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裏麵的裝修卻很國際,一個吃亂燉的餐廳,一個叫熱炕頭的地方,竟然是歐洲皇室的裝修風格。


    到處都是白色的石膏柱子,還有羅馬的雕像,角落裏有一個微型的歐式噴泉,很突兀的立在那裏,裏麵並沒有水。


    四周的歐式牆上,掛著各種各樣有名的俄羅斯油畫。


    一把把沉甸甸的歐式座椅,每搬動一次,就與大理石地麵,產生了出千奇百怪的恐怖噪音。


    嚇的謝南風不敢輕易的起身,他隻想一直這樣安靜的坐著。


    隻是謝嬸嬸絲毫沒有感覺到這噪音的存在,不停的起身,坐下,坐下,起身。她美麗的臀部,好像長了什麽東西一樣,很難在椅子上安靜下來。


    這豪華的歐式座椅隻要不挪動它,坐在上麵還是相當的舒服。


    彈性十足的海綿墊子,巧妙地包裹著你的臀部,軟硬適度的一種力量,支撐著你的臀大肌和大腿後側。


    這本應該是一把坐在上麵思考人生的椅子,卻被放在這嘈雜的餐廳了。


    在各種各樣的男女老幼的屁股下麵被擠壓,蹂躪,被迫與大理石地麵產生詭異的摩擦。


    謝南風不想這把椅子被那樣的折磨,他小心翼翼的,調整了一個非常合適的角度,想就這樣安靜下來,就這樣適當的坐著,不再挪動它,或者盡可能的少挪動它,溫柔的挪動它。


    他的位置正好麵對著餐廳的入口:一扇玻璃旋轉門。


    這個時間正好是上客的好時候,旋轉門不停的旋轉,各色人影閃現在玻璃前後。


    謝南風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旋轉門,眼睛漸漸恍惚起來,這讓他想起了在殯儀館裏,看到媽媽的那一幕。


    他穿著親戚為他準備好的衣服,一身白色的喪服,當時的他,已經如同行屍走肉,不知道自己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反正就是整天被人推到這,推到那。


    反正走就是了,雖然那腿已經毫無知覺。


    反正做就是了,雖然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不知道在哪位表哥表姐的攙扶下,他來到了一個冰冷的地方,一個比法縣的冬天,還冷的地方。


    他並不覺得自己需要有人攙扶,但是這就是好像穿喪服一樣,此時的他被人攙扶著,才是合適的。


    喪禮上穿喪服,好比走紅毯要穿禮服一樣,被人攙扶也是過程的一部分,好比紅毯上要被拍照一樣。


    喪禮上必須是要有哭聲的,可是謝南風一聲都哭不出來的。


    親戚們肯定是知道他是哭不出來的,所以就替他哭了起來。


    這更是必須的過程,沒有這個過程,就好比你穿了那麽漂亮的禮服,走在紅毯上卻沒有鎂光燈。


    後來在謝叔叔家裏一個晚上,微風輕輕吹拂著他的臉頰,他突然意識到了,那個冰冷的地方,就是一個巨大的冰箱。


    他走進去的時候,他根本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隻覺得很冷,在一堆白色菊花的包圍下,他看到了一塊跟旋轉玻璃門大小一樣的玻璃,玻璃裏麵的媽媽突然變得那麽小,那麽美,那麽靜。


    他當然知道那就是媽媽,可是怎麽看著都像是一個陌生人。


    媽媽的臉本來是圓形的,一張大臉,但玻璃門後麵的臉怎麽那麽小呢?


    坐在歐式座椅上,出神地盯著旋轉玻璃門的謝南風,看著一個個走進來的人。


    他想是不是玻璃有一種縮放的功能,否則那天玻璃門後麵的媽媽,怎麽那麽嬌小?


    一定是那扇玻璃門把她縮小了。


    玻璃真是一個神奇的東西,明明看的真真的,可是卻陰陽二隔,活生生的把一個人與你隔開,再也摸不著。


    你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如果說生與死的距離是什麽,謝南風會毫不猶豫地說,是一扇玻璃門。


    親戚們說所有白色的菊花,都是法縣的謝叔叔選購的,花了不少錢,在整個殯儀館裏,也是最豪華的陣容了。


    原來死亡也是有這麽多區別的,到了這裏也要看誰的花多,誰的花少,當然還有很多別的東西可攀比。


    親戚們說了,媽媽的骨灰盒是好幾千塊錢的,一般人都是七八百塊的。


    這些東西都是活人的東西。


    媽媽最喜歡的花是丁香,謝南風見過媽媽,站在學校門口丁香樹旁,迷人的樣子。


    他從學校跑出來,沒有見到媽媽,正準備著急,一轉身看見一團紫色的丁香花叢旁,媽媽沉醉其中的樣子。


    那一幕宛若一幅美麗畫卷,常常湧現在謝南風的腦海裏,隻是他總是不能確定,畫麵中的那個女人,是不是媽媽。


    媽媽轉身看到他,就立刻從一個百靈鳥,切換成一個老母雞的姿態,衝過來說:“哎媽呀!老兒子,今天咋早出來了?”


    如果真的要送媽媽花,那一定是一片紫色的丁香花海啊!怎麽是慘白慘白的菊花。


    後來方元跟他說:“沒辦法,殯儀館的花店裏有啥,你就得買啥。我有一天死了,千萬別整那些花花草草地東西,我過敏。給我磨成粉,借著西北風吹到溫暖的南方去。”


    “怎麽?那麽怕冷?”謝南風說。


    “嗯呐。”


    不管怎樣完成死去的人願望,也是很難盡如人意,死本是生的一部分,生死本就不是自由的,等到你徹底的化作粉塵,四處飄散了,是不是就算是真正的自由了?


    那麽媽媽現在自由了嗎?這句話也是方元對她說的,在他因為思念媽媽而不能言語的時候,方元說:“你媽媽自由了。”聽到這句話的謝南風,好像也自由了。


    不管怎麽樣剛死去的人,隻能任其擺布了,在肉體還在的時候。生與死什麽時候能來個痛快的訣別呢?


    玻璃門後麵的人陸續湧現出來,每一個人影都好像一條小河裏不斷冒出來的魚,旋轉玻璃門變成了一條閃光的河。


    謝南風用力地擠了擠眼,這時候每一個人才變成人的樣子,剛才是魚的樣子,魚貫而入的人。


    “南風,這是你方元阿姨。”謝嬸嬸起身搬動那笨重的歐式椅子。


    “你可真行,平白無故的讓我認這麽一個外甥。”方元的聲音有點粗,不好聽,像一個大媽的聲音。


    不,她是不是抽煙?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基本斷定這是一個正宗的煙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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