。


    換了一張大床之後,連一些不經意的手腳觸碰也開始減少。


    魏屹合上眼睛。他一向睡得很快,這是在軍營裏養成的習慣,有時要在深夜出去埋伏敵人,必須抓緊在任何時刻養精蓄銳,他也一向淺眠,有時在睡夢之中會聽到敵人突擊的信號,需要迅速做出反擊。


    因此,當有一根手指悄悄地伸過來,輕輕地戳了一下他的手臂時,魏屹立刻從淺眠中驚醒。


    耳邊傳來顧寶珠小小的聲音:“魏屹,你睡著了嗎?”


    他睜開眼,側頭看去,便發現方才還躺在床鋪裏側的顧寶珠不知何時湊到了自己身邊,睜著一雙無辜的貓兒眼,白皙的臉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近在咫尺,昏暗的視野,他卻可以看清倒映在她眼中的粼粼月光。


    他的喉結滾動,啞聲道:“沒有。怎麽了?”


    顧寶珠眼巴巴地看著他。


    見她不出聲,魏屹翻過身側躺,借著月光看她:“有話與我說?”


    顧寶珠目光遊移,想要退縮,可在同一張床上,她想退也無處可退。


    都到了這種時候,總不能臨陣脫逃,顧寶珠鼓起勇氣,小小地喊了一聲:“魏二哥哥。”


    魏屹渾身一滯。


    黑暗中,他的眼睛陡然變得明亮,又比黑夜還要幽深。若非是顧寶珠不敢看他,此刻便會發現,他的目光就像是抓住了獵物的野狼,恨不得立刻將爪子裏的獵物吞吃入腹。


    心口翻滾著無數洶湧急迫的情緒,令他的頭腦發熱發脹,喉嚨幹渴的像是幾日幾夜未沾滴水,但他克製地忍住了,隻從胸膛深處冷靜地發出了一聲沉悶的應答。


    還不著急。


    還不是時候。


    ……她會害怕。


    顧寶珠又叫了一聲:“魏二哥哥……”


    “嗯。”


    “魏屹。”


    “嗯。”他低低道:“我在。”


    顧寶珠的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而後她又往前蹭了一些,試探著伸出手,見魏屹並不反抗, 才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的胳膊很粗,硬邦邦的,全是肌肉。魏屹放鬆身體,又出於緊張而渾身僵硬,連半邊身體也微微發麻。


    顧寶珠很快覺得硌人,很快鬆開手,她的視線借著月光在他的身上逡巡一圈,不等她看清更多,魏屹便先伸出手,將她攬到了懷裏。


    滾燙的熱度撲麵而來,帶著濃濃的男子氣概,與無法言說的占有欲。顧寶珠有些臉紅,好像隻是擁抱,便已經是天底下最親密不過的事。她雙手緊張地抓著被子一角,一動也不敢動,又想魏屹會不會亂動。


    她臉頰紅紅:魏屹想做什麽?


    祝月瓊說她與魏屹生分的不像夫妻,仔細想來,先前也是她想岔了。他雖然那裏不行,但也不是什麽都做不了……


    魏屹會親她嗎?


    他是她的夫君,若是想要親吻她,那也是夫妻間的情趣,沒什麽不行。隻是顧寶珠先前沒想到,他也沒實施。


    但她還是第一次……


    顧寶珠緊張地閉上眼睛,纖長的羽睫如撲閃的蝴蝶翅膀,她的臉頰粉紅,滿是羞澀,紅潤的嘴唇似含苞待放的花蕾。


    那些話本裏是怎麽做的?公子小姐,情至深處,他們便會……


    她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人動了一下。


    明明沒有睜開眼睛,她卻好像看見,魏屹俯下了身。


    很快,她額前的碎發被指尖拂開,一道輕柔的觸感落在她的額間。


    他的嘴唇幹燥,卻又滾燙,顧寶珠心裏一顫,眼睫也在劇烈地顫抖,還不等她仔細迴味,額前的觸感又很快離開。仿佛隻是有一根羽毛短暫的停留過,沒一會兒便消失的無影無蹤,叫她迴想也無法仔細想起來是何等感覺。


    ……隻是這樣嗎?


    顧寶珠一時說不出是何等滋味,卻沒由來的有些失望。


    魏屹用力摟了摟她,很快鬆開,啞聲道:“睡吧。”


    顧寶珠睜開眼睛,揪著被角,對著他翻身過去後的背影瞪眼。


    隻是這樣嗎?!


    就這?!


    雖然早知道他不行,可這是否也太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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