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走進叔叔嬸嬸的家,謝南風非常不自在。


    自己不過是空有一副成年人的外表,命運還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裏。


    17歲的他,獨自一人離開法縣,投靠沈市這位從未謀麵的叔叔謝子臨,開始他孤獨的異鄉生活。


    說寄人籬下有點不妥,他從沒想到自己這個從未謀麵的叔叔和嬸嬸,對這個從天而降的他,竟然如此的熱情。


    自己平時都是住校,隻有周末迴來,平時開個家長會叔叔自然是要去的,與老師的溝通交流也是有的,學習也是要過問的,館子要下的,衣服鞋子也是要買的。


    也許叔叔努力想盡他作為叔叔的責任,但是嬸嬸就不一樣了,按理來說一般意義上嬸嬸都是外人,又怎會有多麽親密可言,能做到客客氣氣,就已經是好人了。


    也許是因為叔叔嬸嬸沒有孩子,謝南風的到來著實讓謝子臨和孟非飛忙活一番,給他布置房間,準備物品的過程猶如要迎接一個新生兒的到來。


    在選購物品的時候孟非飛很是歡喜,一種難以形容的喜悅感充盈著她的身體,雖然沒見到這個侄兒,但是她已經歡喜了。


    準確來說是她對一種新鮮事物的歡喜。


    跟謝子臨在一起這些年,一直沒有孩子,雖然他們兩個人都不是那種一定要有個孩子的人,起碼看上去他們不是一般世俗意義上的那種夫妻,什麽老婆孩子熱炕頭,不是他們的調子。


    但很多事情都不能被表麵現象所迷惑,可是人們往往就是要被表麵現象所迷惑,透過表象看本質總歸是辛苦的,麻煩的。


    曾經為了要孩子所走過的心酸曆程遙遠而陌生,而現在就要有一個高中二年級的大小夥子來到他們身邊,一種冥冥中注定般的感覺。


    起碼孟非飛是激動的,可也是亂的。


    孟非飛給謝南風準備了很多東西,洗漱用品都是男生用的好貨,舒適的睡衣套裝和質量特別好的拖鞋。


    在這過程中她了解關於謝南風的基本信息。身高體重多大的腳,這是一個非常高標準青春年華的尺寸。


    但對於謝南風來說,不管是沈市中學,還是叔叔的家,他都很難很快適應。


    自己就這樣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裹挾著走到了這裏,一切都不由得他做主,他也做不了主,他連想都沒想過就把自己交了出去。


    本來平靜樸素的日子,在一個多月前的中午戛然而止。


    謝南風正在教室裏麵靠窗的位置,趴在桌子上望著一棵茂密的丁香樹,他覺的丁香花特別不像花,不像花的丁香花默默的陪伴著他。


    丁香花的味道成了他對法縣唯一的理解,在以後的日子裏,他隻有看到丁香花,才能想起法縣,而其他關於法縣的迴憶,他都忘了,一種主動的忘記。


    滿眼的淡紫色,在強光下模糊成一片如海洋般的淡紫色,他渾然不知地,好像自己正在悄悄地,走進那片淡紫色的海洋中去了。


    真奇怪,一棵丁香樹竟然變成了一片海。


    正望地出神的他被老師叫到辦公室,讓他坐下來說:“你媽媽現在醫院裏,你不要擔心,現在我陪你一起過去。”


    媽媽乘坐的小巴車,撞上了一輛大卡車,車上的人幾乎都走了。那天早上起來媽媽給他準備好早點:“今天我給你姥姥上墳去。”


    “我也要去,等周末一起。”謝南風說。


    “算了,你現在學習緊張,今天天氣好,不能再拖了。”


    每年丁香花開的時候都是如此,隻是具體時間不一定,那條路走了多少年沒有任何問題,往年謝南風都是要陪著媽媽一起去的。


    姥姥從小把他帶大,他知道這份感情。姥姥走了以後,每年去她的墓地上待上一會兒,這件事對於他來說很欣慰,很踏實。


    他一直覺的姥姥的墳前應該有棵丁香花。


    姥姥走的那一年他才七歲,對死亡的了解還不清晰,可是對於姥姥的感情倒是清晰的。


    姥姥的背是他呆過的最安全和溫暖的地方。在法縣強烈的太陽光下麵,姥姥的背如同一輛舒適無比的轎子,托著他走過每一條街巷。


    一路上總是被各種別的姥姥們嘲笑:這麽大了,還要背!


    可是姥姥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麽大了還要背。


    五歲了,背起來的時候他的腿已經到了姥姥的膝蓋下麵,可是姥姥還是要背著她,這時候已經不是他需要姥姥的背了,而是姥姥的背需要他。


    祖孫倆的幸福在這一背一落之間潮起潮落,自在吉祥。


    那是一種不需要任何人去理解和接受的關係,姥姥可以把他所有的能量和情緒,穩穩地接在背上,而他也穩穩的知道姥姥穩穩地接住了他。


    好像自己從一個很高的地方跳下,而絲毫沒有恐懼感。


    隻是這樣的關係和感受人世間太稀有了,以至於人們都在懷疑,懷疑姥姥寵壞了他。而姥姥和他都懂的,他愛她,她愛他。


    在謝南風這十幾年的人生道路中,他就沒有叫過爸爸這兩個字,小時候姥姥說過爸爸死了,再大一點他好像懂了一點,但是他也不再過問了。


    他的生命裏隻有媽媽姥姥,就非常幸福了,這兩個女人如太陽一般,把他的生活烤的暖唿唿的。唯一的遺憾就是姥姥走的太早了,剩下媽媽一個人的日子總歸是難過。


    姥姥的離開是突然的,突然到謝南風感覺不到。


    七歲的他甚至哭都哭不出來,因為他腦子裏想的更多的是小夥伴那個新的玩具。姥姥死了這件事兒,沒有新玩具那麽有魅力。


    他這樣想其實是因為他知道,姥姥也是這樣想的,隻是他還小還不能把這感覺表達清楚。


    姥姥死了,隻是很久很久以後謝南風才真正意識到這一點。


    有一天夜裏他在睡夢中恍惚發現有一個男人的聲音:“你的工作的事我在想辦法,有個穩定的工作我也放心了。南風中學了就讓他去沈市上學去,到時候我來辦這件事,你放心。”


    媽媽的聲音:“辦這辦那,你慢慢辦,啥時候讓孩子叫你一聲爸?你以為他不知道嗎?別看他小,心裏啥都明白。”


    “目前就這樣,以後再說。”男人說。


    “你以後別偷偷摸摸地過來了,我媽也不在了,你可以大大方方地過來。”媽媽說。


    “好,隻要我想你了,就過來行嗎?”男人說。


    “滾犢子。”媽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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