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確實是一名出色的心理醫生,懂得因人而異,對症下藥。


    封琂需要的不是普通心理諮詢那樣的循循善誘,就是要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打破他的偽裝,剜肉補瘡,他藏得最深的那處傷口才能痊愈。


    一切攤開之後,封琂也不再故意壓抑自己,濃稠的愛戀一夕之間翻湧而出,他完全沒了之前冷靜自持的模樣,高大沉默的男人跟個小尾巴一樣天天黏在她身後。


    林靜的治療對象也一下子從一個人變成了兩個。


    陸緲緲還好,她的心結解開後,隻需要定時進行心理疏導問題就不大。


    但封琂偽裝了那麽多年,想徹底放下戒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麵對林靜他還是下意識想戴起麵具,這幾乎成了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每次心理治療陸緲緲都在場陪著他,他看著林靜會不自覺偽裝,所以林靜幹脆讓他轉過身去看陸緲緲。


    這個辦法效果倒是明顯,他答應過她不會再騙她,所以哪怕是違背自己定下的規則也會強迫自己盡量真誠。


    剛開始時,治療進展緩慢,封琂比誰都著急懊惱,肉眼可見地變得焦慮不已,消失許久的刻板行為又再次出現,還伴隨著強迫症,失眠等其餘症狀。


    經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裏不斷重複著單一的動作或話語。


    陸緲緲擔心得不行,林靜卻擺擺手讓她稍安勿躁。


    他把所有的症狀顯露出來反而是好事,就像傷口結痂生肉時會癢,是痊愈前的必經之路。


    她聽她這麽說,也隻能耐著性子等。


    當一個人意識到自己生病卻毫無辦法時,才是最無力的。


    正如此刻的封琂。


    剛剛應酬時不得不和合作方握了下手,此刻那隻手掌皮肉底下像有無數蠱蟲在爬,他忍不住起身走到洗手間。


    很快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封琂快速按了好幾泵消毒洗手液,麵無表情,動作粗魯搓洗著手掌。


    洗了足足五分鍾後,衝幹淨泡沫,然後再次重複剛剛的動作,麻木洗著。


    他力道不知收斂,骨節分明的手很快被搓得通紅,關節被指甲摳破幾處傷口,被洗手液一泡,傷口發白。


    他卻像不知道疼一樣,機械性重複著洗手的動作。


    封琂抬眼對上鏡子裏的自己,眼神不自覺流露出濃濃的自厭。


    或許像那些人說的一樣,他天生異類,這輩子也當不了一個正常人。


    “陸小姐,又來找封總吃飯了呀?”辦公室外頭的圓臉小助理八卦地說著。


    她和陸緲緲年紀差的不大,封琂去開會時都是她接待的她,一來二去次數多了,他們也就相熟了起來。


    陸緲緲也揚起一個笑,大大方方點頭“對呀,到飯點了怎麽還不去吃飯?


    “現在就去了,封總就在辦公室,我就不帶路了。”


    “嗯,快去吧。”陸緲緲提著飯盒自己進了辦公室。


    她將飯盒放在茶幾上,輕聲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卻不見他迴應?


    奇怪,不是說在辦公室嗎?


    陸緲緲剛想給他打個電話,就聽到洗手間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


    “原來在裏麵啊?”她自言自語地喃喃了句。


    洗手間門沒關,她往前走幾步就看見了他站在洗手台前的背影,陸緲緲狡黠一笑,輕手輕腳摸過去打算嚇他一下。


    但封琂的警惕性比她強多了,她才稍微靠近就被發現了,本來想撲到他後背上的動作也以為他轉身,看起來像迫不及待投懷送抱。


    封琂看清來人後,下意識張開雙手,任由她像個樹袋熊一樣掛在自己身上。


    嚇人失敗的陸緲緲沮喪蹭了蹭他的頸窩“這麽快就發現了?還是說你知道我來了,所以提前洗手準備吃飯?”


    封琂手不自覺縮了一下,似乎是想藏到身後,但又因為抱著她而騰不開手。


    陸緲緲敏銳發現了他的小動作,擰著眉從他懷裏鑽出來,使勁扒拉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怎麽了?讓我看看。”


    封琂象征性掙紮了一下,眼神越過她,遙遙落在她後方,像在逃避“沒什麽。”


    陸緲緲看著被洗得脫皮的手,心情複雜地歎了口氣,扯過一旁的濕巾動作輕柔地擦幹淨上麵的水珠。


    “你是想洗手嗎?”她似乎並不覺得意外,語氣再平常不過。


    封琂一愣,垂下眸子盯著她溫柔的小臉,半晌才沉默著點頭。


    擦完後,陸緲緲又牽起他另一隻沒受傷的手伸到水龍頭下。


    溫熱的水緩緩流過交握的指縫,陸緲緲按了點洗手液慢慢從他的掌心揉到手背。


    她低著頭專心致誌地動作著,睫羽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溫柔陰影。


    封琂不知不覺看呆了,站在那兒安安靜靜忍她動作。


    陸緲緲按照正確七步洗手法的步驟認認真真洗完,然後衝水擦幹,一係列動作行雲流水。


    “好啦,這樣洗就幹淨了,不用洗那麽久,也不用那麽用力。”


    沒有義正言辭,言語激烈地糾正,她隻是握著他的手搖晃幾下,語氣輕快地道。


    封琂的心尖像被一根小羽毛拂過一樣,那絲焦慮瞬間偃旗息鼓,消失得無影無蹤。


    “嗯,記住了。”他迴握了下她的手,認真點頭。


    封琂頓了片刻,又繼續開口“我是不是很沒用?好像有點太慢了。”


    說完他抿著嘴角,看起來似乎很失落。


    陸緲緲捧著他的臉使勁揉了揉,那張俊臉被揉得變形也不知道躲,反而微微彎腰拉近和她的距離,任她蹂躪。


    將他蒼白的臉揉得帶上些血色,陸緲緲才開口“沒關係,我們慢慢來,你別把自己逼太緊。”


    封琂眨眨眼,又一次忐忑確認“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


    “會,會一直陪著你。”她不知道第幾次這樣承諾了,但他依舊誠惶誠恐。


    陪伴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戀人,確實需要極大的耐心還有好多好多愛,他索求過度或許會把另一方拖入內耗。


    但還好,封琂一向很好哄的很,陸緲緲說完,他就乖乖點頭,絲毫不懷疑她話語裏的真假。


    “好。”


    “走啦走啦,去吃飯。”她牽著他往茶幾走去。


    封琂聽話地在跟在她身後,眼神直直落在她隨著走動不斷飛起的發絲上,她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旺盛的生命力,溫柔又堅韌。


    看著陸緲緲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手,封琂忽然覺得,他沒什麽好怕的了。


    隻要她在這裏,那他世界裏的太陽就會照常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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