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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伯從未停下腳步,不管對麵的兵甲是一種什麽態度,他就這樣一直往前走。


    終於,幾名士兵看不過去,畢竟這位謀士在主將那裏還挺有地位,如果連他的話都不聽的話,怕到時候會在主將麵前告自己的黑狀。


    於是他們就緩步走了出來,皺著眉頭,推搡著說道:“都說了集市在那邊,怎麽還往這裏走?是聽不懂話還是……”


    一句話還沒說完。


    一隻手還沒有伸出。


    嘴巴便已經再也說不出話,手再也身不出去。


    宋猛不知道從何時而來,又不知道去往何地,隻是他要緊隨在湯伯的身後,而那名兵甲,明顯是阻擋。


    是路,必有人走。


    若不走,荒草連丘。


    有人走,必是路。


    若非路,何故草木休?


    宋猛的路,就是湯伯前進的方向。


    既然是路,就必須是通暢達練。


    既然有人阻擋,那也必然是荒草枯木,踩過去,或者砍斷,兩者之間,選擇並不艱難。


    那兵甲的身形隻在空中晃了一下,便如一條黑線,瞬間塗抹在這天地之間。


    直到很遠,才傳來啪的一聲,卻無絲毫哭喊。


    死了,那人一定是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如此的清晰,即便沒有用雙眼去看。


    “大膽!”


    一聲怒吼,所有附近兵甲瞬間圍了過來。


    刀兵亮相,目露兇殘。


    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湯伯卻平靜的,繼續向前走。


    一步沒有慢,一步沒有快,閑庭信步,在這敵陣之中。


    好似自家後花園,他晚飯後窮極無事,走出來散步,悠然自得。


    嘭!


    一名衝過來的兵甲再次飛出,上半身飛了,下半身卻還在。


    宋猛麵無表情,手中的扁擔從未落地,一拳一腳,守護在湯伯的身邊。


    一路行,路上阻擋更劇。


    卻是一個一路輕鬆,一個全身浴血,宛若戰神。


    當他們走出這軍營。


    身後,是一條血色走廊。


    遠遠看著,就像是一條迎接凱旋英雄的紅毯,貫穿了整個軍營。


    宋猛喘著氣,他沒辦法不喘氣,身上帶著傷,很多的傷。


    血從身上流下,滴落在地麵上,淋漓一片。


    有別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湯伯身上卻連一滴血都沒有,幹淨的如同他剛剛走入軍營之時。


    所以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正猶豫著是否追上來的數萬大軍,也看了一眼身邊的宋猛。


    突然咧嘴一笑,輕聲道:“總算是出徒了,不墜了那小子的一份托付。”


    宋猛沉聲道:“謝師傅。”


    “不,”湯伯擺手道:“老頭子我不是你師傅,我隻是一個做湯麵的老頭子,被人硬塞在手中一塊麵,忍不住揉揉捏捏,盡得心力,撒得心血,添一點佐料,配上一碗濃湯,撒上一點蔥花……陸羽那小子說過的,一碗真正的好麵,就是清透的簡單到極致。老頭子我自覺的離那個境界還有很遠的距離,興許此生都無法觸及,但總算是還能拿得出來,盛的出去,等放在客人的眼前,得一句讚賞,或者簡單一個點頭,便足夠,即便……”


    他再次轉頭,伸手指向那數萬大軍,輕聲道:“若有如此表情,倒也算值了。”


    那是恐懼,對於強大的恐懼。


    兩個人,不,或者說一個人,帶給數萬人的一個感覺,一種即便手中有武器,身邊有袍澤,卻依然無人敢衝上前來的恐懼。


    宋猛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直起腰板,震了一下肩頭的扁擔,隨後裂開嘴,在一片猩紅之中,露出一口開心的白牙。


    ……


    這一天,人們知道有兩個奇怪的人進入到大玉城。


    ……


    沒有約定。


    沒有陰謀。


    大玉國和東晉國兩邊,都開始在大玉城周邊加派兵力。


    沒有人提前開戰,中間的隔絕帶,安靜的如同暴風的眼。


    偶爾有放牛娃,騎著水牛從中走過,橫笛飄揚,讓兩邊士兵同時閉上了眼,靜靜享受著那份心底的鄉愁。


    誰不是母親的孩子,愛人的依靠,兒女的一片天空?


    有個士兵會在飯後靜靜迴憶,問及父母時,溫柔一笑,輕聲道:“關於父親的記憶,就是一片觸手可及的天空。那時我總被他抗在肩膀上,我仰著頭看著天,伸出手去夠著天,好像真的可以把整個天空擁抱自己的懷裏。”


    他來自東晉國,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迴去了。麵前的戰場就是埋葬自己的地方,與無數歲月之前那些沒有名字的勇者一樣,永遠守望在異國他鄉。


    每個人,都是某些人眼中最為重要的人。


    但他們終將有絕大部分,會在這裏死去……


    大玉城,從古至今留下的所有傳說,隻向人們證明了一件事情。


    它是絞肉的磨盤,是地府的血盆大口。


    他們在集結,等待著袍澤的到來,然後一同步入這九死一生之地。


    為了什麽?


    他們不清楚,隻知道那是長官的命令。


    對東晉國而言,那是不日東來大帝的命令。


    對大玉國而言,那是身後百姓,身後家人的命令。


    ……


    越來越多,戰圈越來越大,營帳的規模越來越廣。


    終於……


    大玉國陳兵四十萬,嚴陣以待。


    東晉國傾盡六十萬,視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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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實……有可能就是視死如歸。對他們而言,興許死亡,才是唯一迴鄉的路。在死去的一瞬間,魂歸故裏,隻化作一陣可能誰都不會留意的風,輕輕拂過珍貴的人那悲傷的臉龐,試圖抹去那怎麽都止不住的淚。


    ……


    終於。


    在沒有任何預兆,沒有任何突發,沒有任何準備……


    兩軍同時出擊!


    沒有擂鼓的聲響,因為躁動的鼓聲在每一名戰士的心中。


    沒有衝鋒的號角,因為他們心中有家人朋友尖銳的嘶嚎。


    好似天地早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劇本。


    寒風。


    壘土。


    孤城。


    死戰。


    晨起而戰,夕陽收兵。


    僅一天時間,大玉國東晉國都陣亡五萬人。


    兩者精銳盡出,卻隻打了個平手。


    但這也意味著,又有十萬條生命化作熱血洪流,侵染在這片早已經被詛咒了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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