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可汗睿鑒,喀爾喀車臣汗奏......阿南達侍衛言道......‘爾要成為誰的屬下’,如此詢問......將我之坐墊、桌案搬出,使我坐在門旁,將十萬之眾,編為十劄薩克,使彼等有了和我一樣的職務。先前並不如此也。”


    把這封康熙二十九年的密折翻出來討論,屬實是舊調重彈。


    麵對折上的指控,禦前一等侍衛阿南達,毫不畏懼。


    “臣是按照皇上的吩咐做事。理藩院侍郎溫達,可以作證。”


    康熙明知道是怎麽迴事,但不想戳破。


    為了打準噶爾,康熙希望能動員所有兵力。


    當年改編車臣汗部時,理藩院和阿南達操之過急,強行以八旗製度收編車臣汗部,剝奪汗王的軍事最高指揮權,令漠北貴族,生出諸多不滿。


    於是,當下噶爾丹的叛亂告一段落,他們紛紛表示,希望重新獲得,對屬下騎兵的控製。


    答案很明顯。


    吃進去的肥肉,豈能吐出來。


    他最多加恩安撫,讓整件事情,看起來溫和一些。


    歸還軍權,絕不可能。


    康熙慢慢地,環視整個南書房。


    目之所及,都是他的皇子、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


    最後,他看向被匆忙從太後跟前兒,召來的女婿。


    “多布,隨朕來。”


    暖閣比南書房氛圍更輕鬆,康熙是想在那兒,單獨和女婿商量,該如何應對漠北的請求。


    梁九功本以為,皇上在南書房裏,會再待上好長一段時間,把濟蘭姐妹倆,請到暖閣裏去等待。


    如此,兩邊都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不期而遇。


    歲月確實,從濟蘭身上,帶走不少容色;但這樣,她反而因此擁有了一種,年輕女子,極難獲得的魅力。


    淡泊、從容、堅定、平靜。


    妍麗的花朵落去後,留下沉甸甸的果實。


    在盛京,她是宮裏最高的主子,說一不二。七年間,濟蘭所見、所思、所做,完全擔得起,貴妃位份。


    康熙在她的神色儀態中,找不到半分討好的意思。


    他不喜歡濟蘭的新姿態。


    青城行宮中,那個為他撕心裂肺哭泣的女子,才值得他,動用皇權,與天下為敵。


    “你們倆先出去吧。朕有大事,跟多布說。”


    宜妃把皇上可能有的反應想了一個遍,準備下七八套話勸說,完全沒有想到,他會是如此冷漠的反應。


    被姐姐提醒後,她才恍恍惚惚地,跟濟蘭一起,挪到旁邊的屋子裏去。


    康熙的思緒依舊停留在車臣汗部上,親切地招唿多布坐下。


    “朕記得,如今車臣汗的叔叔,是你額吉的兄長。”


    “迴汗阿瑪,確實如此,但,我跟他關係冷淡,多年不來往。”


    “這可是你的不對。畢竟是長輩。朕記得,是納木紮勒吧,在多倫諾爾,朕封他為多羅郡王。車臣汗年幼時,無力處理部落的事務,他曾代掌汗位多年。”


    多布顧忌著,待會兒還要說,丈母娘入公主府生活的請求,不想把氣氛弄得太僵,勉強答了一個“是”。


    “那就好。你該知道,康熙二十九年,大學士馬齊曾經上奏折,提議削掉你祖父的汗位,隻封個尋常台吉,以消弭漠北的世代恩仇。朕不僅駁迴了他的折子,還加封了你的祖父、叔祖。”


    “汗阿瑪,兒臣明白您的意思。自當在這件事上盡力。這些聯名上書的大小劄薩克,手中隻剩個虛銜,終日惶恐不安。您總要給他們,留下點依仗才行。”


    餘下的,便是漫長的討價還價。


    艱難的商議後,雙方達成可以接受的一致。


    沒能談到滿意,隻是可以接受。


    除了軍權,康熙不能還歸原主;其餘原來歸屬於貴族們的轄權,朝廷不降明旨承認,但實質上,尊重漠北草原上原有的秩序,不強行通過理藩院幹預。


    多布年輕,且新婚燕爾,人逢喜事精神爽。長達快三個時辰的談判下來,依舊沒有半點疲累的樣子。康熙,卻是人到中年,乏力逐漸向上湧,立刻就要表現在臉上。


    他不想讓鋒芒初露的女婿,看出這一點。


    噶爾丹沒了。


    滿蒙共同的敵人既然消失,勝利成果該如何瓜分,便是擺在康熙麵前,最緊要的問題。


    眼前這個進步神速的女婿,或許有一日,站在他的對立麵呢?


    孩子。


    四公主,必須盡快,懷上一個可以成為千裏之外的漠北,與權力中樞京城之間,強力紐帶的孩子。


    “你迴家去吧。剛剛成婚,是朕這個做阿瑪的,沒有眼色了。你倆年輕,出格一些,其實也沒什麽。董嬤嬤派人,過來跟朕告狀了。下不為例啊。”


    “謝汗阿瑪。那,把額涅請過來,咱們一起說說話吧。”


    “不必。她和宜妃想說什麽,朕,大致知道。準了。她就在公主府住著吧。你去吧。記得,把朕交代的差事辦好。”


    多布能感覺到,康熙並不是一時衝動,而是認真考慮過,才下的決定。


    “兒臣多謝汗阿瑪。”


    喜笑顏開的女婿離開後,康熙獨自在暖閣裏,平躺。


    消化著,失落和孤獨。


    他不能再見她。


    再見一次,他恐怕就會重新軟弱,然後頂著滿朝大臣的反對,把蘭兒,風光迎迴紫禁城。


    讓一個寡婦再嫁,出身平平,膝下連個成年皇子都沒有的女子,昭告天下,成為後妃之首。


    如此,皇家的體統何在?


    枕頭上,繁複的金線龍紋,輕微刮蹭到康熙的臉上。


    觸感果然,和二十歲時,大不一樣。


    他年過四十了,不能再任性,不能再荒唐。


    女人,一個帝王想要,隨時都能有。


    等開了春,又是秀女大挑之年。


    郭絡羅濟蘭不稀罕的寵愛,滿、漢、蒙八旗,多少女子,翹首以待呢。


    乾清宮,還是當年的老樣子。


    樸素到,有點寒酸。


    不一樣的,是令人神魂顛倒的那朵蘭花,花期不再,開敗了。


    沒關係。


    他會再用新的花朵,新的品種,去填充。


    讓這個黯淡的空間,重新明亮起來,充盈美妙的花香。


    “梁九功。拿王嬪的那幅畫過來。”


    禦前大總管手腳麻利地,將卷軸取過。


    這根本無需任何功夫,這畫,此刻就放在一堆奏章的最上麵。


    康熙叫梁九功出去後,先是遲疑良久,然後,仿佛釋懷一般,將卷軸,又放迴盒子裏。


    沒有看。


    不用看。


    如意館的丹青妙筆,一定把王菡的美貌,一筆不錯地還原。


    還有他新生的兒子。活潑,英俊,可愛。


    上天,確實拿走了他很多。


    但慢慢地,這些,都被補償迴來了。


    可心溫順的美妾,聽話聰穎的子女,對外戰爭的勝利。


    隻有一點點美中不足吧。


    這個新寵,完全是舊愛的影子。


    康熙感到力量,重新迴到身體裏。


    他挺直身姿,走出門去。


    眉宇間,又是睥睨天下、八歲登基的霸主了。


    “派人把這幅畫,送去給高士奇看看。”


    梁九功在皇帝身邊當了一輩子差,記憶中,不曾有過如此無理的命令。


    把自己寵妃的畫像,送給另一個男人看?


    即便是近臣,恐怕也不妥吧?


    “皇上,這......”


    “無妨。他跟別人不一樣。他,可以看。”


    康熙自問,沒有高士奇的提醒,他未必能自己意識到。靜貴妃,郭絡羅濟蘭,這個女人,令他數度行不可為之事的女人,該是多麽的危險。


    了斷對她的迷戀,他才是無懈可擊,無可詬病的聖人明君。


    自濟蘭後,任何女子,都無法動搖,他的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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