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她照例搬著凳子去了天台,那時候天已經快黑了,但所幸雪停了。


    寒氣逼人,凍得她手指都快伸展不開。


    唱晚從書包裏拿出充滿了電的台燈,縮在牆角,抽出一張幹淨的草稿紙。


    搓了搓手,等手指熱了點,她在第一行的頂格寫下五個字。


    親愛的某某:


    雲安地處南北交界處,冬天極冷,雖沒有到東北那種潑水成冰的程度,但是雲安的冬天,時常下雨,夾雜著沙礫一樣細小的雪粒,打在臉上又冷又疼。


    風一吹,濕冷的寒氣見縫插針的往皮膚裏鑽,像是要凍住人的骨頭。


    唱晚借著台燈發出的微弱光芒,在寒冬臘月裏,寫下了第一封給周驚寒的信。


    彼時的她,還不知道周驚寒真正的姓名。


    「親愛的某某:


    請原諒我以某某二字代替您的名字,原因無他,我實在想不出如何稱唿您。


    很抱歉,我患了失語症,無法和您正常交流。


    請不要嘲笑我,在這樣一個時代,還要以如此古老的方式表達我對您的感謝。


    過去的半年就像一場夢,我時常會從中驚醒,然後,靠著您給予的那些迴憶再次入睡。


    我一直沒有適應不能說話的日子,因為太孤單了,但是我很喜歡小區裏那排梧桐樹,落葉的聲音時常會讓我想起您。


    若是有機會和您再次見麵,希望我已經克服了心理障礙,能和您正常交流。


    到時候,請您一定一定,告訴我,您的姓名。


    祝您一路順風,萬事勝意。


    周唱晚


    2017.12.21」


    ***


    車子裏傳來悠揚的粵語歌,又是那句熟悉的歌詞。


    淡淡交會過,各不留下印。


    緊接著是最後一句歌詞。


    但是經曆過,最溫柔共振。


    唱晚迴過神,發現車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停在了樓下。


    她慌忙轉頭,周驚寒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聽見她的動靜,睜開眼睛,目光落到她的臉上,“醒了?”


    “...嗯,對不起,我睡著了。”


    唱晚揉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


    “沒睡多久。”周驚寒解開安全帶,“走吧,我送你上樓。”


    頭還有些發昏,唱晚悄悄在自己手腕內側使勁掐了掐,疼痛讓她清醒了些,她跟在周驚寒的身後,仰望著他的背影,默默地進了單元樓。


    周驚寒本想送她進了屋就迴去,但看她整個人都懨懨的,沒一點力氣的模樣,輕嘖了聲,“頭很暈?”


    唱晚摸索著按了指紋,東倒西歪地靠在牆上,強行打起精神,“不暈!”


    “......”


    周驚寒打開門,將她扶進去,唱晚坐在玄關的小凳子上換好鞋,仰頭傻愣愣的盯著他。


    “......”周驚寒屈指彈了一下她的腦門,“都這樣了還嘴硬?”


    他往鞋架上掃了眼,拿起自己上次穿過的拖鞋,換好鞋,拎著唱晚到沙發上坐好,自己去廚房燒了壺開水。


    “家裏有蜂蜜嗎?”


    唱晚身體往下滑,縮在沙發的角落裏,嗯了聲,伴隨著熱水壺咕嚕咕嚕的聲音,再次迷迷糊糊的睡了下去。


    她放在茶幾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周驚寒從廚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


    騰誌科技張副總。


    男人神色淡淡,瞥了眼熟睡在沙發上的女孩子,將滑落在地的毯子撿起來幫她蓋好,然後,坐在一旁,按了接聽鍵。


    他沒出聲,靜靜聽電話那頭的聲音。


    張副總道:“唱晚,還記得我嗎?我這次給你打電話是來道歉的,前天晚上一不小心喝多了,冒犯了你,真是對不住。”


    “老李都跟我說過了,我這一喝多就犯混的老毛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希望你別見怪啊,上次翻譯的尾款我讓老李多給你轉了一萬,當作給你的補償,拜托你下次見到周總監能替我問個好。”


    “也不是什麽大事,別影響了兩方的合作關係。”


    張副總等了半天,沒聽到迴應,有些忐忑問道:“喂,有聽到嗎?”


    周驚寒說:“聽到了。”


    那邊卡了殼,過了好一會才問:“你是?”


    “你剛剛不是讓唱晚替你向我問好嗎?”


    張副總:“......”


    其實剛才周驚寒一說話他就隱約猜到了,但還是抱著一絲僥幸的問了下對方是誰。


    ....還不如不問。


    周驚寒沒等他繼續說話,就把電話掛了。


    熱水壺傳來哢噠的斷電聲。


    周驚寒把手機放迴原位,起身去了廚房。


    -


    被打斷的夢境再次續起。


    她寫完那封信,將它夾在課本裏,然後拿著東西下去了。


    天台風太大了,冬夜寒風如刀,像是要割斷她的手指。


    她進屋的時候姨媽一家已經吃過飯了,唱晚沒什麽表情,把東西放迴屋裏後,拿張紙寫道:我去找林曼聲,晚點迴。


    沒人理她。


    唱晚把紙放到茶幾上就走了。


    她口袋裏有將近一千塊錢,還有一塊表,脖子上還掛著一副手套,都是周驚寒塞給她的。


    她把手套戴上,從口袋裏摸出林曼聲借給她的mp3,插上耳機,聽著英語聽力,漫無目的地在小區裏繞著圈。


    現在才七點多鍾,她要等到十點左右,姨媽家的燈滅了,才能迴去。


    雪又下起來了。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下的是大雪,而不是雨夾雪。


    唱晚戴上校服帽子,圍巾裹得嚴嚴實實的,隔著手套撫過梧桐樹光禿禿的枝幹。


    太冷了,樹葉都掉光了。


    九點多的時候,唱晚跑去小區外麵買了個手抓餅,站在路燈下吃完後,慢吞吞地往家裏走。


    她仰頭看了眼,姨媽家還沒熄燈。


    以往這個點他們早就收拾好迴房睡覺去了,今天或許有別的事忙。


    唱晚在原地跳了跳,活動了一下早已凍僵的雙腿,找了個角落又等了半小時。


    快十一點了。


    還沒熄燈。


    她硬著頭皮上樓,一開門,姨媽姨父還有葉倩歡,三人齊齊迴頭,像抓住了她犯罪的把柄一樣,眼神泛著鄙夷的、不屑的光。


    唱晚站在原地不動,大腦飛快地搜索自己今天有沒有做什麽讓他們不高興的事。


    來來迴迴想了兩遍。


    沒有。


    一如往常。


    她打了個手勢,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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